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www.muyuwenxuan.com

从这一天开始巴山界进入全年最隆重的节日期，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

大清早起来，端言姑姑和覃娘洗头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准备敬灶神。

敬完灶神，梯玛全副武装，他是掌堂师，头戴羽毛冠，穿着最正式的红底大法衣，带着其他梯玛和蛮王等人祭山神土地神。

“生凭土养，死凭土葬”巴山人对土地有着不一般的敬意。

苏乐将已经洗净煮熟的猪尾放进猪头的口中，再将猪头放入盆中。

墨来端着盆，带着纸钱香烛和一壶酒，每到一处山神或土地神前就开始烧纸、点香烛、丢一小挂鞭炮、磕头、拜谢山神土地、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

梯玛一手摇着八宝铜铃，一手拿着长刀，跳着动作夸张的舞蹈，嘴里念念有词，“吴作位阿惹列，冈有皆，结哪书如尼，马啥楷，结坐咋作尼，保兰配浓巴司得哪，朴习配……”

大概意思是，我们翻山过水来到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靠着勤劳扎根下来，请山神土地神保佑，我们像挖土一样磕头，若有不周到，莫怪罪等等。

从山上绕到山下，从河边绕到树边。

一圈绕完，回到蛮王府，开始进行赶山活动。

赶山分为赶红山和赶黑山。

赶红山，就是带着狗去赶，拿着弓箭去打野兽，俗称抢山。

赶黑山则是在树丛中下套，然后慢慢等野兽上钩，俗称偷山。

如果红黑两山一起赶，那就是又偷又抢，赶完山，如果猎到了猎物，就要敬山神。

赶山是一年里最后一次捕猎，在这之后便会封山，给动物休养生息的时间，直到来年四月，才能开始捕猎，这样才会有源源不断的猎物作为食物。

苏乐不赶黑山，她带着墨来几人进山不多大一会就猎到了一只獐子。

梯玛走到獐子面前，解开獐子嘴上的草箍，拿出獐子嘴里塞的草疙瘩，细细观察。

这是巫的一种，叫赏草，在苏乐猎到猎物时挽个草疙瘩放进猎物嘴里，再用草编成绳子捆住猪物的嘴，拿回来由梯玛看凶吉。

这个草疙瘩千万不能丢了，如果丢了就是大凶。

苏乐观察着梯玛的脸，什么也没看出来。

梯玛将草疙瘩递给墨来，“拿着香烛纸蜡去山神那边一起烧了。”

墨来接过东西转身走了。

“土老司，看出什么了？”苏乐跟在梯玛身后小声地问，她很好奇，一团草能看到什么。

“嗯，凶也大凶，红也大红，有点复杂，我要回去琢磨一下。”梯玛也学着苏乐的样子小声回答她。

总之是玄而又玄，苏乐懂了。

“禀蛮王，来年风调雨顺，我巴山子民可安稳一年。”梯玛大声向蛮王禀道。

蛮王站在府门前，微微弯腰示意，“好！辛苦梯玛”，又看向场中的村民，大喊一声，“起！”

