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梁默俟也想到，既然吕十七敢说这样一件很容易被验证的事情，只怕其真实性是不用再去怀疑的。毕竟，梁默俟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了解游族。

梁默俟沉默了半响，才说到。“好！”游族人越过了郾城的防线显然不是什么值得梁默俟叫好的事情，因而这个好字就显得意味深长让人疑惑了。只是梁默俟并没有任何解惑的意思，只是接着说道。“不知道昨夜后来王家小姐如何了？”

梁默俟会这么问，是因为昨天晚上，这位王家小姐确实是做了一件不常见于他人的事情。说到这里就不得不介绍一下这位王家小姐，以及她背后那个奇怪的家族了。当然，这都是王家小姐自己所说，到底事实是否如此就只能听凭个人猜测了！

王家小姐年纪虽小，不过却不像莹月姑娘是吕十七的属下，倒更像是一个让吕十七烫手的山芋一般，不敢得罪却又不敢亲近的一个人。以吕十七这种荤素不忌肆意妄为的性子，还能有一个让他忌讳的人，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这其中自然有故事在。昨天夜里王家小姐断断续续说了一些，倒也让梁默俟剥茧抽丝的摸到了一二分轨迹。

尽管王家小姐没有具体提及她背后的那个家族，甚至也没有提及这个王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家族姓氏，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个家族正是发际于这个跟今上一起崛起的云州府中，而昨晚占据了梁默俟和袁引大量时间和精力的古怪院子就是这个家族的祖宅，而这个家族，以梁默俟的猜测，只怕是不可避免的与王朝的命运有了交叠，而这显然是梁默俟不想碰触，却已经身不由己的被卷入了的。

以王家祖宅的占地想来鼎盛时期应该有不少族人，但是现在却缘何只剩下了王家小姐一人呢？那些古怪的，连个窗户和门都没有的房间又是给什么人准备的？王家人守着地下那个空河暗道又做了什么？只可惜，这些问题王家小姐都不知道，更不用说给梁默俟解惑了！

但是，这个王家小姐能在出现在昨天晚上这个场合，自然还是有些东西给到梁默俟的。她给梁默俟算了一把命！

神鬼之说梁默俟是从不相信的，但是以梁默俟的阅历却也知道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些事情极尽人类的想象之力，概因这世上人所知的事情不过十之一二，还有很多余地。就比如常人难有如梁默俟般的功夫，难免在见到梁默俟飞檐走壁的时候又或者是徒手劈石的时候惊呼神仙一般，因为没见过或者是自己做不到就认为不可能的事情，这世上很多人如此。

只不过，哪怕是如梁默俟这般有眼界的人也被昨晚王家小姐所做之事惊了一惊，可见这王家小姐确实有些不一般之处。所谓算命之术，古有易经，就是前朝也有一位名闻天下的风水大师，其神乎其神的传说，在梁默俟看来除了让某些同好酒后更有谈资之外，也不过就是个传说罢了！对于满脑子都是如何抵御外辱保住郾城和郾城内的子民的梁默俟来说，这东西实在太过虚无缥缈！当然，还有另一方面，以梁默俟的人生经历来说，努力更为重要，从来没有什么是早就注定的。

就比如她的父亲，梁帅大人，不过草根出身，也不见当年那个算命先生拉着他的手说他将来能够成为一城之主啊！

也比如她的母亲，有一次梁默俟还听伺候了母亲好多年的老人闲话说当年还有算命先生说母亲有凤命！可最终母亲也并没有进宫，而是选择了当年名声不显的父亲，可现在谁不说母亲嫁的好呢！只不过不是凤命罢了。

王家小姐是这么介绍其家传绝学的。王家能拼的辉煌之时如此诺大的基业全凭一人，一个惊才绝艳，震烁古今，学识天授的奇异之人，然而，王家落到现在这个凋零的地步，也是因为同一个人。正是成也其人败也其人！此人如闪耀的流星一般，尽管已经陨落，却还是留给了自己的后人一本凝结了自己毕生精力的传世之作，尽管，落到王家小姐手上的已经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尽管，这位王家小姐只习得了如此艰深的学识中的一部分，但，正如王家小姐自己所说的，已经足以在司立皇城司里拥有一份不低的位置了。

