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说，莹月姑娘似乎才想起有如此破绽，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情不自禁的就看向自己信任的人，吕十七。吕十七叹了口气，“说你笨，你还不信，年纪不大胆子不小，也不知道怎么长得。到现在才想起来这个问题……”

果然如梁默俟所料，莹月姑娘没有预料到的问题，吕十七这个精明能干之人又怎么会错过呢？

“你应该记得我刚刚有说道这个嫣月娘子，昨天晚上，她死了。”梁默俟点了点头，这点她自然记得，不过所谓听话听音，吕十七的言下之意难道是说这个嫣月娘子的死有什么蹊跷所在吗？那又是否和昨天晚上她与仇奕的遭遇有相关呢？想到这里，梁默俟不由得看了仇奕一眼。只不过这人一贯一脸的高深莫测，实在让人无法从脸上的表情猜测出内心的想法，虽然年纪不大，倒还真是有几分老奸巨猾的意味。这倒是让梁默俟愈发好奇此人到底是和身份，又是什么样的家族能培养出这么一个天骄出来了。

当然这些想法不过一闪而过，梁默俟还是把视线转了回来，就怕吕十七又岔开话题说些莫名其妙的傻话。“难道这个嫣月娘子不是你的人？”

吕十七一脸菜色正是说明梁默俟猜对了，可以梁默俟对吕十七的猜测，此人要心机有心机，要手段有手段，这红袖阁既然是司立皇城司的联络地点，其中的关键人物自然是要全权掌控在吕十七手中的。若吕十七清楚明白这嫣月娘子的来龙去脉，只怕也不会有如此犹豫的语气了。

吕十七重重的哼了一声，满是不高兴。“你那是什么眼神！这嫣月娘子是上一任留下的人，我哪里知道她竟然敢……竟然敢背叛司立皇城司！你可知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且说昨天晚上正是云州府一年一度的上元祭热闹非凡。周围村镇有能力的都赶着这些天入了云州府等着关灯赏美人。是的，这上元祭热闹非凡当然不是因为那些漂亮的造型巧夺天工的各色花灯，而是那些比花灯更加娇艳欲滴的活生生的会动会抛媚眼的美人们！

这就是云州府上元祭的与众不同之处，也许因为地处偏僻，民风不同，这一天的晚上，云州府之中是人‘鬼’同乐！长长的一条集市主街，既有各种阴森造型恍如十八层地狱重现的各种纸扎灯笼和带着奇诡面具身披麻骨的人扮演的鬼怪，也有完全不同的花团锦簇，由各种鲜艳跳脱的花灯笼和更美艳绝伦的美人们！这些美人其中就有红袖阁出去的嫣月娘子和莹月姑娘等人。平日里非一掷千金而不能得见的被有钱人捧得高高在上的美人们，也只有在今天才会像下凡的仙女一般的让街边百姓们见上一见，品上一品，岂能不让人疯狂呢！也不怪每年的今天，整个云州府都热闹的沸腾起来。

而就在梁默俟进城之时，也是整个上元祭达到最高潮之时！这么多美人聚在一起，怎么可能没有个品评呢！各色扮演的鬼怪和因为好玩脸上戴着路边买的面具身上还穿着普通人衣服的人们混合在一起，摩肩擦踵的把一眼都望不到头的长街都填的满满当当。而长街两边则是各搭了二十个三米高台，每个台子上自然就是或站或坐了一个让人炫目的美人，在周遭花灯的映照之下，愈发闪亮迷人。有的美人柔若无骨的在高台上舞动身姿，有的美人曲指轻弹怀抱琵琶，有的美人泰然自若仿佛在闺房中静读，有的美人则含情脉脉一双水波般的眼眸仿佛看着下面围观的每一个人，又仿佛谁都不能入了她的眼！

每个高台之前都有一个巨大的竹篮，竹篮之中有的已经堆了大半绢花，有的则不过浅浅的扑了一层，这自然就是大众之爱了，也是这上元祭最激动人心的节目。无论男女老少，每一个人都可以去街边卖绢花之处购买一支或者数只绢花投入到自己支持的美人高台前的竹篮里，而竹篮中绢花越多者自然就代表着美人的拥护者众多也就愈发的值钱，有排面！有那么几个遥遥领先的美人的高台前面不乏公子哥儿比拼般的你一只我一只的把手上捧着的大把绢花往竹篮里扔。可不要小瞧这小小一朵绢花，每一只都要一两银子！一两银子放在普通人家够五口人过活一年的了，在这里却不过轻飘飘的一朵绢花！可对于某些富人来说，这一两银子够干什么的呢！普通人哪里见过这等场面，里里外外挤得水泄不通的都是围观者。

