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莫则喻联系的手机是一直都放在施然的包里的，他们从山西回来了以后，施家的人便没有再对施然隐瞒些什么了，李警官也在那之后成为了施然的私人保镖，当然是接近隐形的那种，毕竟还有警察的身份在，只是顾晚舟不时还是会看见两个人出现在一些公众性的场合。

“既然施律师如今已经平安回来了，看样子身体也无大碍，那晚舟便不打扰了。”是在施然他们回到北京后的第二天，原本顾晚舟是不太想那么早去探望施然的，或者说，顾晚舟其实不时特别愿意那么大张旗鼓地去探望施然的，毕竟，施然也不会在意顾晚舟有没有去感谢她，她只会在意陆子寒有没有那个取看一看她的心意。

但是顾晚舟不是傻子，施家家大业大，权大势广，顾晚舟还需要施家的帮助，自然也不会傻到不起做一些表面功夫，再来，施家也需要顾晚舟这枚棋子去了解一下施然这一行人在山西究竟遭遇了一些什么事情。只是顾晚舟在施然他们回到北京以后也疑惑一些事情，这些事情的答案，她需要施家人替她解答，所以，去看施然成了必须做的一件事情。

“难道你不是应该带着你的未婚夫一起来好好感谢我吗？”坐在沙发上的施然很明显的瘦下了一圈，整个人像是刚从沼泽里拼了全力才爬起来一样的疲惫，想来也是，顾晚舟的那声“谢谢”在心里轻轻飘过去，然后递给了施然一本有一些泛黄的书。“这是我的未婚夫托我带给你的。”

施然有些狐疑又有些恍惚地把顾晚舟手里的那本书接了过来，手指轻轻捏住了书的纸张翻进了扉页，才看清楚了被黑色的纸质书皮包起来的那本书叫什么名字，那本贝卡利亚的《论犯罪与刑罚》是施然送给陆子寒的一份毕业礼物，那个时候的陆子寒一心想要去学法律，报考的学校也都是法律专业，那是施然托了好多人从国外专门带回来的一本几乎要绝版了的一个版本，在送给陆子寒之前，施然还非常煞有介事地在书的扉页用铅笔写上了一句话：陆子寒，我想我一定不会一辈子都在仰望你的。

施然是特地用铅笔写上去的，因为她担心陆子寒对书会有别样的强迫症，如果陆子寒想要保证书本身的样子，那还可以擦下去，这对陆子寒和施然来说都是没有损失的事情，她想说的话很顺利地让陆子寒看到了，陆子寒希望书可以整洁干净的愿望也达成了。只是过了那么多年了，施然再拿到那一本书的时候却没有想到过，陆子寒始终都没有擦掉施然在那页纸上用铅笔给他写下的话。

我从来都不是谁应该仰望的人。

这是陆子寒在施然那句话的后面写下的话，也是用铅笔写上去的，顾晚舟说，那是因为陆子寒以为他也会在哪一天用橡皮擦去那些话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陆子寒却始终都没有擦掉那两句话，顾晚舟说，大概是陆子寒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了吧。

“他把书还给我，是什么意思？”施然的眼眶有那么一些暖意，书上的那两行铅笔字早已经被时光磨得有些模糊了，那有力的笔画周围都是被没能用力粘在纸上的铅覆盖出的浅灰色，施然的手轻轻地抚摸上去，却红着眼睛看着顾晚舟说：“顾晚舟，你真是个有好运气的女人。”

顾晚舟闻言只是无奈地低头轻笑，看着施然两眼通红的样子又实在是有那么一些不忍心的感觉，伸手从茶几上抽了一张纸，没有直接递到施然的手里，而是直接替她擦掉了强行在眼角挣扎的眼泪，顾晚舟把那张沾了眼泪的纸塞进了施然的手里，看着她瞪着眼睛的笑道：“我又怎么会不懂得爱而不得的无助感呢？”

“你不要说什么都是被逼的，或者什么你也不愿意的这样的话，”施然的话咄咄逼人，听得顾晚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顾晚舟，你最好不要用那样迫不得已的语气告诉我你的无奈你的苦衷，我不希望听到任何你在利用陆子寒的字眼，我也不希望你真的是在利用他。”

顾晚舟的眼神缥缈，低头没有想要与施然争论什么的意思，只是看着施然手里的那一本书，轻轻开口说：“施然，我们大家都很清楚，在这场婚礼中，到底是谁利用了谁？我不能说子寒趁火打劫，但是事实上，我们的确是做了一个可以影响终生的决定，施然，你不必这样针锋相对，在我看来，其实我和你是一样的人，我们都那么用尽全力地爱过一个人，也那么用尽全力地想要摆脱却又舍不得摆脱，那样的矛盾，我也有过，你现在又何曾不是呢？”

