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致坐在副驾驶，一言不发，扭着头看着窗外。www.huayuanxs.com后座上的女人即使在没有外人的车里，依旧是优雅的端坐，她看着谢致拒绝交流的后脑勺，问：“你放假不回家就是跟刚才那个男生在一起鬼混？”

谢致这段时间听惯了这种不需要答案的问话，他解释什么贺女士都会认为他是在狡辩，于是谢致麻木地从兜里掏出耳机塞到了耳朵里。

后座上的贺有瑾不紧不慢继续说：“我听说郑霄快被家里人打死了，他知道自己已经变成前男友了吗？”

谢致使劲地按着手机把音量调到最大，把那些讽刺隔绝。

贺有瑾见谢致这一副任你骂任你说的样子，内心深处的怨恨和恐惧被勾起，她盯着谢致写满逆反的后脑勺看了近半分钟，对司机说：“小杨，去孙医生那儿。”

杨鹏知道去孙医生那里要干什么，他硬着头皮劝：“局长，这会儿去是不是有些晚了，孙医生应该下班了。”

贺有瑾露出几分疲态，身体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杨鹏不忍心让谢致去受罪，有些急地解释说：“小致这段时间一直按时回家，那天是我拉肚子耽误了几分钟去得晚了，也是因为下雨他才……”

贺有瑾望着车窗外，声音不大，却威压重重，“去孙医生那里。”

杨鹏不敢再多说，忧心忡忡用余光看了谢致两眼，把车开上了去往孙医生那里的路。

谢致一路上听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努力放空自己，等车停在那熟悉的大门前他才回过神。他不敢置信地扭过头问后座上的母亲：“你还要把我送进这里？”

贺有瑾平静地说：“什么时候你的毛病治好了，就不用来了。”

就这一会儿功夫，铁门从里面打开，一队穿着白大褂的人从门里出来，候在车前。

谢致红着眼睛，脑袋里不由自主闪过贺有瑾以前对她好的那些画面，她搂着五六岁的自己读唐诗，带自己去游乐园，趁自己睡着偷偷来卧室看他，就凭这这些，谢致一直悄悄安慰自己，妈妈虽然和自己不甚亲密，可她是爱自己的。

谢致没出息地红了眼眶，梗着喉咙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妈妈，你为什么就......就不相信我呢？”

车后座上的贺有瑾被谢致猝然湿润的眼眶唤起了些许母亲的温柔，可很快她就想起谢致衣衫不整和郑霄搂在一起的那一幕。

被宿命反扑的恐惧挤占了贺有瑾的心软和理智，她提了提嘴角，似乎是个笑，没什么温度的目光落在谢致脸上，“我都亲眼看到了，你还要我相信你什么呢？”

贺有瑾的语气是温柔的，可她的眼睛里是什么呢？是讽刺，是鄙夷，是厌弃。眼睛里不合时宜的多余盐水扭曲了贺有瑾的脸，谢致咬紧牙关绷着眼眶盯着贺有瑾。www.kuanghuanxs.com

贺有瑾从没见谢致用这种含有恨意的眼神看过自己，时隔多年后，这双像极了亡魂的眼睛也开始对着她投掷憎恨。

贺有瑾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抚上谢致软软的头发。这久违的亲昵让谢致眼眶和喉咙都发着酸，像是忍了很久委屈的幼崽终于得到了妈妈的关心，他动了动喉咙，眼泪伺机冲破了眼眶，谢致泪眼朦胧，又一次对自己食言向贺有瑾解释说：“妈妈，我真的不喜欢男生，那天是郑霄喝醉了发酒疯，我和他真的没什......”

可贺有瑾打断了他，接着他就听到贺有瑾说：“喜不喜欢，你说了不算，医生说了才算。你好好治病，妈妈在家等你。”

谢致眼睛里的光一下暗淡下去。

谢致推开车门走下车，狠狠抹掉脸上的泪痕。他居然还在盼望她能给他施舍点那狗屁的母爱。他确实有病，贱骨头妄想症，活该进这座精神病院。谢致迈进黑洞洞的铁门，诅咒自己，你最好死在里头。

贺有瑾看着谢致头也不回地走进那扇门，感觉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谢致身上消失了，贺有瑾忽然想起谢致小时候。

谢致小时候其实性格有些粘人，可她陪他的时间很少，但谢致从来不哭闹，只在她回家的时候抱着玩具哒哒哒跑到自己身边，腼腆又惊喜地喊：“妈妈！”。长大后谢致不像小时候那么粘人了，但他对自己一直很尊敬，谢致一直都是个让她省心的小孩。

贺有瑾动了动，扒住车门似乎是想将谢致叫回来，但最后她还是没有下车。很久之后杨鹏听见后座上传来一声疲惫至极的“走吧”。

谢致当天晚上离开后，直到第二天结束都没出现。任徐远川怎么解释，吴竞他们都一口咬定，谢表妹是吓得不敢应战。

徐远川自然是输了个彻底，给每人充了一百饭卡却依旧堵不住他们的嘴，谢致又不见人影，徐远川又急又气简直快要上火。

谢致一连三天没来，徐远川跑了好几趟办公室，才从老师那里打听到，谢致又病了。

徐远川为失去一名优秀的前锋闷闷不乐，垂头丧气对方灼说：“谢致怎么这么爱生病啊，不知道这次又怎么了。这都三天没来上课，不知道病的重不重。电话也打不通，嗳，他有联系你吗？”

这会儿是课间，教室里乱糟糟的，方灼打开手机，他昨天发给谢致的微信消息依旧没人回复。

方灼把手机扔进桌兜，说：“没了他你是活不成吗？”