月上中天之时，就是这比拼的最后时刻，而此时竹篮之中绢花最多的美人便是这云州府当之无愧的花魁了！

嫣月娘子梳着嫦娥追月髻，浓密黝黑的秀发在微风中如水波般浮动，头上几只精巧别致的宝石飞鸟钗若隐若现又华贵秀美。一身绣房里秀娘花了月余才准备出来的马面千层裙从远处看过去就仿佛云朵般轻盈，走到近处又发现其中竟然还隐藏着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山水，实在华丽的紧！而，也只有这样的华服才配得上嫣月娘子这样的美人！只不过，此时美人眉目低垂似有隐思，如此一番轻愁景象倒是让男人更加生出怜爱来，早早的，也不见嫣月娘子如何吸引他人的注意，高台前的竹篮里就堆了不少绢花。

但此时，嫣月娘子的心思确实不在眼前此地，而是回到了下午，和魏公子的依偎谈话之中。

说起来这嫣月娘子是三年前来到这云州府的，尽管这云州府志忠也不乏各色美人，可嫣月娘子一到来就名扬整个云州府，无非是凭着自己无双的美貌和见过世面的性情。虽说嫣月娘子也不过刚刚二十几岁，可在这个行当里确实是不折不扣的老人了，当初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这个老人的笑话，可最后这些等着看笑话的人却变成了笑话。倒是嫣月娘子越来越红，直到魏公子的到来。

作为明面上这云州府一人之下，这个一人指的还真不是魏公子的老爹刺史大人，而是指的魏公子的娘，毕竟魏大人怕老婆的名声不知道的人少。魏公子在这云州府可是大大的有名，毕竟未婚的才俊公子哪个丈母娘不爱呢！可偏偏这个魏公子不琢磨怎么参加科举考试，却迷上了个半老徐娘！可见世人的嘴毒，不过二十几岁竟然就叫嫣月娘子半老徐娘，追根结底不过是嫉妒罢了！嫉妒这嫣月娘子竟然能够独得魏公子的宠爱！

宠爱？嫣月娘子也在问自己，魏公子真的宠爱自己吗？不，或者说嫣月娘子真正想问但又不敢问的是，魏公子爱自己吗？

嫣月娘子面前是喧闹而疯狂的人群，都是在为她而疯狂，仿佛只要她笑一笑就有人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可嫣月娘子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那种只有在靠近魏公子，能躺在他怀里时才能感觉到的心跳！嫣月娘子看他们，就像看到在魏公子面前的自己，只要是魏公子说的，哪怕自己不知道应不应该做，最后，自己不都还是做了吗？只是，不知道今天晚上过后，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魏公子了！

月亮终于爬到了夜晚的最高处，此时一切欢庆而疯狂的气氛也达到了最顶峰！竹篮之中所存绢花最多的嫣月娘子的高台下，八个赤膊壮汉戴着瞠目怒视的恶鬼面具围绕着嫣月娘子跳起了祭祀的诡异舞蹈，青色的烟从壮汉手中的火把中冒出来，渐渐的缭绕了整个高台，愈发让高台上的嫣月娘子变得仿佛人间仙子般的遥不可及，下面围观的人群里不少男子眼睛都直勾勾的盯着仿佛魂魄被嫣月娘子所摄。

八个壮汉把火把扔到铜炉中，转身齐声爆喝，蹲地一个使劲儿，竟然就把嫣月娘子所在的高台给整个抬了起来！周围的人群仿佛被蛊惑了一般发出了如痴如醉的欢呼之声，游行的恶鬼和拥挤的人群都开始围绕着嫣月娘子所在的高台，形成一浪又一浪的涌动。八个壮汉喊着怪异的调子引领着人群开始了云州府一年一度的狂欢游行！从集市长街始，绕内城一周再回到此处！

高台之上站立的嫣月娘子最后留恋的看了一眼远处五层高楼之上隐约的人影，明明人眼并不能看到，但是嫣月娘子确信自己看到了魏公子，留恋的，最后的一眼！嫣月娘子知道，尽管自己无数次的告诫自己，这都是逢场作戏，可当魏公子真的说出来时，嫣月娘子知道自己总还是会为他做任何事的，哪怕是背叛自己！哪怕是为了他杀人！

