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司机用他那还算不错的英语兴致勃勃地献殷勤，不出意外，他们走的不是R来时的那条路，而是司机口中能节省半个小时的近路。www.qingsongwx.com

出租车司机总会探索出鲜为人知的路线。

路上人烟稀少，天光暗沉，路旁的建筑投影下来，让人分不清身处人间还是地狱，森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吹着风，司机说了一路都没见她有什么反应，以为她心里害怕。

“我是个好人，您不用怕，我保证，再过两个小时我们就到了，介意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意大利男人都非常绅士，司机觉得他撩姑娘的手段比平时发挥得还好，并没有丢意大利的脸，他转头时，看到的却还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甚至看起来还有些无聊。

“就到这里了，停车。”森看了一眼前方道。

“……什么？”司机有些没反应过来。

“停车，我就在这里下。”

司机愣了愣，终于一股无名火从心里冒出来：“但这里离佛罗伦萨还远。”

“我可以照样给你钱。”

“这不是钱的问题，女士。”司机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手舞足蹈地试图辩论，但一个冰凉的东西已经指在了他的脑门上。

后视镜里映出他几乎僵住的脸，抬眼看去，是货真价实的枪管。

车子稳稳当当地停在路边。

几张大钞随手塞在他手里，副驾上的人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司机说了句意大利人害怕时的口头禅，咽了咽口水，脚踩油门头也不回地溜之大吉。

森手插在兜里，走了几十步，敲敲一辆停在树下的出租车的车门，一个中年司机正盖着报纸在里面呼呼大睡。

司机掀开报纸睡眼惺忪，拉下车窗，森道：“我去佛罗伦萨，先生。”

“您好，女士，等我们赶到那里就要宵禁，您还是明天再走吧。”

森歪头一笑：“可以带我走近路吗？”

“这条路只有很少人知道，走它可以避开讨厌的警察，还能快上四十分钟。www.guangyinshishu.me您知道那些黑手党吗？哦，您放心，他们都在南部，这里充其量就是一些小混混……”

森歪在座位一边，同样面无表情地听着司机的侃侃而谈，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吹着风，浓烈的香水味几乎让她窒息，欧洲人几乎人人都在喷香水，就连她工作的基地里，也免不了那种味道。

但R身上没有。

森想起他从礼帽里露出的半张脸，当他盯着人时，就像黑暗中的死神在审视人间。

她不免有些心虚地朝后看了看，一边问司机：“那您听说过R这个人吗？”

“是名字吗？真是有些奇怪。”司机摇摇头：“从来没有听说过。”

又开了一个多小时，森又在路边看到一辆出租车，叫停了司机：“就到这里了，我要下车。”

这里离佛罗伦萨距离并不算远，司机虽然有些奇怪，但并没有提出异议，他今天的生意已经做完了，就在附近找个树荫睡觉，预防明天早上的太阳。

看着他的车慢慢开走，森转身又找了一辆出租车，

“您好，去佛罗伦萨吗，女士？”

“不，”森道：“去斯坎迪奇。”

天色漆黑，仍然有一辆辆警车在市区周围巡逻搜查，将范围逐渐扩大到郊外的乡镇，在出租车里继续睡后半觉的司机被敲车窗的声音吵醒，掀开脸上的报纸，还以为又是哪个搭夜车的客人，没想到却是大半夜出公务的警察。

“你见过这个人吗？”

警察满身夜里的风霜，手里拿着一张画像，他们有些焦急，花费了很多时间都没有在市区找到人，只有一种可能，这个女人已经离开了。

司机揉揉酸涩的眼睛，认真看了看，觉得有点眼熟。

“她从佛罗伦萨出来，你见过她吗？”

从佛罗伦萨出来？司机摇摇头，想了想还是道：“好像有一个人，和这个长得有点像……”

警察还以为有希望了，听他继续道：“不过她是去佛罗伦萨，不是从那里出来。www.fenghuadz.me”

又是没价值的垃圾信息，警察冷着脸收起画像，转身就走，一个穿着作战服的金发军官却走过来，拍拍那个警察的肩，然后搭在司机的车窗上歪着身子：“你刚才说的那个人多大？”

“也就十几岁的样子。”

“穿着什么衣服？”

“黑色大衣。”

“英语怎么样？”

“棒极了。”

金发男那张英俊脸上的蓝眼睛中的颜色终于暗了下去，仿佛终于抓到了猎物的蛛丝马迹，他又思索了两秒，慢慢问出一个问题：“她去佛罗伦萨？”

“是的，这当然了，长官。”

金发军官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看向不远处的城市，慢慢直起身来，司机以为他问够了，然而军官沉默了半分钟，又问：“她在哪里下的车？”

