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化验单是今早刚出来的，顾晚舟看到的时候，手里的鼠标就已经坏了，叫来了助理处理文件，顾晚舟便把那只被自己捏坏了的鼠标扔进了垃圾桶，拿着外套便出了办公大楼。

“你直截了当一些告诉我，能不能治好？”顾晚舟的语气不善，云见浅也没有生气的意思，相反倒是被顾晚舟的语气镇得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徐辰溪的伤势是长时间击打而导致的内伤，伤势深入五脏，云见浅在第一次给徐辰溪检查的时候就已经心里有数了，可是现在检查结果出来了，她心里更加有些感到凄凉了。只是，这样的事情，徐辰溪心里同样也是有数的。

距离婚礼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顾晚舟和陆子寒依旧没有把婚纱照的事情解决好，顾爸顾妈和陈燕珍也着急得不行，只是三个人却难得见到自己家的孩子，再加上忙碌着接待亲戚和安排婚礼的酒店各种细节，他们倒是更加愿意把精力放在这些事情上，至于要摆在酒店正中屏幕的婚纱照，倒是得到了沈洛和欧晨的帮忙，只能用上次订婚的时候那张先充个数。

徐辰溪每天都陪着自己的父母在北京城里到处闲逛参观，同行的还有苏闵泽和陆祁，顾晚舟回到家的时候，三个人也还没有回来。挂了云见浅的电话没有多久，段临笙便迎了上来，看见顾晚舟的双眼通红，段临笙朝她走来的脚步便顿了一瞬。

随即便大步向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顾晚舟。

“你怎么了？”段临笙扶着顾晚舟的后背靠在了沙发上，心里开始不安，“发生什么事情了？”

可是顾晚舟却呆滞着眼神看着自己面前的段临笙，抬手覆上他带着慌乱神情的脸庞，顾晚舟缓缓开口，跟随着自己的眼泪对段临笙说：“对不起……临笙，我对不起你们……”

没有完全恢复记忆的段临笙没有能彻底理解顾晚舟的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他只以为大概是因为顾晚舟在结婚前开始后悔自己要结婚的这个决定了，她只是以为大概顾晚舟终于发现，这样的决定是对不起自己的人生了。

可是他还是不太能理解，为什么顾晚舟要向他说对不起？

他实在是想不起来顾晚舟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

每天把这一大家子人养在家里，算是对不起吗？还是把自己从北戴河的海边礁石上捞起来，算是对不起？

段临笙不太明白，顾晚舟哪里对不起他。

顾晚舟沉沉睡去，倒在段临笙的怀里，手机被他调成了震动，段临笙把顾晚舟紧紧地搂着，看着上面的短信，只能帮着她回给陆子寒一句：“她睡了，在家里，很累。”

还没来得及退出去的软件界面弹出了相册里的最新消息，但那也不过是一年多以前的消息了，段临笙想，大概是顾晚舟没有时间来得及去点开看一看，看着顾晚舟手机里的腾讯软件，段临笙有些忍不住打开了空间，看见了顾晚舟的相册里有好几个只有自己才能看见的相册，点开了一个取名为“时光”的相册，他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他自己。

其实准确一些来说，那是八九年前的段临笙。

段临笙看了时间和照片里自己穿的衣服，是夏天的照片，在一条河边，似乎是一大群人正在烧烤，顾晚舟穿了一件白色的防晒衫，里面的人笑得有些肆无忌惮，但是段临笙却总觉得，那样的笑容里总还是带着一些心事重重。

段临笙觉得自己的头有点疼，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穿梭一样的不安躁动，他似乎又从那些照片里看见了一些照片里没有的画面和景象，段临笙总是感觉，似乎他就要可以把照片上的内容连接起来了。

那张陆祁一个人捧着一个周围参差不齐的西瓜的样子，好像是因为当时大家去的时候，忘了带切水果的刀，在大家一筹莫展想着要不然就把西瓜带回家的时候，练体育出生的陆祁一掌便把西瓜劈开了。

还有那个苏闵泽一个人举着两串鸡翅胡吃海塞的样子，他的面前还摆着两杯饮料，段临笙记得好像是因为当时只剩下了两串烤翅，记得应该是莫则喻做的，他刻意把那两串鸡翅放了好多辣椒，即便是一群吃辣长大的南方人，也有些经受不了那样的变态辣，但是所有人又忍受不了鸡翅的诱惑，最后还是被苏闵泽一个人把两串统统夺走，抱在自己的怀里先全部舔了一口。