当然，嫣月娘子这些想法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就连自诩为精明能干算无遗策的吕十七也没有发现，这看上去无比清醒的嫣月娘子竟然动了真情，动了真心，要去做一件危险无比的事情！

被手下背叛的吕十七讲起嫣月娘子来自然语气复杂的很。“在莹月受伤之后，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但是此次在玉大人府上发现了鬼脸人的踪迹，我自然要对郾城多了几分留心。只是没想到，郾城过来的人，竟然会是你！梁帅竟然会放你出来！”

“不过，还好是你！若是另外一个人，我是绝不会把我知道的这些事情讲出来的。”梁默俟自然很奇怪吕十七这时不时的抽风般的亲近语气到底是为了什么，梁默俟很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吕十七，而且听吕十七提起自己师傅和师娘那语气也是奇奇怪怪的，对于郾城更是挑拨之意甚重，所以这吕十七对于自己的亲近之意到底来自于何处呢？不过，既然吕十七并不打算把背后的因果说出来，梁默俟也并不打算深究。毕竟，梁默俟对于这个吕十七远远谈不上信任二字。

“也算是你我的运气，在客栈中我看到了你，就知道机会来了，我自然就安排了莹月，把军牌送了过去，并约你夜半在后门相见。本来，我计划的是由王家仅剩的那个半聋半哑就是不死的老不死把你引过去王家的老宅，待你下去之后应该能引得那个鬼脸人现身，我自然就能顺着这条线索找到我要的东西。”

很好，梁默俟点了点头，这吕十七算计的明明白白的，可算是把自己利用了个透彻。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罢了！

没想到，这一刻，吕十七倒是和梁默俟心灵想通了。“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的到来，让这云州府里大大小小，明明暗暗的势力都动了起来，你牵动我，我牵动你，现在的云州府完全就是一团乱，一团乱！我告诉你，梁默俟，这都是因为你！”

挑了挑眉毛，梁默俟自然不会争这点儿口头上的是非，不过倒是瞥了仇奕一眼，心说，这其中至少有一半可应该都是你的功劳吧？

没想到，这一眼瞥的正是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袁引，此时竟然开口了。“昨夜，馆驿哪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哦？你终于问了？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吕十七一脸讥讽的笑。“你要是想知道就听我慢慢往下说吧！这引你入王家老宅的点子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因为，这王家老宅看似早就被人遗忘，可是却一直有人盯着，要想悄无声息的下去，我们就要先把人给引开。而你，出现的实在太突然了，并没有留给我们多少准备的时间，所以我只能拿出对你最有诱惑力的东西，也就是那块军牌把你从客栈中引出来。也许你不相信，但是昨晚客栈失火至少应该让你明白一件事情，那个客栈并不安全。”

“昨晚你在哪？”吕十七想了想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或者我应该这么问，既然昨天晚上你本来是要约我相谈，为什么并没有出现在王家的宅子里？”

“因为我被人给耍了！”吕十七说这句话的时候，梁默俟总有种隐约的感觉是冲着自己身边的仇奕来的。“昨天晚上，有一件事情比你这里更重要！如果它真的发生了的话，我不得不先去处理那一边。当然，随后我就发现了那是一个骗局，但是，我已经错失了先机。昨天晚上，住着并肩王之子，也就是京城到来的钦差大人的袁世子的馆驿，发生了火宅，且被一群黑衣人围攻。说来你可能不信，司立皇城司这个直属于皇帝的机构，之前从来没有接到过这样的命令，但是这次，这个钦差大人过来之前，上头的口谕是哪怕我死了，也一定要保护好这位钦差大人的安全。你说，我能怎么办呢？”

“还有这样的事情？”梁默俟想起昨天晚上听到的爆炸声，原来真的是馆驿哪边传来的。“那，不知道钦差大人境况如何？”对于这个袁世子，梁默俟当然是好奇的，不过也有一种奇怪的猜测，只怕这个袁世子没有这么容易出事情吧？

“怎么，你倒是挺关心他的？”又来了，这吕十七的怪腔怪调。“放心吧！虽然他的亲卫说他身受重伤要卧床休息，不过要我说祸害遗千年，像他这种粘上毛比猴子都能上蹿下跳的家伙，要他命的不少，但想死只怕没那么容易！只可恨……”吕十七真的是咬牙切齿的说。“他这边明明很轻松就能把闹事的人压下去，不知道打的什么心思却搞得仿佛危险无比，把我们，的心思都吸引了过去，才漏了你这边。”

