顾晚舟的那部手机在施然的包里亮了很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婚礼下场过于吵闹，施然一直没有能发现那部手机的动态，直到主持婚礼的杨桥站在了舞台中间开始念着开场白的时候，施然都没有发现那部手机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婚礼的音乐换成了《婚礼进行曲》，施然跟着在场地所有宾客回头，便看见了身披白纱的顾晚舟挽着自己的父亲从那道门后面缓缓走来，身后跟着的两个小花童，施然看见其中一个便是她一直没有见过面却听说了很久很久的，程景良的儿子。

还真是挺相似的。

基因这种东西，还真的是不能小觑。

台上的伴娘都是在强颜欢笑的，施然看出来了，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看出来，顾晚舟的脸被头纱盖在下面，她的笑容让人有些看不太真切，顾爸爸满脸笑意地将自己的女儿郑重其事地交到了陆子寒的手里，转身退下舞台的时候激动地抹去了自己眼角的那一抹湿润的痕迹，顾妈把自己的丈夫扶了下来，再抬眼去看自己的女儿的时候，杨桥已经在问台上站在顾晚舟身边的陆子寒说：“新郎，你愿意娶这个女人吗？无论她将来是富有还是贫穷、或无论她将来身体健康或不适，无论她贫困、患病或者残疾，你都愿意爱她和她永远在一起吗？”

这是杨桥应了马克的要求问出来的西式婚礼的词，原本杨桥是打定了主意要准备成一个中国的婚礼的，只是陆子寒最后也顺了马克的意，这些事情顾晚舟都不知道，她只是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与程景良相关的事情上，今天的这场婚礼像是对于顾晚舟而言像是一场早已经写好的剧本，她作为女主角，只需要按部就班地表演，一切足矣。

“我愿意。”

回答之前，陆子寒看了顾晚舟好一会儿的时间，她的眼神空洞甚至有些迷茫，看着面前的地面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良久，陆子寒才叹了口气，开口说了一句：“我愿意。”

于是杨桥便微笑点头，微微侧身看着顾晚舟，同样的话再问了她一次：“新娘，你愿意嫁给这个男人吗？无论他将来是富有还是贫穷、或无论他将来身体健康或不适，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你都愿意爱他和他永远在一起吗？”

全场的人都等着顾晚舟的那一句“我愿意”，陆子寒在等待顾晚舟的答案时比自己要说出口的时候更加紧张，但是又更加坦然，像是早已经预料到的一件事情，陆子寒没有催促顾晚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听着台下众人的疑惑和身边伴娘们若有若无的叹息。

顾晚舟只觉得自己的眼前像是满眼的晃白，不知道身处何处。

“新娘，你愿意嫁给这个男人吗？无论他将来是富有还是贫穷、或无论他将来身体健康或不适，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你都愿意爱他和他永远在一起吗？”

杨桥又开口问了一遍，音量也明显提高了不少，目光中透出了对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的顾晚舟的不满，终于，身旁的长汀看不下去了，伸手在顾晚舟的捧花上弹了一下。

顾晚舟终于才像是回了神来的样子，看着周围人惊讶疑惑又迫切不安的眼神有些恍惚，她抬眼看着自己身旁面无表情的陆子寒，缓缓转回了视线，看着杨桥郑重其事地开口：“我……”

“晚舟！”台下的苏闵泽大声喊了起来，众目睽睽之下，苏闵泽把手机放在耳边，朝着台上背对着众人的顾晚舟大喊：“煤矿……煤矿塌了！”

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地看向了苏闵泽，所有的宾客也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坐在隔壁桌的施然终于才想起来把自己皮包里的手机拿出来，才发现原来莫则喻已经打了很多个电话，也发了很多条信息。

“他们……”施然的手颤抖着，抬起头来看见顾晚舟的时候，顾晚舟手里的捧花已经躺在了地上：“他们都被困在矿上了……程景良……程景良他，在矿洞里，他们找不到他……”

顾晚舟几乎是没有迟疑地从台上冲下去的，在那句“找不到他”以后，顾晚舟站在陆子寒的身旁，把头上的头纱用力地一把扯下，径直便冲出了门外。不顾身后众人的惊呼声，身后还跟着苏闵泽和长汀，台下的人瞬间就乱了。

