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炀的眸光依旧紧紧地锁着我，道：“你可识得叶同的凌琳公主?”

我点头道：“认识。&29378;&20154;&23567;&35828;&65306;&109;&46;&120;&105;&97;&111;&115;&104;&117;&111;&46;&107;&114;”

宁宇道：“凌琳，她此番来京了?”

卓炀问我：“你邀她到府上了?”

宁宇追问道：“她与宁清见面了?”

我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两人，道：“公主是来过府上，巧在那日宁清姐姐也在，二人相谈甚欢。”

“相谈甚欢?”卓炀怒气终显，横眉看着我，“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你分明是故意的。”宁宇道。

我道：“大人此言何意?凌琳公主与此事有何牵连，泫汶不知。再者修涯与我也算是朋友，我为何要为难他，泫汶区区弱女子，又如何为难得了修涯将军呢?”

宁宇气极，似乎恨不得抡我几巴掌，无奈卓炀铁臂在前，隔开了我与他的距离，他看着卓炀道：“一切未免太过巧合了，卓炀你不能再糊涂下去了，先是修薇，如今又是修涯，他们都是修家的人，他们都姓修呀!”

卓炀如墨的瞳孔微微一敛，挥手一巴掌打在我脸上，力气之大直接把我抡翻在地，温热的血自唇角缓缓流出。

我扬着头看着这犹如暗神一般的男人，笑了，喃喃道：“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卓炀皱着眉头，别开了脸。

“贱人。”卓潇潇一声厉喊，冲上来抓着我的头发，左右开弓地打我。

我没有任何反抗，漠然地睁着眼睛任由她锋利的指甲划破我的脸。

“够了!”卓炀终于上前抓住了卓潇潇，拉着她后退，却不再看我，对川富道：“带夫人回水汶阁，禁足。”

水汶阁。

小淅小心翼翼地为我上药，道：“依夫人看，这次我们……可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事情与您有关呀。”

我笑了笑，扯动了伤处，有些疼：“眼下他们怕是去追凌琳公主了。但无论如何，修涯这恶名是洗不去了。”

小淅道：“殿下这一巴掌打得真够狠的。”

“小淅，他打得越狠越好。”

数日后。

日子如同死水一般无波无澜，除了小淅，这几日我只见过送饭的两名侍卫和终于破土发芽的紫阳花。

卓潇潇走进院子时，正逢午后，春日的阳光暖暖的如绸缎一般洒在她云紫色绢纱外衣上，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我站起身，行礼。

卓潇潇没有说话，双膝一软跪倒在我面前，拉住我的手。

我手本能地一缩，又伸去扶她，她拽着我的手不放，仰着头盯着我，眼里有倔强有无奈更多的是妥协的悲伤。她说：“我求求你，你放过修涯吧。”

我用力拉她，急道：“公主这是做什么，先起来再说。”

卓潇潇道：“你肯放过修涯哥哥了?”

我无奈地抽回手道：“公主这话何解?泫汶也希望修涯可以渡过此劫，但确实无能为力，我一介女流能做得了什么?公主先起来，不要为难泫汶。”

卓潇潇木然地盯着地面，缓缓起身，只是身子依旧不稳，摇摇晃晃的。

我扶住她，带她坐到院中的石凳上，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她捧在手里，长睫扑闪扑闪的，一滴滴泪珠就滴落在茶碗里。

我安慰道：“公主保重身体才是，修涯吉人自有天相。”

她抬眸看着我，目光深刻而仔细，缓缓地道：“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怎会如此铁石心肠?你可知道，大伯常年在外带兵，修涯哥哥是跟着母后在宫中长大的，母后的话他一直都听，可为了你，他竟在金殿上公然抗婚，私底下还多次与母后争吵。”

她抹了把眼泪道：“还有……还有那次，他带着你……带着你私奔，虽然皇兄瞒得死死的，可是我就是知道你们私奔……”

我问道：“公主如何知道?”

