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的春天向来来得晚，走得迟，直到六月，层层叠叠的浅绿才渐渐转浓，吹来的风里有了草木香，清晨淡淡的乳白色雾气上晕着柔光，整座城市在闪亮的阳光里变得色彩分明。www.wxzhigong.com

这样的好天气没能持续几天，化不开的灰云压在天上，六分春光减了五分，剩下的一分降成一场沁凉的小雨，时间在这蒙蒙雨幕中凝滞，平缓枯燥的雨声压下平日大课间时的喧闹，多数学生躲进开着灯的教室里，有人聊天，有人苦读，嗡杂的人声和着沙沙的雨声灌进耳朵，徐远川像片委屈在檐下的大芭蕉，懒懒散散趴在走廊的栏杆上惆怅，“这雨什么时候才停，都下了两天了，给爷整抑郁了。”

细细的雨丝被风吹着飘到方灼脸上，他靠着旁边的廊柱，看着廊外绵绵的雨。

“啧，下雨天撑一把伞，灼哥，有人想抢你的官配。“徐远川懒洋洋转着眼睛，像个八卦的监控探头追随着从楼下小广场经过的周蔷和宋其安，两个人撑着一把灰色格子的雨伞，走得不急不缓，看起来像是在搞浪漫。

“什么官配？”方灼自己都不知道。

“周蔷啊。”徐远川努嘴，示意方灼看楼下，“我怎么感觉宋其安在挖你墙角？你不表示一下？”

方灼没有表示，徐远川有点恨铁不成钢：“灼哥，你不能光等着人家姑娘来追你啊，你适当的时候也得主动一点，懂？”

方灼忽然想起什么，问徐远川：“宋其安喜欢周蔷吗？”

“可不嘛！他最近献殷勤献得半个班都知道了。我看周蔷要么被感动得稀里哗啦，要么被赶鸭子上架。你再用这种姜太公钓鱼的手法我可不看好你抱得美人归。”

方灼本想告诉徐远川他已经把美人抱回家了，但想到徐远川那坎坷受阻的情路，方灼嘴下留情，“我对女生不感兴趣，你不要乱扯。”

徐远川有些落寞地笑了一声，“你这本领好啊，开班吗？我有点想学。我也想对姑娘不感兴趣一心只爱学习。”

方灼不知道该怎么开导为情所困的徐远川，斟酌着问：“我给你的笔记没用吗？”

虞因念的只是市里一所普通重点中学，比不上附中这种老牌的省重点，她只是多看了一眼附中的讲义，徐远川就熬夜整理了学校发的资料、试卷、以及方灼的各科笔记上赶着送给她，换了她一句谢谢。

徐远川望着湿濛濛的雨，说：“你说我是不是有点贱？”

方灼转身和徐远川并排站着，说：“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这样吗。”

“你要是我你会这样吗？”

方灼设想过，如果谢致没有走近他，他们现在会是什么关系？一起打球的朋友，还是遇见了随意打声招呼的同学？方灼顺着敞开的教室后门看了一眼窝在座位上看小说的谢致，对徐远川说：“我希望我像你一样。”

徐远川本想借着天色的渲染深沉到底，但还是没忍住咧开嘴角笑了起来。

徐远川解除忧郁后直接进入了平日的疯癫模式，冒着雨跑去楼下买香喷喷热乎乎的烤肠。方灼从后门走进教室。

谢致的手搭在书页上，可能是因为冷，手大半缩在校服袖子里，只露着半截皙白的指头。方灼走到他身后掬住他的下巴，带着一点笑乱揉了一通他的脸蛋。

谢致完全沉浸在小说里，被这样故意的一通捣蛋，口齿不清地发飙说：“你干咩！”

方灼低下头很快很轻地说：“亲你100下。www.mengxiangyd.com”

周蔷不经意一个转身看见教室角落里两个闹在一起的人，眼睛被蜇到一样迅速转开。宋其安随着周蔷的动作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手里的证据和蠢人的恬不知耻让他兴奋，他导演的好戏就快开始，等巨幕拉开，他选定的男主角该有多惊喜。

恼人的雨断断续续持续了5天，雨后放晴的那天是6月21日，北半球的夏至日，从那天起，太阳将为这片纬度带来绿树浓茵，晴空艳阳，带来长昼朗夜，熏风热浪。

这天早上谢致和方灼像往常一样出门，到了楼下方灼跨坐在自行车上等谢致坐后座，谢致握住车把手对方灼说：“今天我骑车载你吧。”

“怎么了？”方灼的语气里有种紧绷的故作平常。

谢致目光灼灼望着方灼，说：“今天天气好，我心情也好。”料想中的失落只在方灼眼睛出现了一瞬，谢致忍着恶作剧得逞的笑意说：“别害怕，我保你一路平安。”