陆子寒站在杨桥的面前，看着面前祝礼桌上的那两枚钻戒，良久，像是已经听不见台下的那些喧闹和正往台上冲的两边家长，陆子寒捏起了那两枚钻戒，一抬手，扔进了台下的一个人工喷泉里。

顾家的人没有追到顾晚舟，却被欧晨和云见浅安抚了下来，跟着顾晚舟冲出去的人不少，但是留下来处理场面的人也算是多，在段临笙想要跟着顾晚舟冲出去的那一瞬间，他便被徐辰溪给拦了下来，人声喧闹中，段临笙听见徐辰溪对他说了一句：“留下来替她收拾这里的摊子比较好，我们不去，对他们来说会更轻松一些。”

我们毕竟，现在已经成为了负担。

段临笙明白徐辰溪的意思。

转身，顾家的四个老人因为心慌过度晕了过去，路桠和乐依晨正手忙脚乱地帮着欧晨和郁铭向两家人解释着什么，徐辰溪扭头看了一眼门外，空空如也，回头，双手往身旁的玻璃窗户用力一拳，于是，便是刺耳的玻璃的破碎声。

然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大概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云见浅回到新娘房的时候，陆子寒已经睡着了，陈燕珍被杨桥带回了家，没来得及问清楚自己的儿子究竟发生了什么，顾家的人也都被徐辰溪送回了家，没有对在场的宾客做过多的解释，路桠只是果断地告诉他们，婚礼取消，望请谅解。

徐辰溪的那一拳把徐爸徐妈吓坏了，只是徐辰溪过冷的态度也让两个人没有敢多问些什么，跟着顾爸顾妈回了酒店，就只能看着自己的儿子不知道跟着那群孩子去了什么地方。

云见浅坐在陆子寒的身边，把从人工喷泉里捞出来的那两枚钻戒放进了原来的丝绒盒子里，她伸出手去，却没能做些什么事情，换下了沉重的伴娘服，站在门外等候着她的郁铭还没有来得及敲门的时候，她便先开了门走出去了。

无论是杨桥于陈燕珍还是路桠于顾晚舟的家人，自然都是不可能对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和盘托出的，路桠不在意杨桥是如何向陈燕珍解释的，只是她，她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向顾家的人解释，顾晚舟的奶奶和外婆惊吓过度，回到酒店以后就一直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起不了身，云见浅给两个人检查过，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心里太难受，加上年纪大了，承受能力自然是比不了顾爸顾妈这两位其实大概是了解情况的人的。

顾爸顾妈坐在几个人的正对面看着他们很长时间了，顾晚舟的手机打不通，长汀他们也联系不上，回到酒店手忙脚乱地立刻安顿好了从宁远请到北京来的宾客，顾爸顾妈终于也沉不住气了。

“我听见闵泽说，程景良？程景良他怎么了？他怎么会还在山西？你们这些人到底做了些什么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顾爸的脸色通红，看着几个人的眼神里也充满了愤怒，徐辰溪半靠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抬头仰望着天花板，半晌，才起身看着面前两个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说了一句：“叔叔阿姨，其实听见了一个程景良就足够了，真的，我知道，你们都知道晚舟是为什么离开的。”

“可是这个婚是她自己要结的！”顾爸的手一掌拍上了自己面前的桌子上，“现在好了，她顾晚舟一个人那么轻轻松松地跑了，那个煤矿现在塌了，她顾晚舟是想去送死吗？她结婚前几天我和你阿姨始终都在劝她，让她三思后行，可是她呢，执迷不悟！到了婚礼当天居然还闹了这么一出！顾晚舟是想要让我跟她妈妈担心死才满意是吗？！”

徐辰溪也从来没有见到过顾爸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就连当初的顾晚舟在他面前那么不给面子地谈论起他当初在外面的越轨行为的时候，顾爸爸都没有这么生气过，徐辰溪心里清楚，这哪里是生气，这是对顾晚舟去山西的忧心忡忡而已，从回到酒店开始，顾爸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了解到山西煤矿塌陷的事情，只是大概是叶之山的手段太过于高明，无论是网上还是电视上，都没有关于山西那个煤矿塌陷的新闻出现，徐辰溪知道，顾爸是慌不择路了，那毕竟是他唯一的女儿。

“结婚是被逼无奈，离开是不由自主……”徐辰溪拿了自己的手机，起身看着两位老人，“叔叔阿姨，我明天之前，一定联系到晚舟，等到她回来，我一定带着晚舟来您面前认错，叔叔阿姨，算是我求你们吧，给我们一点时间，解决完所有的事情，你们就都能知道了。”