而他面前的那两杯饮料，就是因为被辣的。

还有好多，好多段临笙想得起却有些模糊的画面……

再打开另一个相册的时候，跳出来的画面是三个被黑色面膜糊了整张脸的男生，段临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自己却被那声笑吓了一跳，低下头去看了一眼正在自己怀里睡着的顾晚舟，好在，没有被吵醒的样子，该皱着的眉毛依旧是皱着的，倒是呼吸，还算得上是均匀。

照片里的人好像是在谁的家里，三个脸上糊了面膜的男生，在前几张照片里段临笙没能认出来是谁，但是却从三个人的形态会和穿着看出来那是程景良，徐辰溪还有他自己。面膜底下那张嘴绽放出来的笑意，段临笙看着，又忍不住想要笑一笑，后面的照片就是顾晚舟举着面膜帮着三个人慢慢涂抹在脸上的样子，段临笙觉得好笑的是，那个时候的顾晚舟，还真的是有些丑啊。

越到后面，便是更加稚嫩的孩子样的人。

段临笙知道，那些稚嫩的孩子，其中有他。

那个午后，段临笙的脑子好像清醒过来了一样，很多很多他和所有人一起想方设法都要努力想要记起来却始终不能够记起来的事情，现在都有了大致的轮廓和很多清晰又明朗的细节，即便还是有那么一部分依旧模糊的画面，但是好像，段临笙今天下午的回想，比之前每天都要用头去撞墙的行为好得多的多了。

段临笙在此之前一直以为，要想找回他活过的那二十多年，也许要等到一切的事情都过去，也许要等到事情结束很长时间，也有可能，这辈子都找不回来，其实想清楚了这件事情的段临笙早已经做好了要重新开始的准备，大不了，就当自己又重新出生，多活了一个人生，这样其实也挺好，每个人都只有一辈子，可是他却活了两辈子。

这样算起来，其实，还挺值的。

只是命不由人，都说人定胜天，那大概也不过是天在给你机会让你顺着它定好的路线走而已吧，段临笙应该活成一个段临笙，而不是两个。沈洛说过，现在的段临笙和以前的段临笙不一样，一点儿都不一样。

以前的段临笙很阳光，开朗，喜欢逗趣耍宝，脸皮厚得不着天地，可是如今的段临笙，安静，沉默，有时候眼神单纯得像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脆弱让所有人都想要去保护好他。

可是段临笙却总是想不起来过去的那个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他的个性，他说话的语气，他做事为人的态度和方式，还有面对种种事情的态度，现在的段临笙总是想不起来，潜意识里也不像认识药草一样可以那么轻易地认识那个过去的自己。

顾晚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了，睁开眼便看见思源的一双大眼睛在自己的面前眨巴着，顾晚舟笑着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才在那一瞬间看清了站在思源身后的人。

“曼姨？”顾晚舟微微皱眉，带着思源看不出来的一瞬间的惊讶，厨房里传来了沈洛和欧晨做饭的声音，陆祁和苏闵泽他们则在自己躺着的沙发两旁安静地坐着，“您什么时侯回来的？”

思源懂事地将睡得有些头疼的顾晚舟扶了起来，然后坐在她的怀里笑道：“今天下午还是曼姨去接我回家的呢，还有王叔叔他们，一起开车去接我回家的，晚舟，你是什么时候回家的？我们到家的时候，你还在睡，沈洛姨姨和欧晨姨姨已经做了好长时间的饭了，我都饿了，你现在才醒过来。”

顾晚舟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没按了两下，思源便伸手把顾晚舟的手换了下来，看着自己面前懂事的小人儿，顾晚舟忍不住笑道：“你就是个小馋猫，放学路上肯定缠着曼姨已经吃了不少东西了，我才不信你是真的饿了呢。”

曼姨没有说话，向顾晚舟递了杯水以后便回到厨房去了，段临笙从洗手间里出来，手里依旧拿着顾晚舟的手机，看见她醒了，只是淡淡道：“陆子寒之前给你发了信息，我告诉他你在睡觉了，你要不要给他回个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顾晚舟总觉得现在看见的段临笙和从前的不太一样，不是，是和从前的有些一样，视线转移到他手里自己的手机时，顾晚舟有些错愕地看着苏闵泽和陆祁，眼神里的疑惑被两个人的点头解答，顾晚舟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看着段临笙说：“可以就好，不要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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