她瞪了我一眼，道：“皇兄那几天冷得怕人，我来府里看他，川富说他已经两天没进食没合眼了，我给他送饭，他全都给摔了出来。我跑去问母后，母后告诉我，修涯带你走了。我追了出去，在城门口被母后的人拦了下来，她说修涯会回来的……”

“可是修涯哥哥回来的时候只剩下半条命了，昏迷不醒，我日夜守着他，在他抓住我的手喊着你的名字的时候答应着，告诉他，我是泫汶，我就在你身旁。”

我平静地看着她，递上一方帕子，她突然抓住我的手，道：“我求你，救救修涯哥哥吧，他是真的爱你。”

有人说，这世上最难的事就是一个女人承认心爱的男人钟情于另一个女人。但还有人说，性命是最重要的，她凌驾于自尊骄傲之上，是一个人最后的坚持。

我说：“公主，泫汶真的没有办法……”

她厉声笑道：“宁清、凌琳公主都死了，就只剩下你了，若是你都无法，那修涯哥哥……”

我惊道：“宁清死了?”

她突然变色，甩开我的手，站起身狠狠盯着我道：“母后说此事是你一手为之，你又何苦在此做戏呢?”

我说：“王后这样说泫汶不是第一次了……”

她打断我，道：“你不必惺惺作态，泫汶，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人来人又去，我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看夕阳的漫天华彩归于黑夜，看一弯新月挂上枝头。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下去。

都死了，很好，一了百了，死无对证了。

夜。无风，朗月。

门被推开，我自浅睡中醒来，闻到了卓炀身上的味道。

他点了灯，在桌边坐下，他说：“泫汶，我不能没有限制地纵容你。”

我抓着被角，咬着嘴唇道：“是我错了，以为凌琳公主诚心与我结交，不曾想却害了修涯……”

卓炀静默了一会儿，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到床边，平静地看着我道：“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想说的。”

我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在被子里的手狠劲掐了下大腿，疼痛可以让我清醒。我坐起身子，正正地对上卓炀的黑眸，那里沉沉的深黑色带着蛊惑的力道揪得我的心一寸寸地疼，竟是前所未有的紧张。我不知道在自己脸上是一种怎样的表情，只听得到自己的声音还算稳当

的，我说：“我无心的，卓炀，你相信我。”

卓炀眸色深幽，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我不禁有些怕了，忍着泪水仰着脸，倔强地咬着唇，如同一名囚犯在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他说：“你去看看修涯吧。”

“好。”除了说好我没有别的选择。我低声问道：“你还要我吗?”

卓炀轻叹了一声，把我搂在怀里，把我颈间的坠子握在手里，说：“我的承诺不会变，无论将来如何。”

此生不负。

我倚着他的胸膛，问道：“宁清姐姐……怎么死的?”

“自尽。”

“是我害死了她。”

卓炀紧了紧怀抱，道：“她此生心愿已了，算是死而无憾了。”

“那……那修涯怎么办?”

沉默许久，卓炀才道：“皇家需要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京城。监牢。

锈迹斑斑的铁门后，是张牙舞爪或是死气沉沉的囚犯。阴湿的石头铺成的地面，高低起伏不平。室内光线幽暗，唯有几个小小的高窗采光，和几盏昏黄的油灯。

这里比起地下城应是人间天堂，但……我没有想到修涯会在这种地方。

但，皇家需要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修家也要顾忌自己的声名，王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

我一身男装，未表明身份只拿出了太子妃的令牌。牢头殷勤地带我走去。

在监牢尽头的石室，遍地的稻草，一张石床。

修涯侧身对着墙躺着床上，身子蜷缩着。

我看着他的背，心中不知是何种滋味。

牢头开了锁，喊道：“修涯，有人来看你了。”

修涯。彼时京城内外谁人不得恭敬地叫上一声修将军，而此刻，却是阶下之囚……

世间冷暖，本是如此。

修涯没有反应，我缓步走进，却见他身子突然一僵，绷得笔直。

我立在原地，听他哑着嗓子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做什么?我突然很想笑，若非卓炀有心试探，修涯，我宁愿我们此生不再相见。

你待我的好，不管真假，已经成为我心中驻足过的一份温暖，丢弃不掉，抛舍不开。我说过，要手刃修家的每一个人，但是，我不忍杀你……

就这样吧。

我听到自己淡淡的声音回荡在石壁之间，“卓炀让我来看看你。”

他身子不动，只挥了挥手臂道：“你走吧。”

我身子直立不动，腿上一软缓缓跪下，阴冷的地面坚硬冰冷，我咬着牙跪着。

修涯身子一颤，身侧的拳头紧握着。

我流着泪道：“修涯，是我错了，我害了你……”

修涯原本僵硬不动的身子猛地翻身下地，一双黑色满是尘土的靴子站在我眼前。我低着头只觉得灼热的两道目光直直投在我身上，令我无力对视。

修涯的嗓子有些哑，沉沉地道：“起来!”