徐辰溪的话说完，没等顾爸顾妈的反应，便抱起了站在门口的思源带着所有人离开，那一声摔门声不算太响，却重重地摔在了顾爸顾妈的心里。

有点狠。

客人们是在第二天被统一送走的，郁铭几乎包了那一架从北京直飞到宁远的飞机，三个男人开了车把所有的人送到了机场，顾爸顾妈挨个握手，看上去相比昨天有了些精神，却老了很多的样子，段临笙明白，那是心里哭得不知所措以后的样子。

顾晚舟的两个哥哥是一起去的机场，从机场的门口回到停车场的路上，顾晚舟的大表哥突然走近了苏闵泽，在他身边低声说了一句：“跟我走。”然后便闪身进了自己的车里，身后还跟着顾爸顾妈，苏闵泽看了一眼身旁的安于和郁铭，轻轻地点了点头。

没有让顾爸顾妈和四个老人住回顾晚舟的家里，顾晚舟的大表哥把六个老人都送回了自己在北京郊外的别墅，四周还是有顾晚舟当初雇佣的那些保镖随时警惕着，苏闵泽开车跟在顾晚舟大表哥的车后，等到六位老人下车进了别墅以后才从隔壁的墙后把车开了出来。

跟着顾晚舟的大表哥小心翼翼地进了书房里，苏闵泽有些不解地问道：“有什么事情吗？和晚舟有关系吗？”

顾晚舟的表哥把自己的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苏闵泽轻声一些，然后从自己的书桌里拿出了一部手机，苏闵泽看见那部手机的时候皱了皱眉问：“这不是我们临笙的手机吗？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这是晚舟上个月拿过来给我让我帮忙的，”顾晚舟的表哥把手机开了机，两个人坐在书桌前开始拨拨点点，苏闵泽疑惑地看着顾晚舟的表哥把手机连接到电脑上，他没有看明白上面显示的那些不断跳动的数据，一直等到最后顾晚舟的表哥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跳出来的画面才让苏闵泽瞬间心惊胆战。

“这些地址应该就是当时段临笙被囚禁的地方，我把他手机里最后的记录和GPS最后的定位全部都解开出来看过，是晚舟当时拿过来给我的，她让我试试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现在她去了山西，这些资料我就都给你吧，该怎么做，我相信你们应该也都知道。”说着，顾晚舟的表哥便把从电脑上打印出来的资料递给了苏闵泽，那些密密麻麻排出来的整齐文字，看得苏闵泽触目惊心的，他接过了那叠文件纸，抬眼看着顾晚舟的表哥问道：“晚舟早就知道临笙的手机里有这些东西？”

顾晚舟的表哥轻轻点了点头，微微叹气道：“她只是想拿来让我试一试，晚舟她当时拿过来的时候，也没有那个把握可以查出来。”

“她又打算自己一个人？”苏闵泽的喃喃自语让顾晚舟的表哥忍不住摇了摇头：“你听着，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究竟在做些什么事情，但是我知道这些事情都与叶之山的明启房地产有关系，我也能够猜到这里面的危险程度有多大，只是你要记住，晚舟会选择一个人知道一件事情的时候，那一定是有原因的，这部手机拿过来的时候，她自己也没有把握的，你明白吗？”

苏闵泽涣散着眼神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又听见顾晚舟的表哥在他身后说：“家里人的麻烦我会替晚舟解决，所以也请你们抓紧时间不要让晚舟再次陷入危险的境地，晚舟她个性倔强，什么事情都愿意一人担着，可是我知道，你们欠了她挺多的……苏闵泽啊，就算是为了晚舟吧，希望你们不要再辜负她了。”

苏闵泽的后背僵直着，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栋别墅的，走出大门的时候马路边的风呼呼地刮着，苏闵泽的耳边却只是回响着顾晚舟表哥在书房里对他的那一番语重心长。