两人到教室，徐远川正支着脖子等方灼。谢致看徐远川那样儿还以为他又憋了什么八卦要和他们分享，没想到徐远川神神秘秘拿出一个盒子，对方灼说：“生日快乐！”谢致就站在方灼身后，一时间感觉自己血压都高了，徐远川挤眉弄眼地笑，问方灼：“我是不是第一个跟你说生日快乐的人？”

方灼看着徐远川送来的礼物觉得芒刺在背。谢致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了，他也知道谢致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了。

方灼感觉谢致贴近了自己，他伸手接过徐远川的礼物。谢致把脸凑在方灼肩膀旁边，仿佛在认真打量那份礼物，他用一种带有真诚歉意的语调对方灼说：“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都没给你准备礼物。”

徐远川连忙出来帮谢致解围，说：“方灼他本来就不爱过生日你不知道也正常，再说他也不是交朋友就为了收礼的人。没事没事，他听到你在心里给他唱生日快乐歌了。”

谢致望着方灼的侧脸说：“那我中午请你吃饭，下个生日我再为你准备礼物，行吗？”

方灼仿佛对这个提议很满意，点头说当然行。

但这顿临时承诺的生日午餐方灼没能吃到，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时方灼接到家里的电话，他远在南极的爸爸千里迢迢赶在他生日这天回了家，现在就在校门口等他。

谢致远远看着方灼被接走，一个人走去学校门口的公交车站坐车。

枝繁叶茂的老槐树像是一排周到的迎宾，把人行道遮得严严实实，确保从树下经过的每个人都能享受吊死鬼虫挂树的美景。谢致把自己的全身都挤进公交站台上窄窄的顶棚下面，麻木地看着粗糙路面上那一层已经让碾成马路纹路的吊死鬼遗体，脊梁骨上窜着诡异的痒。

宋可举着圆圆的伞遮在头顶，和谢致打招呼说：“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方灼呢？”

谢致侧着脸看向说话的女同学，说：“他有事。”

“你今天怎么没骑车？”宋可说完才觉得自己说话简直不过脑子，她每天偷偷看谢致的事情让自己两句话就给暴露了。但谢致毫无所觉，出于礼貌说：“太阳太晒。”

宋可往高举了一下自己的遮阳伞，说：“你要遮伞吗？”

谢致说：“不用了，车来了。”

宋可紧握着塑料的伞托，笑着和谢致说再见。

谢致前脚刚离开，宋可身边的女孩儿就挽住宋可的手臂，兴奋地说：“他皮肤也太好了吧！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看他，他们偷拍的照片比上真人可差远了，你说他一个男生怎么能漂亮成这样！”

“你小声点！”宋可掐着自己朋友的手，怕她激动的话被谢致听见了。

看见帅哥的女孩两眼放光，捂着嘴说：“这次期末考试我拼了命也要考到你们班上去，我们班的男生和你们班的一比简直就是史前猿人。”

谢致提着一个大黑塑料袋上楼，爬楼梯的时候心不在焉差点撞到人，他一声对不起还没出口，带着鸭舌帽的男孩便急匆匆下了楼。这栋单元楼里的居民大多生活规律，每天在固定时间会见到的人就那么几位，谢致对这个行迹匆忙的陌生背影留了意，他疑神疑鬼探出头看向下行的楼梯间，会是坏人吗？

谢致满心疑虑上楼，把脚步声放的很轻。走到八楼，他仔细观察了自家门前有没有被动过的痕迹，目光转到大门紧闭的对门时谢致忽然想到，自从三月份对门搬了一次家后他好像再也没有见过对门有人进出。

谢致扫了一圈这片狭小的两户公用空间，打开门进了屋子。

谢致忙活了一中午，踩着下午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声进了教室。

谢致脱校服外套的间隙，方灼往他桌上放了一瓶水，问他怎么来得这么晚。

谢致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当扇子，问他生日过的开不开心。

方灼说：“我看方柠比较开心，收了点我爸的礼物和零食，高兴得东南西北都不知道了。”

谢致把肩膀前倾，让两个人共享一扇凉风，笑着说：“怎么闻着酸溜溜的？”

英语老师踩着高跟鞋站上了讲台，方灼认真听课去了。教室窗户大开着，带着熏人草木香的穿堂风拂过书页，拂过方灼洁白的校服短袖。谢致看着方灼的后脑勺，觉得比其他任何人的后脑勺都要可爱。