……

“你起来!”

我喃喃：“是我的错……”

“我叫你起来!”修涯大吼道。

我唯有诧异抬起头，看到他满是胡茬儿的脸上满是灰黑色，神情却是冷清。

他上前一步，大力地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拉起来，我踉跄而起，头撞上他硬实的胸膛，一阵头晕。

修涯抓住我的双肩直直地看着我道：“我……我、我已经……你为何要来?”

我只得低着头小声地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次：“卓炀让我来看看你。修涯，也是我自儿个想见你，毕竟，是我……是我……”

修涯道：“泫汶，我本不想问，但你今儿个来了，我就想问上一句。”

“你问。”

修涯浓眉下一双青目以一种深刻的姿态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苍白的脸，苍白的唇，悲楚的眼中满是内疚。修涯道：“你看着我，看着的眼睛回答我，你心中恨不恨修家人?”

又是这招……

我一字一句说得缓慢：“修涯，我为什么要恨修家人?为何总要把瑭姻与我牵扯在一起?这样的话，我要说多少次，为何人们总问我同样的问题，却没有人告诉我瑭姻为何要恨修家人?”

修涯握住我双肩的手渐渐滑落，道：“罢了，我心已安。足矣。”

我自怀中取出丝帕递给修涯，言语中渐带哭声道：“我……我来得匆忙，没有想到你竟会住在……住在这种地方，什么东西也没有带，你先擦擦脸。”

修涯愣了片刻，接过丝帕，却不擦脸只紧紧攥在手中，道：“泫汶，你无须自责，我确实是亏欠宁清，若不是当年鲁莽，她也许不会是今天这样……”修涯叹了一声，忽而爽朗地笑了，我只觉得好久没有听到修涯这般的笑声了，一如初见时那个喝大坛女儿红青衣长剑的

豪爽男儿，他说：“我早已厌倦了朝堂之内的官党勾结，权派争斗，如今倒也落得一身自在，无官一身轻。”

思绪在飘，记忆中很多零碎的画面眼前纷飞，才蓦然觉得原来有些人、有些事，已经被时间的轮转沉淀在了心底，不深不浅，却刚好触碰得到。

郊外茶寮，雾气薄皑的山林之中，他的笑容犹如撕裂的朝阳，黑亮的眼闪着明亮的光：“我是修涯，不修边幅的修，足下天涯的涯。”

潮湿的山洞中，在死亡腐臭的气息下，他搂我入怀，用一种很不真实的声音十分小心地说：“不哭，都过去了。”也是那天，他问我：“为什么非要爱卓炀?”我回答不了他，也同样回答不了自己。

那日年夜，漫天绚烂的烟花下，他声音很低，几乎不可听闻，道：“这样的生活不适合你。”

水汶阁外那个屈辱的夜晚，他眸底深亮，闪着深情，真实而诚挚，拉着我的手摸上他的心口：“这儿便有了你，不深不浅，却不肯离开。”

树林之中的村落里短短几日，确是我百世人生中唯一安稳平静的日子。夜半无人时，他抱住我，头埋在我的颈间，低声说道：“我只有你了。”死生抉择命悬一线之间，他说：“生死同命。”在绝望的那一刻，他满身伤痕，眼中的坚持片片碎裂，化为嘴角无奈的一笑，

道：“终究是他在你心中的分量重些。我以为我有时间……”

……

过往种种，或悲或喜，或真或假，始终敌不过一个修字，终究打不开禁锢我心的枷锁。

我背过身，快步向外走去，道：“修涯，保重。”

出口处，牢头无限唏嘘：“好好的前程，就这么完了……唉，都是情字做的孽呀。”

雍和二十四年，帝下旨，宁清不守妇道罢黜妃位贬为庶民，不得葬于皇家陵园;宁远兮教女无方，官降两极，罚俸禄一年;将军修涯德行不恭道德伦败，除军衔去功名，流放塞外……

千千结，万万缕，一曲离人悲歌，几世情仇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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