倒是让人不由得畅想，如果，是当年那位的话，将会是一幅如何的场景。

当然，讲到这里，尽管白手起家和王朝风云是一幅足够吸引人注意力和想象力的故事画卷，但倒也还在常理范围。但是，接下来王家小姐所说，就让人有些……就算是梁默俟也无法用一二言语来形容自己听过之后的心情了。

这个王家小姐有言，王家这本绝学分内外两个部分，对于外，基本上就是比路边上的算命先生准个一二分，不多不少，可准可不准，一切全凭缘分和所学者功力到底有多么深厚，既然王家小姐凭着这本事在司立皇城司里有几分地位，想来这本事应该还是有个几分的。但是，这对内可就是大大的不同了。这王家绝学毕竟是玄术，既然如此，自然与常理有很大的不同，这个不同就在对内之上。

当年王家先人能挣下如此家业就是因为这个不同。

所谓的对内，是习得王家这种绝学的人都有一个天命之人，而王家的算命绝学将在与此天命之人相关的事情上发挥巨大的作用。在梁默俟疑惑且怀疑的眼光之下，王家小姐证明了自家绝学的巨大作用，是的，依王家小姐所言，梁默俟就是她的天命之人，尽管梁默俟自己并没有任何感觉就领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头衔出来。

这王家小姐别看年纪小，却着实有几分手段。也不浪费言辞去说服梁默俟，显然她也清楚像梁默俟这样的人只相信眼见为实，岂是别人几句话就能够影响的。

“少将军，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倒不如就请你试一试我这本事好了！”王家小姐这提议确实很合梁默俟的心意，梁默俟也想见识见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命定之人到底有个什么意思。

“愿闻其详。”也不把这王家小姐当半大孩子对待，既然人家拿出自己的绝活梁默俟也很认真。

“所谓占卜之术，无非是通过历法，天干，地支，五行，八卦和生克之法，用于预测人事物，过去现在未来的成败吉凶。自然，以后我会向你证明，这王家占卜之术可以为命定之人做出远超于此的作用，不过，现在，我只想让你相信我的能力。自然不能选择未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才能验证的事情，而是当下就能看出真假的手段来……”

倒是有些道理，看来这王家小姐是胸有成竹咯？梁默俟倒是多了几分兴趣想看看这小姑娘打算如何证明自己。自然梁默俟内心中还是不大相信的，毕竟以梁默俟之眼界自然知道这世上有很多聪明人，也有很多善于掩饰的聪明人能够将易动的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当然，还有所谓的话术，钻言语的空子，造出一些奇异的景象之类的。

甚至，梁默俟都已经准备好，哪怕自己识破了一切也会当作没看出来，总要给人留几分面子不是吗？刚何况对方只不过是个半大孩子罢了！只不过，梁默俟没想到事情竟然完全转向了另外一个不同的方向。

王家小姐走了过来。“少将军，把你的手递给我。”

略一沉吟，梁默俟自然还是把手伸了出去。这王家小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一双手倒是修长细白，握起来却温凉的犹如一尊玉雕，不带热气。

“少将军，闭眼，不要抵抗，信我！”

直到闭上眼睛前的这一刻，梁默俟都还以一种游刃有余的心态来对待，甚至心中大半心思还在打算着自己明天应该从哪里入手，怎样才能找到突破口找到失窃的军粮。但是仿佛就在一个呼吸之间，这些念头潮水般地涌了出去，梁默俟的心中空荡荡的一下子什么都不剩了！

这是一种玄妙的感觉，梁默俟知道自己应该是清醒的，但是却又不在清醒之中。这是一种非常之危险的感觉，梁默俟心中很清楚，但是却又甘心沉沦。明明闭着眼睛，但是身边每一个人哪怕是最细微的表情却又清晰可见，就仿佛魂灵出窍一般的，有另外一个梁默俟漂浮在此时坐着的这个梁默俟的头上，代替已经隔断的视觉来观察这个世界！

但梁默俟发觉自己似乎已经不在红袖阁那个让人气短的温柔乡里，呼吸之间似乎有着隐约的血腥气，让人分外的熟悉和安心，就连手掌之下的粗砺触感都是梁默俟最为了解的，哪怕不睁眼也知道，自己这是回到了曾经日夜停留的地方，郾城的城墙之上！只有郾城的城墙才会用这采自岐山的天然巨石，就算被工匠费力打磨，就算被北地的飓风日夜侵袭也无法磨灭的棱角。就像郾城的人一样！

