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术出了皇城，骑马回府，下了马进入内殿，叫来沙虎问道：“蜀王府的聘礼可都退回去了。”

沙虎道：“属下按照四太子的说的都退了回去，只是蜀王不肯收，蜀王说那些金银财宝全充当军饷，只请四太子去他府上小坐片刻。”

兀术叹道：“白花闹出这么一宗事，我真是愧见他。”

沙虎道：“太子还是去见见蜀王吧！属下看蜀王的精神十分不好，都病的下不了炕了。”

兀术闻言，道：“有这么严重。”

沙虎道：“属下看来挺严重的。”

兀术想了想道：“也好，本太子去看看他，权当赔礼了。”

说着就要走，沙虎忙道：“四太子。”兀术回身见沙虎欲言又止，道：“怎么，你还有事。”

沙虎道：“方才下面的人，说什锦院西北角发现一具女尸，是什锦院的织女盈秀，不知什么时候死了，原是掩埋着的，因昨夜雨大，被冲出来了，属下请四太子命令，该如何处理。”

兀术听了不以为然，笑道：“你大风大浪都经过了，一具尸体倒不会处理了，你看着办吧！”兀术说完，骑了马出了府。

沙虎呆呆的，在殿内站了一会儿，他总觉得盈秀的死不同寻常。又琢磨起早些时候鹅雷、鹅山兄弟和他说话的神情，忙将他们兄弟二人叫来，问盈秀的死因。

二人都说：“盈秀是捏了珠秀的把柄才被灭口的。什锦院里的人都知道盈秀和珠秀吵了一架，第二天盈秀就不见了。”

沙虎道：“究竟是为什么吵架，就算要吵架也得有原因吧！你们二人和盈秀姐妹走的近，一定知道什么。”

鹅雷、鹅山兄弟一向想要巴结沙虎，见这是个卖功的好机会，就是没有也要扯出有的来，狡黠笑道：“大总管总算问对人了，我们兄弟和盈秀的关系是好的没得说的，就是她身上有几颗痣我们都知道。”沙虎喝道：“说重点。”

二人见马屁没拍到点上，忙一本正经道：“盈秀死前的那几日天都和我们在一处，那一段日子她心情很不好，总是我们兄弟陪着，和大都头珠秀关系也不好。”

沙虎道：“怎么个不好法。”

鹅雷道：“因为什锦院来了个面目丑陋的女子，叫什么夜合的，大都头和她特别要好，盈秀心里就不平了。”

鹅山忙插口道：“是的，我也想来了，我记得有一天我去找盈秀，盈秀发了好大的火，说是什么大都头送荷包给夜合，她连看一眼也不让，那荷包里还有什么诗句什么的。至于诗句上写的什么，她没说清楚，我也没听清楚。”

沙虎疑惑道：“荷包，什么荷包，你见过吗？”

二人都摇摇头道：“没有，就是听盈秀说了那么一嘴。”

沙虎又问道：“你们还知道什么？”鹅山笑道：“其余就是风花雪月的事了，大总管是没工夫听的，也没什么好说的。”

鹅雷道：“盈秀是没什么好说的，她妹妹珠秀倒一反常态，竟然请我们吃酒。”

鹅山也道：“对，对，这是一件稀奇事，谁不知珠秀平时冷的冰山一样，见了谁都没好脸色。那一日竟然笑盈盈的请我们吃酒，我们吃她豆腐她也不恼，要换作平时，她早拿大耳瓜子括我们了。”

沙虎也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眼里，珠秀是一个规规矩矩严肃寡言的人，忽然一反常态必有所图，忙道：“珠秀找你们兄弟做什么。”

鹅山道：“也没什么大事，她就是说什锦院里田鼠猖獗，弄坏好些布匹，她烦请我们弄些耗子药给她去鼠的。”

沙虎道：“你们给她了。”

鹅山道：“给了，我自家的耗子药。”沙虎道：“你们什么时候给她的。”

鹅雷道：“没几天，就公主出嫁前的那几日。”

沙虎算算日子，那一日正好是兀术，在依兰院被人下毒的日子，猛地一惊，喝道：“你们两个糊涂东西，险些害了四太子的命了。”

二人被沙虎猛地一喝，忙跪下道：“大郎君，我们冤枉，我们什么都没做呀！”

沙虎道：“你们两个想死想活。”

二人同时点头道：“活。”

沙虎道：“既然想活，就不许提耗子药的事，让四太子知道了必死无疑。”

二人捣蒜磕头道：“奴才知道了，不敢提了。”

沙虎挥手让二人下去，忙跨步急走去什锦院，他要找珠秀问清楚事情的始末，一边走，一边又想着毒药是鹅山兄弟给珠秀的，珠秀又给了夜合，夜合在白花公主带去的食物里吓了毒。

沙虎口里反复念着“夜合”两个字，猛地拍头道：“夜合是仪福娘子的婢女，这仪福夫人知不知道，还是就是她指示的。”

如此一想，沙虎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暗暗道：“莫非是仪福夫人指示夜合做的。”

