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炀依旧是一身黑衣坐于主座，我走到他身边，忽视众人或冷漠或仇恨或蔑视的眼光，眼里只看得到卓炀而已，低声道：“我先回水汶阁了，你记得吃饭。&40;&29378;&95;&20154;&95;&23567;&95;&35828;&95;&32593;&45;&119;&119;&119;&46;&120;&105;&97;&111;&115;&104;&117;&111;&46;&107;&114;&41;”

卓炀拉过我的手，黑眸沉沉地看着我道：“你别多想，咱们不能让这只黑手白白地利用了。”

我笑容潋滟满含欣慰道：“嗯，我知道。”

刚走出前厅，便见卓陉瘦高的身影晃了进来，他脸上依旧没有血色，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但精神却是很好，手上戴着玉扳指，腰间别着大块的玉佩。

他见了我，立马迎了上来，笑嘻嘻地说：“美人，这多少时日不见，可把本王想坏了。”

我闻到他身上一阵阵的香气，不禁讥讽道：“王爷这又是从哪个温柔乡出来，一身的脂粉味。”

他脸上挂着招牌式的无赖笑容，自怀里掏出一个精美的盒子递到我眼前道：“美人这可就冤枉我了，本王可是为了给你买胭脂才沾的这一身脂粉气呀。”

我粲然一笑道：“王爷费心了，泫汶不擦胭脂的。”说罢转身而去。

也不知是夜里什么时候，卓炀轻手轻脚地脱衣上了床。

我睡得不沉，到底是被他吵醒了，不由得有些脾气，伸脚就去踢他，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自儿个在书房闷会儿就天亮了，折腾我都睡不安稳。”

黑暗中卓炀的手按住我的腿，长臂一伸把我揽到怀里，声音有些低沉道：“泫汶，我方才在书房怎么也睡不着，就是想抱抱你。”

我愣了一下，随即伸手去抱卓炀，身子又往他怀里蹭了蹭。

我们就这样在夏日闷热的夜里相拥而卧，感觉夜静得仿佛凝固一般，连时间也忘记了行走，一种淡淡的、绵远悠长的说不出的感觉在彼此之间蔓延，在经历了生离死别，生死相许，生生相随之后;在走过了艰难困苦，怀疑猜度，冷战争吵之后;在经历了山盟海誓，永生

誓言，不离不弃之后，这种感觉便如同春风和煦般宁静而窝心地笼上心头，随着每一次的感动、情动、心动，在心底渐渐沉淀，终成为此生无法磨灭的朱砂痣。

不知道过了多久，卓炀平稳的呼吸回荡在耳边，我轻轻地说：“王后怎么样了?”

半晌沉默，在我以为卓炀已经睡着的时候他说：“被父王禁足延溪宫。”

我安慰道：“他们终究是夫妻，难不成会为了陈年往事为难王后?”

卓炀道：“我也是今儿个才知道父皇对母后并非无情，可是在场不止父王一人，还有不少耿直的老臣子，他们不会坐视不理的。”

我凑过去对着卓炀的脸道：“说，你有没有怀疑我?”

卓炀的睫毛闪了闪，突然翻身而起，把我压在身下，恶狠狠地道：“你再问这样的问题我定饶不了你。”说罢就咬上了我的唇。

而我在他温热的吻中，替他回答了方才的问题，以我的能力必然请不到那帮老臣和王上及时出现在延溪宫。

缠绵的吻结束，我平复气息后问道：“你这个不孝子，王后身处险地，你……”

卓炀掐住我的脸，道：“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放心，今儿个和他们商量了一下，觉得父王那儿倒是好办，至于那帮老臣子，不是讲究礼仪伦常吗?我们兄弟几个联名上书求情，以尽孝道，看看他们怎么说。”

月影沉沉而转，清到极处，反而化作一刃冷光，脉脉而起，极细又极远。

然而，事情并没有按照卓炀料想中的那样发展。

雍和二十四年，七月十四，早朝，金殿之上。

刑部侍郎董锋领上书弹劾王后修慧，言之凿凿地陈述了其屡屡罪状，引来朝野一片哗然。

尤其以修慧于雍和六年迫害瑜妃之事为据，点数其手段之狠厉，性喜妒善猜疑。此事虽是年代久远，且瑜妃已然疯癫，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当年冤案的嬷嬷太监宫娥数人竟然在经年之后心存愧疚，站出为瑜妃昭雪沉冤。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附和之人比比皆是，一帮老臣言辞强硬，力谏王上要求严惩修慧，认为其误君误国，实乃天朝之耻辱。

