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我说：“可是，我就是会想啊。我刚到美国的时候，非常的不适应。每次想出去宵个夜，都只能看到紧闭的店门和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的街道，想去泡个吧，看到的都是小巷子里的醉汉在调戏单身的小女孩，又或者是，持着枪的亡命之徒在抢劫落单的人。每每这种时候，我就特别的憎恨那个国家，特别的想大醉一场。”

听到这里，我的心一揪，手臂收了收，将他抱得更加用力，“小祈，是姐姐不好，姐姐不够关心你。”

我几乎可以想象，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在异国他乡的夜里，游荡在人烟稀少的街头，该有多么的孤单和无助？而我，自认为扛起了所有，却其实忽略了他的内心世界。

小祈摇了摇头，像儿时一样地粘着我，吸了吸鼻子后说：“不是的，是我自己不够坚强，是我没能够从那次变故中走出来。姐姐已经给了我你能给的最好的，这些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是小祈不争气，小祈辜负了姐姐的期望。”

他越说声音越小，极度的自责，让我不忍心再苛责他。

对于这个弟弟，我可以说是比爸爸妈妈都更疼爱。小的时候，小祈犯了什么错都由我这个姐姐替他担责。父母忙于生意，大部分的时间，偌大的陆家别墅都只有我们和佣人在。我陪他玩，教他做功课，防止他学坏，我对他的疼爱近乎于溺爱。而对于小孩子而言，回馈这种溺爱的就是他们的亲近。所以小祈很黏我，从小就是。

“好了，钱没了就没了吧，跟我回家，这次姐姐一定照顾好你，不让你再离开我身边，不会再让你感觉到孤独了。”

裸照的事，等他发现了再解释吧。

眼下，没有什么能比我的弟弟更重要。

我松开小祈，弯腰替他收拾起行李，决定彻底放弃追究那三百万的去向。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幽幽地开口：“姐，有件事，我想我还是应该告诉你。虽然我知道告诉你以后，你很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那么爱我，但我已经不想再瞒着你了。”

我边替他把衣服折进行李箱，边不以为意地抬头回答：“什么事儿啊？说的那么严肃。你放心吧，我是你姐姐，就算你把天给捅个窟窿出来，我都不会不爱你的。”

他低头搅弄着手指，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再三犹豫之后开口说道：“你不是想知道那三百万的去向吗？其实那笔钱，被我赌博输掉的……我在美国，被人带着染上了赌瘾……”

原来他说的是这件事，幸好顾之远早早就告诉了我，我也算有了心理准备，一点也不讶异，故作轻松地安慰他：“嗨，我当什么事儿呢？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染上赌瘾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人这一辈子，谁能担保绝对不会犯错呢？知道错了，我们就改。你改不掉，还有姐姐帮你改。你就当花钱买个教训吧，我的弟弟我知道，骨子里并不坏，我相信你还是那个美好的陆祈然。”

小祈染上赌瘾这件事确实让我失望过、愤怒过、崩溃过，可在经过那么多事情以后，我反而想通了。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地将他送到大洋彼岸，让他过着没人照顾、没人陪伴的孤单日子，他又怎么会让那些坏人钻了空子，带上了歪路呢？

归根结底，小祈走到这一步，我这做姐姐的，是有责任的。

“咱们不想了，好好地过以后的日子。赌，你是再也不能沾了，不要让姐姐失望。”

“不，你不知道。那三百万，只是我欠下的赌债的一部分，并不是全部。”

小祈的话仿佛青天白日里劈下的一道惊雷，我收拾行李的动作一滞，僵硬地直起身子，呆呆地问他：“什么意思？”

他别开头，将视线移向别处，不敢看我。

说：“我，是逃回了荣市。不过你放心，那些追债的不会追过来的，他们并不知道我住哪儿，也没有我的联系方式。姐，我对不起你，你打我吧……”

他一副任我处置的架势，却不知道我仍在惊讶的余波里没有走出来。

三百万啊，我费了些力气才从顾之远手里借来的，我以为这已经够多了，可他却告诉我，那只是他所欠赌债的一部分。

“多少？”

小祈一愣，没有反应过来，问我道：“什么？”

看到他的样子，我怒气直冲头顶，拿起一个杯子就砸了过去，大声吼道：“我问你到底欠了多少赌债？！你给我说个数，你到底输了多少钱？”

小祈害怕地下意识一缩，杯子从他恰恰身边擦过，“啪”地一声砸碎在地板上。

他结结巴巴地回答：“加上你之前汇过去的，总共输了，一、一千万。还欠，五，五百八十万……”

听到这个数字，我顿时觉得眼前一片黑暗，整个人生都没有了光亮。五百八十万啊！对于刚刚才得罪了顾之远、决裂了颜若白的我来说，这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一个卖了我也筹集不来的天文数字。

“小祈，你杀了我吧，这样还能给姐姐一个痛快。”

我跌坐在地，再也没有了收拾行李的心思。

“姐……”

他低声喊着我，语气里满是自责。可是我此刻哪里有心思去心疼他，烦都烦不过来。

“你让我静静，让我静静……”

我摆了摆手，走到了窗户前。

伸手拉开窗帘，海市的夜景映入眼帘，一如既往的美丽。可是从我的眼里看去，天空却仿佛蒙上了一层雾，灰蒙蒙的，什么美丽都看不清了。

“劫难不断，困难不断。这样的人生，到底是谁写给我的？”

我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音量喃喃自语，似在抱怨，又似在质问。

小祈在我身后手足无措地站着，我知道他在害怕，害怕连我也失去了。可是我该怎么安慰他呢？我连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

五百八十万，像天上砸下来的一块巨石，刚好落在一个一贫如洗的寒酸人家，砸破了屋顶，划烂了窗户纸，让一个一贫如洗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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