整个下午谢致都在默默为晚上的计划做排练。下午放学后以“今天是你生日”为名给方灼买了一碗鸡蛋面。

晚上下自习回家，谢致神神秘秘对方灼说要带他去看个好东西。方灼的心微微跳得有些快，依着谢致的指挥，骑着自行车七拐八绕进了他们小区附近的一条小巷。弯弯曲曲的石板路小巷尽头有一户人家，几棵开得正旺的玉兰树从铁栅栏里伸出皎白繁盛的花枝。

谢致跳下自行车，踏着落在地面上的花瓣走到树下，仰头看着那皎皎如月的一树白花，说：“神奇吧？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时节开的玉兰花，可能是为你开的。”

谢致笑着望向方灼，问：“好不好看？”没等方灼回答，他转身往院子里看了一眼，玉兰花盛着月光似的花瓣落到他肩膀又飘飘曳曳坠在石板路上，谢致跳起来缀住一根横杈，从上面折下一截花枝。在他跳着去折第二枝的时候方灼抱着他把他举了起来。

谢致握着花枝低头看，方灼问他够高吗。

谢致压下香气沁人的花枝，经不住这股颤动的花瓣扑簌簌飘落，谢致折下最漂亮的一枝。

谢致摘了一捧玉兰，棕绿的枝，雾白的花，拢在一起不比月光逊色，谢致说：“送给19岁的方灼。”

方灼抱着一捧玉兰，被狗叫声追着，被谢致催着，骑车离开了幻境一样的小巷。

两个人上楼，走到六楼的时候谢致忽然说自己饿了，想吃泡面。

“我给你带了点心。”谢致脑袋上冒出一个惊叹号，方灼什么时候买了点心？！

“玫瑰馅和绿茶馅，不是很甜，是你喜欢的。”方灼中午去吃饭的餐厅有很出名的点心，方灼临走的时候给谢致打包了一份。

“我今天不想吃点心，想要酸菜牛肉面，酸酸的，辣辣的。”谢致必须得支开方灼。

“那我去买，还想吃什么？”

“还想要一瓶酸奶，我要喝奶站那儿玻璃瓶的那种，小卖部里的不好喝。”要把方灼支得越远越好。

方灼认命下楼去给谢致买宵夜，谢致抱着那束玉兰奔向家。

方灼拎着酸奶和方便面上到八楼的时候发现他们的门半掩着，屋子里漏出摇晃的淡淡晕影。

方灼放慢脚步，几个平常的台阶成了通往未知秘境的暗道，方灼缓缓拉开门，烛光摇曳的两排蜡烛弯弯绕绕引着他走向卧室。谢致就站在窗户边等着他。

方灼看着谢致身边盖着布的架子，问：“你还准备了什么？”

“生日礼物啊。”

“你送了我鸡蛋面，还送了我花。”

“小灼同学，你不要那么好哄。我怎么能只送你那么简单的生日礼物呢。过来看看。”

方灼抓着那块触感柔软的丝绒布的一角慢慢揭开，绒布底下是色彩浓烈的宽幅油画。谢致画了一个月的画终于见到了真正的主人。

去秋游那天，他从寺庙里出来，方灼发着光，抱着一只懒洋洋的白猫站在秋日的火红和浓绿中。

谢致每画一笔都能回忆起那天风里的味道，阳光的温度和日光洒在方灼身上的每一处炫目。

“其实那天我不是故意拿猫吓你，就是想和你说点话。”方灼看着画上的自己，向谢致透露了一点关于自己心动的轨迹。

“你告诉我你是去喂猫的。”

“我是去找你的。”

\"你还跟我说人和人交朋友都是有目的的。我气得想骂人。“

方灼看着那副画上的自己，说：“嗯。现在我的目的都达到了。”

方灼望着谢致笑，笑得好纯真，让谢致装作不明白他的满足都难。

“可以啊方灼。”谢致也对着方灼笑，“那时候就对我有目的了？”

方灼不说话了，抿着的上翘嘴角却非要暗示谢致别的秘密。

脚下的蜡烛融漏了一个口子，软软地歪向了一边，方灼蹲下去看，谢致也蹲下去，烛光把两人的影子摇在一起，方灼的手拨着晃动的火苗，“谢致，是从我给你削苹果开始。”也或许是从我见你第一眼开始。

削苹果那天是他和方灼第二次见面，方灼连笑都没有一个。谢致不太敢相信，“你没有在哄我高兴吧？”

“那你高兴吗？”

矮矮胖胖的红蜡烧得烛水汪汪，火苗跳得厉害，方灼的目光让谢致快要成为烧得最软的那截红蜡，谢致掩盖似得想要起身，说：“猜猜你的生日蛋糕在哪里？”

方灼抓住谢致的手腕，又揽着他的背把他拖进自己怀里，心满意足地对谢致说：“就在我眼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