“就在前面拐弯的街道上。”

“啧，”军官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脸色凝重地嘀咕：“麻烦了。”

夜晚的店铺很多都早早关门，森身上换了一件从路边某个酒馆里换来的棕色大衣，“前面就是斯坎迪奇了，女士。”司机提醒她。

小镇上已经只有零零星星的灯光，在点缀着浓稠的夜色。森下了车，拢紧了衣服，走了半条街，才看到路边的车子，这应该是她今天晚上能找到的最后一辆出租车了。

车里亮着灯，森敲敲车窗，司机慌忙把手里的东西收起来。

森装作没有看见，这个时候的意大利，虽然距离革命的政变失败已经过去了十几年，政府对进步人士进行的清洗和打压一直都没有停止过，但民间的反抗运动此消彼长，各种宣传册和读物流行在底层各行各业的工人们里。

“晚上好，女士，您要去哪里？”

“请带我去特伦尼诺。”

离天亮还有四个小时时，森在一个海边小镇找了家旅店休息，告诉前台老板娘自己是个来自异国他乡不小心丢了行李的旅人。清晨一大早她就起来，重新认认真真地化了个妆。

外面的街道渐渐有了人声，森在旅店的大堂喝完送来的牛奶，起身对着老板娘挥了挥手：“Addio。”

“应该是A Presto，甜心。”老板娘同样朝她友好挥手。

意大利语真麻烦，森在心里感叹，她当初为什么没有多学一门意大利语。

那是因为在日本时长官们告诉她的明明是去德国留学。

骑着自行车的报童从狭长石板路的另一头而来，转动手里的铃铛，将一份报纸塞在了旅店的窗户上。

“请给我一份。”森道。

打开报纸，满篇的意大利语她看不懂，但她一眼就看到自己的画像刊登在头条上。

森卷起报纸，有点不敢再看。昨天发生在佛罗伦萨的事情，今天就已经传到这个海边的偏远小镇上，信息时代的到来真是可怕。

抓抓头发，抬起手看了看自己向老板娘买的手表，时间已经不多，森戴上帽子，遮住脸往海边走去。

清晨的日轮刚刚从湛蓝的海面洗浴而出，轻柔得连海崖上休憩的海鸥都未唤醒，炫目的橘红折射在斑驳得不知废弃了多久的城垛上，如同大朵大朵的花瓣在摇曳。

森站在海边的石头后，看着正在朝她驶来的白色游艇，上面站着几个穿着便衣的男人。

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它停下。

游艇停在不远处。

她已经确定岸上没有埋伏的人，但不能就此大意，辛辛苦苦逃到这里，万一尊敬的三条长官只想派人把她灭口，她就得在这里葬身鱼腹。

森等待着，其中的一个便衣男转身走进游艇的舱房里，不多时，护着一个矮而胖的西装男人出现，他站在几个人的包围圈里面，朝她看过来。

三条谦义，基地的最高负责人，是大洋彼岸某个大国在日本的代言人，组织和参与了多场秘密计划和行动，对于一般人来说，哪怕是想见到他，都比登天还难。

森松了口气，从石头后面走出来，游艇继续开过来，停在岸边，她深深地弯下腰：“长官。”

三条谦义眉头不展，明显昨天发生的事让他不怎么愉快：“之后再和我说明情况吧，现在先离开。”

“是。”森完全听从命令，搭着别人的手登上游艇，驶离岸边时，她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几个便衣护卫护着他往下面的舱房走去，森不在他们的保护范围内，跟在后面，她回头看了一眼海天相接的美景，然后道：“长官，我想回日本。”

再这么折腾她活不过十八。

“这种话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森。”三条谦义停下脚，身边的护卫也停下来，人在生气的时候，一般都不会选择一边走一边发火，隔在他和森之间的护卫稍稍让开，他们已经离岸很远，这种距离基本上没有什么危险。

“你把我教导你的话全都忘了吗？我挑选你来是看中了你的才能，你还年轻，为什么不能有耐心一点？就这样也想成功吗？”

森在心里道，我做过的事情还从没有失败过。

她只是在打算，也许多提几次，长官就会同意了，加上这次已经第三次了，第四次找个什么机会提呢？

森身心俱疲，逃亡了这么久，她现在得赶快回到安全的地方再去思考。

见她一反常态地不再说话，一脸失落，以为终于压制住了她的懈怠之心，三条谦义转身继续沿着台阶往舱房下面走，一边道：“我们做的事，关乎整个日本的未来……”

森停在原地，她旁边的护卫慢了一步，一切只在呼吸的瞬间。

枪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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