徐远川闻言嬉皮笑脸搭上方灼的肩膀说：“灼儿，生什么气？兄弟再多你在我心里永远是第一！只要有你，我怎么都能活。”

方灼推开徐远川的脸，拿着水杯接水去了。

谢致在孙医生那里却没有那么好过。

两个月前谢致已经被贺女士送进来过一次，在里面呆了三天，最后是他外婆恰好从美国回来小住，知道他被送到这里来，才扭着贺有瑾把他接了出去。

谢致上次只是接受了没完没了的心理咨询，心理受折磨身体没有遭罪，可这次不知道是她母亲授意，还是这个孙医生下手太黑，他们给谢致进行了电击治疗。

谢致刚经历第二次电击，独自一人躺在房间里，恶心头晕，全身刺痛，整个人昏昏沉沉，记不清这是进来的第几天。

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谢致的手脚条件反射抽搐起来。进来的不是孙医生，是他身边那个男助手，来给谢致输药。

谢致松了一口气，咬着牙逼自己清醒一点，问：“我来了几天了？”

那个助理垂着眼睛说：“六天。”

谢致过了半晌又问：“我家里来过人吗？”

那个助理帮他理了理被子，顿了顿说：“没有。”

谢致闭上眼睛，男助手轻轻对他说：“别怕，很快就结束了。”

谢致闻言睁开眼睛，男助理带着口罩看不见脸，谢致只模模糊糊看见他一双清澈的眼睛。

谢致咽了咽干痛的喉咙，怀着渺茫的希望问：“你能帮我个忙吗？”

周天早上6点7分，方灼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嗡嗡嗡震动起来，方灼摸过来一看，居然是谢致。

方灼翻起身，接通了电话。

那边问：“方灼吗？”

方灼听着谢致中气不足的声音，心里一时涌上了许多不好的猜测，“是我。你怎么了？”

谢致喘了一口气说：“方灼，你能来接我吗？”

“你在哪儿？”

“我给你发了定位，你快点来。”方灼还想问，谢致那边却已经挂了电话。家里人都还睡着，方灼急匆匆穿了衣服出门，拦到出租车给司机看谢致发来的定位。

方灼运气好，拦到了一位正儿八经的老司机，一看地图就知道那地方在哪里。

方灼说：“师傅，麻烦开快点。”司机发动车说：“这地方可有点远，不过放心，半个小时内，保准给你带到了。”

方灼看着手机上的地图道了声谢。

这位司机把方灼带到了地方，可那里根本没有谢致，周围树木郁郁葱葱，唯一的景观亭里空无一人。

方灼把地图拿给司机确认，司机十分肯定的说：“小伙子，就是这里！闲渡度假村嘛。”他指着路边一个路牌说，“看见没，那里面都是农家乐，我来过不下八百趟，导航错了我都不可能错。”

方灼一边顺着路往那度假村里边找，一边拨谢致始终拨不通的电话。

电话还是没人接，方灼却听见一旁的树丛里传来若有若无的电话铃声。

方灼寻着声音进到树林，在一片草地上发现了已经昏迷的谢致。

谢致额头滚烫，脸烧的通红。方灼想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背在背上，人却毫无意识的往地上倒，喊他名字也没有反应。

方灼抱起谢致往树林外走，他抱着谢致，发现他比上次轻了很多。但还没等方灼走出这片树林，谢致却皱着眉头醒了过来。

方灼看谢致有了生气，松了口气，安抚说：“我来了，我带你去医院。”

谢致一听医院就条件反射，觉得阵阵恶心上涌，挣扎着要方灼放下他。

方灼却不，他抱着谢致走得更快，谢致痛苦地说：“吐……吐……”

方灼这才把谢致放下来，谢致扶着一棵树，吐了半天只是干呕，他几天没正经吃东西，什么都吐不出来。

方灼一下一下给谢致拍着背。谢致呕完，抱着树有气无力地说：“我不去医院。”

方灼小心地把他从树上拉起来说：“那就不去医院。”

谢致却要挣开方灼的手：“我自己走。”

方灼气恼谢致这个时候还要耍脾气，他抓着谢致不松手，走近一步说：“你站都站不住，怎么自己走？”

谢致猛地和方灼离得近了，竟忍不住抽搐打颤，方灼感觉谢致一下发起抖，以为自己吓到他，赶紧说：“你想自己走就自己走，我扶着你，行不行。”

可谢致却抖得越来越厉害，细细说：“你放开我。”

方灼抚着谢致脊背的手僵住了，他松开手。谢致站不稳靠在树上，方灼却不再靠近他。

谢致心里咒骂着黑心医生，真的把他电出毛病了，刚刚他一离方灼太近，就控制不住浑身紧张地颤抖，身上也隐隐疼痛发麻。

他自己靠着树缓了一阵，那阵发麻疼痛的感觉过去后却看见方灼垂着手站在两步远的地方看着他，那个眼神不知该怎么形容，他的恐惧疼痛被这个无法言说的眼神安抚下来。

谢致就盯着方灼的脸，使劲把孙医生强迫他看过的那些恶心画面赶出脑海，缓了几分钟，他蓄了点力气，撑着身后的树站直了一点，望着方灼说：“还是你帮我吧，我好像真的走不动。”

方灼背着谢致从树林走出来时，那个司机大哥居然还在，看见他俩，他掐了烟，脑袋从车里探出来问：“这小伙子怎么了？晕了吗？我幸亏没走，快上车，咱们赶紧给他送医院！”

方灼把谢致放进车后座，说：“师傅，不用去医院，去安邻巷。”

谢致全身无力地歪靠在车窗上，听见方灼的话彻底放心了，安安心心地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