村民们自发让开一块地方。

训练营的士兵搬来早就准备好的木柴在场地中央搭建最大的篝火，未来十五天篝火都不能熄，象征红红火火生生不熄。

熊熊大火燃起来。

所有人以篝火为中心，匍匐在地。

梯玛左手拿铜玲，右手拿司刀，带上一个宽脸长而，看起来慈眉善目的面具，围绕着篝火，或坐或走或跪，跳着看似夸张实则有章法的舞蹈。

嘴里念念有词，一炷神香，二炷明香，三炷保香，神不乱请，香不乱烧，烧香奉请……请神上身，赐神于民。

在他的身后跟着四个和他做着同样事的蓝衣梯玛。

这是一件极耗体力的事。

法事最短的要做三天，最长能达到十五天，像过年这样的大祭祀，就是十五天，一共三十四场法事，分为五个部分。

这些年，村民的祭祖、敬神、请愿、还愿、驱鬼、求子、祛病等仪式土老司都交给了每个寨子的蓝衣祭司。

半个时辰后，结束了赐福仪式。

‘咚 咚咚 咚 咚咚’低沉富有节奏的鼓声响起，像是一个信号。

村民们欢腾热闹起来，手牵着手，拉着相熟的伙伴，围绕着篝火跳起摆手舞，今天他们穿上了最隆重的服饰，摆手回身间，身上的银饰发出清脆的响声，拉开了新年的序幕。

墨来和惹木照样回朝夕院过年，柳星野觉得无聊也跟着去了。

苏乐坐在高台上看着场中的热闹，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用手肘拐了一下那律，“师傅，你看那个是不是我爹？”

那律看过去，哟，还真是，转身告诉了蛮王，自己则走下高台去迎接他。

苏承宁跟着那律上了高台，见到蛮王恭敬行礼，“爹，新年好”，将手上的拿的礼品交给覃伯。

时过境迁，这个女婿自请下放至夔州路，又没再续娶，苏乐也跟在他身边长大，早已平复了当初责怪他怒气，反而开始欣赏这个女婿。

时间是最好的证明。

“承宁，坐，看你的样子还没吃过饭吧”，蛮王转头看向端言，端言屈膝行礼退下去准备饭菜。

苏承宁这些年来了无数次，也不客气，直接坐到苏乐身边。

苏乐看也没看他，偏过头去，“还以为今年你不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两世为人，在这一世的爹爹面前总会有些小女儿脾气。

苏承宁解开披风拢起挂在椅背上，笑道，“那哪能，闺女生气不好哄，再忙也得来。”

“哼，我才没那么小气”，苏乐轻哼了一声，到底还是心疼这个爹，拿出一个葱油饼递给他，“先垫一垫，师傅留给我的。”

十年西南生活，苏承宁早已被磨去了京城贵公子的故作矜持，伸手接过饼咬上一口，有油有盐有葱花，层层叠叠，绵软适中，赶了一晚上的路，他实再是饿了，连吃两口才回道，“对，你不小气，你只会假装看不见我。”

苏乐怕他噎着，倒了杯茶给他，语气中带着酸，“哎呀，我爹是个大忙人，本来就看不见。”

看着阴阳怪气的女儿，苏承宁低笑两声，抽出手帕将手擦干净，喝了一口茶，“一会儿给你个礼物，上次你写信跟我说的法子，我去试了，咦，这是什么茶，没有茶沫。”

这话一听苏乐眼睛都亮了，“意思是成功了？”

苏承宁点点头，“还差点功夫，但是先打了一把小钢弩出来，连发十支，你用用看。”

苏乐笑眼弯弯，这可真是个好礼物，余光撇见端言姑姑提了饭盒过来，“爹先吃饭，吃完咱去看娘亲去。”

冬天的夜晚山里格外安静，父女俩一个提着风灯，一个提着布袋，行走在山间小路上。

这条路通向向家祖坟，当初回江宁府苏承宁只埋了向瑜玥的衣服，将她的骨灰带回了巴山界，他知道哪怕嫁给了他，她还是热爱这片生她养她的地方。

他不想将她埋在苏家祖坟，那里对于她来说太陌生了。

一路沉默无言，到了地方，苏乐拒绝了守坟人的引路，只想父女两安安静静和娘呆一会儿。

苏承宁将风灯挂在一旁的小树上，借着月光和风灯微弱的光线，拿出手帕擦拭石碑，拔走并不多的杂草。

苏乐就这样看着，这一片有人维护，坟地很干净，她爹只是想做点事，待苏承宁点燃蜡烛和香，她走过去跪地三磕头，起来烧纸。

三十这天不用烧太多，都是烧给阴官的。

苏乐把自己的事情做完退得远远的，将空间留给爹爹，他一定有很多话想跟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