是啊，施然又何曾不是呢？

顾晚舟的话说完了好久，坐在客厅里的两个人便只剩下了呼吸的声音，良久，顾晚舟听见客厅角落的摆钟响了几声，正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却又才听见施然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你想知道他的消息。”

心里的那块石头像是“咚”的一声落了地，再转身看施然的时候，她把茶几上倒给顾晚舟的那杯咖啡往前推了一下，示意顾晚舟坐回沙发。

“我和长汀第一次在山西太原的监狱见到程景良的时候，他的精神气色其实都还算是不错的，没有看出他受到什么不好的影响的样子，这一点，相信你从你那几个朋友身上就能看出来了，只是，他的眼神，却始终不见有一丝丝温度。”

“我和他见的第一面，他就问过我，是不是那个一直对陆子寒情有独钟的律师？我当时还在想，肯定是你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到处乱说我的坏话，可是后来我在山西还问过程景良这个问题，其实是他早在你被我当事人打了那一个耳光以后酒调查过我了，不过，程景良也是一个挺厉害的人物，从我的初中到博士，他能拿到手的资料几乎占据了我整个读书生涯的重大事件。顾晚舟啊，你看看你，无论是谁，一旦你有什么风吹草动，好像所有人都会追根究底。”

顾晚舟淡淡摇头，抬眼看着施然：“说得好像你一旦有了什么风吹草动，你们家的将军们不会发动飞机坦克来火拼一样。”

顾晚舟的话引得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有些不满地拍了拍自己手里的书，骂她：“可是你哪有我这样的身份？”

两个人就都笑了。

“那个时候我才真的可以明白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很能理解我得感受，又为什么会一直都说，其实你很佩服我，很羡慕我。”

“我刚开始总是觉得，你也许不过是为了安慰我，后来我才发现，其实你是真的理解我，那天，苏瑾刚到山西，第二天我就一个人去了一趟太原的监狱，见到了程景良，闲谈中，他又向我说起了你们两个人的好多事情，不过，其实有很多，都是我自己问出来的。”

“他说你以前长得不好看，身材也不好，脾气也很坏，很多时候，其实真的很不招人喜欢，而且还很吵，吵得人烦得要死，我一想，这哪里是我认识的那个顾晚舟呢？你明明内敛又安静，沉稳得一丝不苟的。”

顾晚舟闻言轻笑起来，看着施然眼里的柔和轻声开口：“这还是你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夸我。”

施然白了顾晚舟一眼，轻笑着说：“我说的事实。”

程景良说，顾晚舟那个时候就像一只喜欢叽叽喳喳的麻雀，很多时候其实都不是那么招人喜欢的一个人，尤其是那些讨厌顾晚舟傲娇作风的学生，更是看不惯这个很多方面其实都不怎么样的姑娘。

“他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居然会拿出耐心跟那个时候的你好好说说话，虽然有时候也真的是挺烦你的，但是，程景良说，渐渐地，他却总是忍不下那个心看你一个人低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的样子。他说，他那个时候总是很难受你和谢依依生气的样子，每次看见你被谢依依利用，都特别想好好骂你一次，可是他不忍心，总是下不去那个嘴，他总是想保护你，却总是会用错方式。”

“顾晚舟，其实你的运气真的很好，真的……我听长汀说过，你的那些朋友都对程景良的意见颇多，大概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在知道谢依依利用你的时候没有提醒你，或者说更像是在无视你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可是顾晚舟你知道吗？我却总是觉得那是他在保护你的一种方式。”

“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始终都记得程景良告诉过我，他让我不要那么敌视你，他说，其实顾晚舟也是一个傻得出奇的人，他说你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愿意相信别人总是一个好人的人，不管别人做了些什么，那个时候的你总是愿意去相信别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的，你总是觉得别人做什么事情都是有一个好的初衷的，我知道，程景良不理会谢依依对你做的那些事情，不过是为了保护当时你的那些天真而已。”

“只是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过，到最后，这样的保护，一点用处都没有。”

顾晚舟突然涣散了目光轻笑：“是啊，不仅一点用处都没有，而且还让所有人都两败俱伤了。你知道吗，就像是用小沙粒去阻挡一头大象的踩踏一样，施然，你觉得这样有什么用处吗？”

施然摇了摇头：“是没用，可是顾晚舟，又有几个人愿意费尽心机保护你不变成你自己不喜欢的样子呢？我曾经多希望有人可以这样保护我最初的样子不被这个世界破坏，我也多希望那个人就是陆子寒……”