太子卓炀力保犹然无用。

圣旨下，王后修慧德行败坏，性劣善妒，为害后宫，令多名妃嫔含冤受屈，实乃罪之滔滔，恶之斑斑，即日起罢黜后位，交由宗人监处置……

在修家衰败之后，对于如今的修慧而言宗人监是什么地方?因为她还是太子的生母，所以性命得以保住，但是，公正而严厉的审判怕是躲不过。

修慧，我不要你死，生命的终结在我看来反而是种解脱，活着远比死亡来得痛苦，痛苦得多。

我也要看看，万里江山卓岱舍不舍得拿来换你。

闷热的三伏天，每每此时我便压制不住体内的罡天正气，气血翻腾得厉害，热气闷积于胸，身子虚弱无力。

北寒之地的冰块日日送来，无奈此等寒气依然驱不走我体内的热气，所幸面上看不出来我的异样，再熬些日子，夏日一过便好。

侯至的到来，让我微有惊讶。

他说：“夫人，随老奴进宫一趟，王上想见您。”

午时刚过，太阳愈加的毒烈，空气中似乎能看到胶着的迹象。青石地面亦在散发着灼人的热量，无风，无云，天地间微有一日当空，笼罩炙烤着大地和一切生物。

大正宫。

重檐庑殿，琉璃金瓦。斗拱七铺作，卷杀收分，飞檐扶脊木。进深七间，檩七条，有随梁枋。

卓岱坐于龙椅之上，明黄的龙袍上龙腾飞天，腾云之势威仪生姿。

他一挥手，侯至便带着一干宫娥太监退了出去，关上了宫门。

我行礼道：“民女拜见王上。”

“平身。泫汶，抬起头来。”

我抬起头看他，他亦在看我。说实话，这么多年来，我把全部的恨意都放在了修慧的身上，我清晰地记得她的每一个表情和姿态，洞悉她的心理如若明镜一般。而对于卓岱，恨是定然恨，却并不强烈。他是负了我，但身为一个国家的君王，他要对苍生臣民负责，形势所

迫他选择了牺牲我和我的家人，我恨，却觉得此恨无因。瑭姻心中本就不爱他，因爱生的恨才是强烈的，我对于卓岱，只是失望，绝望继而无望。

卓岱说：“你恨朕吗?”

我惶恐地看着他，扑通跪倒在地，道：“民女做错什么，王上何出此言?”

卓岱走到我面前，我低着头盯着他明黄靴子上的华美刺绣。他伸手拽我起来，距离很近，他浓黑的眉眼竟是一片颓唐之色。

他说：“瑭姻，你必定是恨朕的。”

我慌忙道：“王上，民女是泫汶。”

卓岱目光紧紧地盯着我，没有一丝的放松，道：“你无须这样说，你明明是记得朕的。二十年前，你看朕的眼神便是这般冷清，在你的眼里根本找不到朕的半点影像。我知道你恨朕，是朕一手把你和你的家人推向了绝境，最后只能在一旁看着你们受苦却救不了你。这些

年，朕一直活在深深的自责中，朕甚至不敢想你，不敢想你在凡间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我屏息听了听，殿内果真没有其他人，于是我凑近他轻声说：“王上若是想听，我可以给您讲讲被不同的男人压在身下的滋味。”

卓岱一惊，身子本能地向后退去，眼中慢慢掀起波涛般的沉痛，浓重的色彩几近凄列，仿佛有什么东西丝丝断裂，裂纹一寸一寸地蔓延开来，将疼痛传遍全身。

他的声音都有些抖，他说：“瑭姻，朕亏欠你良多，唯有以命相抵，你杀了朕吧。”

我冷笑道：“王上，您醒醒，这里是大正宫，杀了你，我还走得出去吗?”