梁默俟来不及思考自己为什么会从云州府突然回到了郾城，理智在这一刻似乎被压在了万丈深渊之下，梁默俟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开始回击侧面砍过来的游族弯刀，就像是之前每一次战役中梁默俟做的一样。只是这一次，梁默俟手上的塵焱剑却重若万钧，就仿佛已经过几个昼夜的鏖战，全凭着最后一口气强撑一般。

难道自己是回忆起了当年失去师傅和师娘的那一场仗？难道这就是王家小姐的本事？这样的一丝念头从梁默俟的脑海间划过……但是下一刻，梁默俟就似乎发现了什么与自己记忆中不同的地方，梁默俟抬起绑着一条黑布的手腕想要试图阻挡马上要刺入自己胸膛的夜茻箭，可是此时混沌的思想却全然不肯让梁默俟再多清醒哪怕一分，梁默俟就带着这种似乎发现了什么但是细想起来却又什么都想不清楚明白的状态，伴随着胸口被洞穿的刺痛猛的醒了过来！

狠狠的吸了几口气，梁默俟十分震惊的带着一头冷汗望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王家小姐，这……一切难道就是她的能力，是她让自己看到这一切的？

只不过，王家小姐现在却无法回答梁默俟的疑问。梁默俟一头冷汗心惊肉跳，这王家小姐也是一头冷汗，依然半晕倒在了莹月姑娘怀里，两人的手也因此而松了开，让梁默俟从玄妙的境界之中醒了过来。

“她就是个半吊子，此次是逞强想让你相信与她，这下子只怕是要大病一场……信不信的由你，我倒是觉得这占卜之术只怕没什么意思！若真的是命定之事，那是你知道了就能避免的呢？怕就怕你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自以为能把命运玩弄于手掌之中时，才发现自己才是别人的掌中玩物！”

这吕十七一番话倒是让心跳刚刚平息的梁默俟高看了一眼，而昨晚的见面也就因着王家小姐的昏迷告一段落。

此时，梁默俟关心王家小姐也是应有之意。不过，只有袁引留意到梁默俟似乎有些未竟之意，只不过当下自然也不是深究的好时机，袁引也只是放在心里罢了！不过不得不说他确实是注意到了别人都没发现的点，梁默俟问起王家小姐确实还有点儿别的意思。

昨晚，梁默俟并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和王家小姐牵手之后失神的自己，不过，有一点梁默俟很在意，甚至有些急不可待的想要找王家小姐问清楚的就是，昨晚牵手之时，王家小姐被自己握在手心的指尖动作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如果是有意的，这王家小姐又是怎么知道这个暗号的呢？

是的，昨晚的玄幻景象梁默俟到现在依然心中有了几个可能的解释，也许是药物也许是这王家小姐异于常人有什么惑人心智的功夫，至于感觉到自己近乎身死的景象也不能让梁默俟如何，毕竟是在战场上混过的人，这点儿心理准备早就有了。但是，在这些之外，梁默俟却反反复复的想了好几遍才确信，那并不是自己的想象，那位王家小姐确实是在自己的手掌心内画了一个只有师娘才知道的独属于她们之间的暗号！

这暗号是梁默俟年幼之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师父师娘领着逛郾城的庙会之时，看到别人家一家三口牵手的画面而委屈掉眼泪，被师娘细心温柔开解之后，留下的一个小秘密。像小山包一样的两边高中间低的景象就像是爸爸妈妈牵着孩子的手一般，再加上三个横代表三个人。这就是梁默俟与师娘之间的温情暗号，按理说这世上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就连师傅，为人板正并不理会她们娘俩私下之事，应该也是不知的。

这图案也并不常见，昨晚却被这比自己还小的王家小姐悄悄的画了出来，自然让梁默俟心中充满了疑惑！

诚然，此次离开郾城，目的之一也确实是想要找一找师傅和师娘当年生活的痕迹，也算是了却梁默俟的一桩心事。虽然师傅和师娘已经被战争夺去了生命，但是如果能找到师父师娘当年的亲人或者是友人，仿佛也是一种慰藉。只是，梁默俟没想到自己才出了郾城，就全然的撞上了两个似乎与师娘有关的人，这难道就是天意吗？