梁默俟没说话，心里却明白了昨晚吕十七这边的打算。想来是被调虎离山了！这吕十七原来是打算通过军牌把自己从客栈中引出来，按照他的计划走。可谁知道另外一边钦差大人出了事情，吕十七这个接到保护命令的人不得不过去处理情况。那么，现在关键问题来了，到底是谁袭击了馆驿？而又是谁袭击了客栈？

可惜，吕十七也不能完全回答梁默俟的问题。“昨晚选出来的花魁游行之时经过馆驿，其中有数人带着鬼怪的面具，突然从人群中朝馆驿抛出火把……且这些人心狠手辣，在人群中发疯一般的胡乱砍杀，周围人群受惊四处逃窜，不少人趁机冲进了馆驿之中……就在你我客栈相遇之时。本来我亦是有所准备的，让莹月把留给你的纸条时间改到半夜子时，想来那时我应该能脱身。只是没想到……”

梁默俟也想到了自己看到的纸条，上面时间早了两个时辰。“是谁改了时间？找到这个人，就能顺藤摸瓜……你做了，只是这个结果让你更迷惑了。是谁？那个嫣月娘子？”

吕十七尽管不开心还是点了点头，被手下人背叛了，这让吕大人觉得很没有面子，但是梁默俟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吕十七只能咳嗽了一下，慢腾腾的指使莹月姑娘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讲了出来。

莹月姑娘倒似乎很喜欢嫣月娘子，讲起来语气中满是不解。“昨晚馆驿遭袭，吕大人带人过去暗中保护，只是没想到，最后发现的刺客竟然就是嫣月娘子。魏公子……魏公子带着刺史府衙役过去平乱，却被嫣月娘子偷袭一剑正刺中胸膛，现在还躺在家中由城中名医守着，差点儿就没有了性命。”

“馆驿状况如何？”梁默俟没想到昨天晚上见过一面的那位魏公子倒有此一劫，不过梁默俟先代仇奕问出了他关心的事情。

“馆驿年久失修已经被夷为平地，整个钦差队伍已经被移到刺史府中……只是……”莹月姑娘抬头瞄了一眼吕十七，梁默俟看到之后自然也把目光转向他，也不知道这两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你看我做什么？人家是京城来的钦差大人，智虑深远，诡计多端，还带着那么多帮手，你还操心别人，不如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只怕是某些人正算计你呢！”吕十七这话又让人听不明白了。

“钦差大人此来是为了军粮失窃一案，我自然要关心他的处境，我不但关心他，我还想要算计他借他的力。”梁默俟心说，就好像你不是在算计我要借我的手找鬼脸人似的，自己都不清白偏偏还能好意思说别人算计，这吕十七脸皮是忒厚。“至少，我们彼此目标一致。”

莹月姑娘眼疾嘴快，一看吕十七眉毛倒竖，赶紧抢先开口道。“听刺史府里传出来的消息说钦差大人遇刺也受了重伤，现在全城的医生都被集中到刺史府去了，现在整个云州府已经戒严，只许进不许出，正在全城缉拿行刺者。”

“钦差大人身边肯定有护卫队，且并肩王之子本人也是沙场悍将，怎么会被伤到呢？还重伤？刺客是谁？”梁默俟很是奇怪。

“游族！”吕十七抛出来的硬邦邦的两个字。

“什么！”梁默俟心头一跳。“又是游族？怎么可能？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不信啊？尸体都在刺史府里的仵作房间里躺着呢！要看，你自己可以过去看个够！”吕十七这话说得斩钉截铁，让梁默俟整个人脸色都为之一变。

游族，那可是梁默俟最熟悉的游族！梁默俟存在的意义就是郾城存在的意义，梁军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和郾城巨石垒起的城墙只有一个使命，那就是把游族牢牢的挡在郾城之外，让郾城之内的人能够有一个生命受到保护的安乐日子过活。游族的骁勇，疯狂和冷血没有人会比梁默俟更清楚，同样，郾城的铜墙铁壁和延绵的防线梁默俟更加清楚，所以梁默俟才会这样惊讶，怎么可能会有游族闯过了郾城的封锁来到这云州府之中？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