卓岱说：“瑭姻，只要你一句话，朕的命便是你的。”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悲凉，前尘往事涌上心头，连同他的脉脉深情。他这些年所受的心灵的煎熬比起我所承受的简直微不足道，但是，在大正宫这座恢宏的宫殿里，在他的忏悔声中，我只觉得卓岱的可怜与可悲，这是一个帝王的悲哀，也是一个男人的悲哀。就算后

世奉他为仁义之君又如何，他保全了江山，但失掉了自己的爱情和幸福，生亦惘然。

而我，为了仇恨，不光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和爱情，也一同毁掉了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的爱情幸福。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与他，究竟是谁更可悲，谁更可怜?于是我说：“卓岱，我不要你的命，我只想看着你内心的煎熬和愧疚随着你的生命继续下去，只要这样就好。”

卓岱说：“好，朕答应你。”

“民女告退。”

“好。朕想一个人待会儿，把门带上。”

在我的手触向门的时候，卓岱叫住了我，声音自我身后传来，他说：“泫汶，放开自己接受卓炀吧。”

我的手一顿，不知宫门哪处突出的锋利的边缘竟然割破了手指，血流了出来，我使力把宫门推开了一角，闪身出来，关上了大门。

见侯至守在台阶下，便道：“公公，王上说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侯至有些了然，对我笑了笑道：“老奴送夫人出宫吧。”

我说：“公公还是留在此处吧，随便给泫汶派个人就行。”

侯至应了声，指着一小太监道：“送夫人出宫，小心伺候着。”

宫门外太子府的马车候在那里，我向身旁的小太监说了声，便迈过了门槛。

不知是哪家的马车也候在门口，车停的不是地方，横着堵在门口。我自车前走过，却听立于车侧的车夫细弱蚊蝇的低吟道：“倦鸟还巢，临月楼。”

我轻声嗯了一声，与其擦肩而过，坐进马车。

今天我寻了个借口没有带小淅进宫，随行的只有两名侍卫，当然还有潜在暗处的暗影们。

我吩咐道：“顺道去趟临月楼。”

临月楼。

我仍穿着广袖曳地宫装，身后跟着一名冷面带刀侍卫，引得人们纷纷侧目凝视。

店小二迎了出来，热情地说：“夫人，里面请。”

临月楼我与卓炀经常来，里里外外都熟悉得很，见这位小二眼生便问，“小二哥看着眼生，新来的吧。”

小二笑容满脸，道：“是，夫人好眼力，小的昨儿个才来。”

我只觉得他的笑容有眼熟，但身材却是瘦削的，并没有赵掌柜那般发福。于是我看向他的手，那是一双粗糙的苦力手，只是无名指上的一枚不起眼的指环让我心中一亮，那上面应是刻着一头苍狼的印记，我曾在赵掌柜那里见过。

小二道：“小店新推出了几个菜品，夫人尝尝吧。”

我笑着点头道：“好，捡几样送上来吧。”

小二道：“二楼清净，夫人要不要移步上楼?”

“好。”

时间尚早，酒楼的人并不多，楼下还有几桌零散的客人，二楼竟空无一人。

刚一落座，小二便拎着茶壶腾腾的上楼来，为我倒茶。然后又倒了一杯，递给我身后立着的侍卫道：“大热的天，这位爷也喝点茶解解暑。”

太子府的规矩大如天，我亦不开口让他接过来。侍卫道了声：“不必。”伸手推回了茶碗。

一推一送，不知怎的茶水便洒了出来，恰好浇在了我的裙子上。

小二连声道歉，扯了身上的毛巾就为我擦拭。我按住了他的手，道：“我自己来吧。”

于是他把毛巾塞到我手里，连同着一个圆形的蜡丸。

我说：“谢谢。”

小二连声道：“夫人莫怪，是小的粗手粗脚，弄脏了您的衣服，小的该死。”

我笑道：“罢了，这饭不吃了。替我谢谢你们掌柜的，我要离开了。”

赫朗，从今后你我没有任何瓜葛了，苍狼一般的男人，我是欣赏你的。这世间真正能为了野心为了江山放弃情爱的男人有几个，若是真有，也必定没有你的这般果断，这般坦诚。

小二的眼中划过一丝诧异，须臾间又是一脸愧疚：“夫人，下次您来，小的一定给您选最好的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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