“当初我执意送晚舟出国，一方面是为了圆我们这三个哥哥的心愿，另一方面，是希望晚舟不要在国内浪费自己的时间。送她出国的前一年，我有意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情，当时晚舟只是开玩笑说如果有机会她自然会愿意去的，只是很多在中国的事情，她也会很舍不得的，其实我们这三个作为哥哥的都知道，晚舟从小就想出国，她一直都想出国。”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晚舟就像活在我们三个人的阴影里一样，我们这三个哥哥啊，家境不怎么样，成绩却还算不错，家里面的大人们在弟弟妹妹面前把我们树立成了典型，晚舟就是排行老四的倒霉孩子。我刚来北京的那段日子，每次回家，家里的人都会告诉所有的孩子我在北京有多么多么辉煌，可是却没有人在意过一个人在北京到底有多难熬，只有晚舟，会在大家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给我递上一杯水，目光平淡地看着我问，哥哥，你会不会出国？”

“晚舟是个心很大的姑娘，家里的大人们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崇拜着我们这三个到了大城读大学的哥哥，只有晚舟，听见北京以后脸上没有半点起伏，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晚舟的心太大，国内大概是容不下她的。”

“当初晚舟的爸爸出轨，她第一个告诉的人就是我，夜里十一点多，她在自己的卧室里哭得不成样子，却没有让她爸妈发现，只是缩在被子里悄悄地告诉我，她在回房间之前还在和我小姨开玩笑。我当时真的很难想象，在我们三个人心里一向都那么骄纵蛮横的千金大小姐，怎么突然就那么坚强了？”

“我们三个人啊，当初总是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可以从比晚舟差的家庭背景里走出来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也总是很自以为是地觉得晚舟这样的孩子放在古代大概就是一个不知所谓的纨绔子弟而已，整天无所事事浪费时间，我们这样的成就感总是会在言语上伤到晚舟不少，只是她却很早就能看清这些事情，也从来没有与我们计较过什么，倒是在那段时间里把自己的情商提高了不少，后来我就知道，晚舟那是长大了，我们家的第一个妹妹，值得我去为她做些什么事情的。”

“等到她研究生毕了业，我们再给她汇过去的钱她几乎不用，她从研究生到博士的学费和生活费，全部都是自己跟着她的老师打官司还有和朋友做代购的时候赚来的，其实看起来，比起花我们生活费的时候日子要滋润得多了，可是晚舟却不愿意回国了。”

“我从宁远把晚舟接到北京的时候，她没有怎么开口说过话，心情差得让人觉得在她身边都是冷的，倒是在陪着她爸妈逛北京城的时候心情要好一些，可是我却总是觉得，那不过是在自己爸妈面前的强颜欢笑而已吧。我们从首都机场飞到洛杉矶以前，晚舟坐在候机室里打了好几个电话，可是偏偏就是不接一个人的电话，从她到北京的那天开始，那个名字就总是出现在晚舟的手机屏幕上，可是她从来都不接，一直到我们到了洛杉矶的酒店，那天下午我睡了一觉起来，去找她吃饭的时候，才听见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哭得撕心裂肺的。”

“我知道程景良和晚舟的事情，也知道你们和晚舟之间的事情，可是其实你也应该知道，我能了解到的事情不过是你们经历的九牛一毛罢了，但是在我看来，你们还是欠了她。”

“我不要求你连本带利地还给我妹妹什么，但是好歹，不要再让我这个妹妹入不敷出了。”

不要再让她入不敷出了。

她很累了。

晚舟很累了。

顾晚舟很累了。

在北京城里开着车一直到了晚上八点，苏闵泽才神情恍惚地回到了顾晚舟的家，进门的时候思源径直冲过来把苏闵泽的腿紧紧抱住，睁着两只闪烁的眼睛看着他问：“苏苏终于回来了，我以为你和晚舟一起走了，苏苏，我们去找晚舟好不好，我们去找晚舟？”

苏闵泽这才看清楚思源脸上有些明显的泪痕，坐在沙发上的沈洛叹了口气走了过来，看着苏闵泽说了一句：“他哭了一天了，一定要去找晚舟，他们还是没有接电话，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则喻……我们也没有再联系上。”

“晚舟一走所有她处理的事情我们都不知道，现在，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守株待兔地等着她吧？叶之山也不可能放过我们的，他要是知道我们什么都不能做，一定会想办法把我们这些阻碍解决的……”

云见浅的话让客厅里始终沉默的几个人后背一冷，苏闵泽把自己手里的那一份资料递给了安于，然后蹲下了身体把思源抱起，笑得有些疲惫：“思源，我们去睡好不好？晚舟过段时间就回来了，她是出去有事了，明天，我让晚舟给你打电话，可是如果你不乖，晚舟也会生气的，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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