一个吕十七，话里有话，是敌是友还分辨不出来。

一个王家小姐，年纪轻轻却似乎满身都是秘密，看上去与自己也颇有渊源，难免让梁默俟不多想一想。只是，现在人不在，也只能是想一想。

“你找她干什么？”吕十七拉长调子。“怎么，真的信了她？话说昨天晚上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呢？好的，坏的，吉的，凶的？这一家祖上倒确实出过牛人，不过，你也自己思量思量吧！”

对于吕十七这种说了还不如不说的废话，梁默俟一向是当过耳旁风一般。吕十七自说自话倒也是颇适应的。“还有跟你来那小孩儿，年纪小小，心可不小，如今正坐在那门口照顾着她呢！盯的倒是紧，也不知道打什么主意？我看是要吃闭门羹的。”

“好了！”吕十七话锋一转，总算说起了正事儿。“这云州府的来龙去脉，已经给你讲清楚了。你情我愿，我帮你找回失窃的军粮，你帮我把鬼脸人引诱出来，各取所需，这个生意你做不做？”

梁默俟虽然没说话，但是点了点头，这是必然的结果，没什么可争议的。吕十七之前让莹月姑娘讲了这么多也是笃定自己一定会选择合作。

“很好！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吕十七虽然行事随性，却并非没有计算之人。此时一派彬彬有礼的态度，跟梁默俟把该交代的能交代的都交代了，现下就该说点儿正事才是。

梁默俟手指敲了敲桌面，心里面也有了成算，不过，此时不妨先听听吕十七怎么说。“初来乍到，倒是想听听吕大人有何指教？”

吕十七就等着这句话呢！“既然少将军想要找到失窃的军粮，自然有两个地方不得不去。其一，你是郾城的少将军，来了这云州府自然还是要拜拜地头蛇刺史大人，且刺史大人的公子遇刺，现场还有游族的痕迹，这些你若你想看一看，就必然要跟官府打交道。当然，还有参与押运军粮一事的温统领，不过这个人你见过就知道了，从他的嘴里只怕拿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过是因为此人精明，而是因为此人是个武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凡事都听他那个弟弟的。这个温大当家，你有机会见到就知道了。其二，自然你也要去你们梁军的地盘转转。那个玉大人跟着军粮失踪了，此时驻地中剩下的只有右轮转使大人，这是你们郾城内部的事情，我不便多言，但是相信你也不会罔顾莹月的话，这其中的纠葛你自己当心。其三，就是我能给你的另外一条线索，嫣月娘子，以及她背后的魏公子。”

讲起正经事，吕十七倒是显示出来自己能在司立皇城司混出头来就不是浪得虚名的。“昨晚，有人算计了你，也有人算计了我，还有人算计了那个倒霉蛋钦差大人，到底是一伙人，还是几伙人彼此之间是否有联系现在还不得而知，你我实属被动。坦率来说，昨晚本应该只有我算计于你……”

把这么不要脸的话讲得如此堂堂正正，梁默俟心想这也算是吕十七的一种本领了！

“将你引入王家旧宅，那老头应该是引你下到下面，把鬼脸人调出来，再被我一网打尽的。可惜，我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好不容易从那个老头嘴里撬出来他肯领你下去试试，结果却一点儿东西都没收获，若让我最终找出来到底是谁在算计我，哼！”

吕十七把手中的酒杯重重的落在了桌子上。“看我作甚？算计你又不是要害死你，信不信由你，我和那些要你命的人能一样嘛！只不过现在敌暗我明，我们只能出奇招才有可能占据优势。”

对于吕十七这种厚颜无耻明白说出来要算计和利用自己的光明正大态度，梁默俟还真没办法再说什么，只能听听看吕十七到底是想出了什么奇招。

“莹月！”吕十七看来还真是早有准备，让等在一边的莹月拿上来一样东西。这东西本来提在莹月手里面，梁默俟之前并未留意，并不大，仿佛一个食盒大小，跟着刚刚上菜的人一起被拎进来的。

莹月姑娘打开这食盒，从里面拿出来一个铁箱子。

“这是我根据莹月看到的那位陆公子手里提着的，被游族反水抢过去的铁箱子模仿而作出来的。虽然我不知道那个陆公子到底是谁，不过我知道鬼脸人对这个箱子看得紧，再加上你的身份，和那些人知道昨晚你也去了地下，只怕这就能成为一个不错的诱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