沙虎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忙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又加快了脚步，犹如旋风一般刮进了什锦院，奔到珠秀门前，踹开门，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只见珠秀倒在地上，脸色发黑，鼻孔、嘴角都是血迹，手里还握着半瓶毒药，嘴角、眼稍处有些微的笑意，不像她平时严厉的模样。

沙虎叹了一口气，命人将她抬出去埋了，他心里所有的疑惑都随着珠秀的死中断了。

原来珠秀早上听说了，盈秀的尸体被雨冲了出来，知道大事不好，思来想去与其被人发现了杀死，还不如自己自尽，留下的全尸，也好保水秀一命。

兀术至银术可府门前下了马，守门的奴仆一见四太子来了，忙跑进里面内堂禀告。

银术可命达英出去迎接，将兀术请到他病榻前。

兀术见银术可面如白色，形容枯槁，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深深陷进去高突的面骨里，气息断顿续续的，有一口气没一口的气的强撑着，兀术道：“老将军，怎么几日没见你就病成这样了。”

银术可苦笑道：“病来如山到，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风雨的腐蚀，何况我又是人胎肉骨，骨头也散了，该走了。”

达英端着药碗站在一旁，闻言眼泪刷刷的直掉，又不敢让银术可看见，忙别过头去擦眼泪。

银术可撇了一眼别过身的达英，又抬起浑浊的眼望，意气风华的兀术，笑道：“还是年轻人好，以后大金就是你们的天下了，相当年我和娄室将军、元帅粘罕跟随着太祖南征北战，入千军万马犹如无人之境，如今老了，只剩下一把老骨头不中用了。老天待我银术可也算不薄，让我比他们二人多活了几年，临了还能寿终寿寝死在上京，死在我这蜀王府，也是我的造化了。”

说着又抬头，环顾了一眼金碧辉煌的殿宇，又道：“老朽有一件放心不下，特求四郎君庇护。”

兀术道：“老将军可是放心不下达英。”

银术可点点头，叹息道：“本王的前几个儿子都被辽人杀了，年过半百，才有达英这一个孩子。我死后，达英能够继承我的爵位，固然好，可是达英莽撞粗鲁，不懂圆滑变通，官场上的事，更是一窍不通，前几日又得罪了裴满胡喜，我真怕裴满家族不会放过达英。”

达英听了忙道：“阿玛，你不用担心孩儿，孩儿不怕裴满胡喜。”

银术可无奈的摇摇头，道：“你毕竟太年轻啊。”

兀术知道银术可担心什么，也暗暗惊叹银术可敏锐的政治洞察力，自裴满贞被立为皇后之后，裴满家族的势力迅速崛起，其强盛程度可以和当年的唐括氏家族、乌古论家族相媲美。就目前的形式来看，将来裴满家也许能够超控朝政。

兀术想了想道：“达英是因为白花得罪裴满胡喜的，本太子不会弃达英不顾，今天兀术就在老将军面前立誓，有我完颜兀术在一日，决不让任何人动达英分毫，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银术可听完，疲倦的眼里挤出一点笑容，兀术又道：“白花的事真是对不住老将军，让蜀王府蒙羞了。”

银术可道：“老朽知道四太子的心意，是一心想将公主许配给达英的，老朽也愿意和四太子做亲家，为此不惜得罪裴满家。哎！可能他们真是没有缘分吧！算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多说无益。”

说着，又气吁吁的喘了几喘，兀术见他神情极其惫倦，眼睛似睁似闭，昏昏沉沉就要睡着，兀术见状，忙起身告辞，道：“老将军好生养着，兀术改日再来拜访。”

银术可半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虚弱道：“达英，你，你去送送四太子。”

达英闻言，将药碗交给奴仆，将兀术送到门外，兀术道：“怎么好好的，你阿玛就病的人事不知了。”

达英悲怆道：“我阿玛自从两年前就是这样了，时好时坏的，好的时候一点事也没有，可以骑马射猎，坏的时候连炕也下不了。只不过这一次病来的突然，前几天还好好的，张罗着为我办婚事，没想到婚事没办成，阿玛倒病倒了。”

银术可的病，源于急怒攻心引发旧疾，且来势汹汹的，将他的命抽走了七八分，他已经一脚踏在阴间，一脚在阳间徘徊。

忽的奴仆急冲冲的跑来，道：“小王爷快去看看老王爷吧！老王爷牙齿紧闭，连药也灌不下去了。”

达英听了，也不顾兀术在这，提脚就跑，兀术也跟在后面，刚在到门槛上，就听到里面传出哭声，兀术托着沉重步子走进内室，见银术可，直挺挺的躺在炕上，犹如睡着了一般。

兀术走上前，朝着银术可的遗体拜了拜三拜，道：“老将军你戎马一生，好好安息吧！”

说罢，走去外面起骑上马，马上的兀术心里百感交集，满脑子都是银术可，交替出现银术可生前死后的模样，感叹着人的一生如此短暂，说没就没了，更坚定了他加快南征的步伐，他要趁着他年轻气盛时建立一番霸业，不让此生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