可是人生啊，往往就是这样规律又不可捉摸。

谁能确定自己的未来一定就是自己想的那个样子呢？

“顾晚舟，你当初那么愿意在意一个人的初衷，可是为什么到了程景良，你却往往那么愿意去忽略他做事的初衷？”

顾晚舟的脑袋突然就懵了一下，施然的那个问题让她有些无言以对，不是有些，是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回答施然的这个问题，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去面对过去那个愿意善待所有人却往往不愿意善待程景良的自己。

原来十几岁年纪的顾晚舟，其实还是一个挺不怎么样的姑娘。

“当初的顾晚舟，总是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得体谅程景良的人了，也总是觉得这个世界上，她是最能在程景良面前退让的人了，那个时候的顾晚舟还总是挺自以为是，总感觉自己为了一个程景良，牺牲了太多太多了。”

顾晚舟的话一气呵成，像是早就打好的草稿，施然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模样，放在书上的手突然就不知道怎么回事，抬起来放在了不远处的顾晚舟的手上，两个人相视一笑，颇有一种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大概是在下午六点多才见到施老将军和施夫人的，两个人刚从院子里的车上下来，施然便冷了脸回了房间，顾晚舟见状起身，看着两道笔直的视线说了一句：“既然施律师如今已经平安回来了，看样子身体也无大碍，那晚舟便不打扰了。”

施老将军自然是不可能让顾晚舟离开的，当然顾晚舟自己也不可能真的产生什么要离开的意思，只是客套话自然是必不可少的，施老将军的那句“留步”话音刚落，顾晚舟便坐了下来，看着那样泰然自若的顾晚舟，施老将军心下只是一笑，拄着拐杖坐在了顾晚舟的对面问了她一句：“顾律师没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的吗？”

顾晚舟低头轻笑，看着施然爷爷那样胸有成竹的样子挑眉说：“倒是真的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问施老将军，请老将军为晚舟解惑。”

“直说吧。”施老将军看上去也不是很有耐心要与顾晚舟兜圈子，“是不是关于施然的？”

“是啊，”顾晚舟点头，“我很好奇为什么叶之山没有对施然深究？按理说，施然才是一个很有影响的定时炸弹不是吗？相反，叶之山却只是把我的朋友留在了山西煤矿里，倒是把施律师给放了回来。”

施老将军接过了自己儿媳妇递过来的茶，淡淡地抿了一口以后看着顾晚舟说：“其实施然的身份，叶之山要查也是很容易的，但是……似乎是有人把施然的身份给伪装过了，大概是叶之山集团内部出现了什么问题，顾律师，你与我想的一样，所以，你大概可以好好寻找一下，叶之山的集团里是不是有你们的帮手，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顾晚舟皱眉，抬眼问了施老将军一句：“是子寒吗？”

施老将军闻言摇头：“不是他，叶之山没有那么信任他。”

几句话以后，顾晚舟起身要离开，却突然想起来什么，又转身看了一眼施然的母亲，轻声问了一句：“施然……是在和你们生气吗？”

怎么可能不生气？

像一个棋子一样被自己最亲的人拿出去涉险，换做是顾晚舟自己，大概也会很伤心绝望的吧？就像是突然发现了自己对于家人的价值原来不过只是一个可笑的棋子而已，这样的身份真是尴尬又可悲。

施夫人没有回答顾晚舟的问题，只是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那一碗没有喝完的中药，问了顾晚舟一句：“顾律师最近有什么想法吗？听说顾律师过几天就要结婚了，祝贺。”

顾晚舟淡淡一笑：“能有什么想法，晚舟那些不看大用的想法，怎么和施老将军的想法相提并论？左不过都是一些得不偿失的办法罢了，不足一道。”

说来依旧是讽刺人的话，施老将军的脸色不是那么好看，顾晚舟却笑得有些真诚，看见了施老将军手背上的青筋，顾晚舟还是没能忍住说了一句：“施老将军，其实何必呢？为了自己的尊严而已，赌上自己与亲生孙女的感情，值得吗？有的话，其实也不是那么不容易说出口的，很多事情，给自己多一些选择多一些退路，对自己是没有什么坏处的，真的没有的。”

其实很多事情又何必过于执着些什么呢，就像当初顾晚舟执着于程景良，就像当初施然执着于陆子寒，就像当初沈洛执着于莫则喻，就像后来的叶之山执着于过去，就像很多年以后的自己执着于现在的自己执着的那些根本不值得的事情。

只是施老将军并未直接回答顾晚舟的话，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现在我们安排在山西的人一部分跟着施然他们一起回了北京，一部分就在煤矿附近等待时机，我们一开始的计划原本应该是要安排人装作应聘的矿工进去煤矿打探消息的，可是叶之山的人对矿工的审查和要求相当严格，当时如果不是李警官在山西有门路，不然想要进去也不是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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