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看到陆子安，玄法大师不由得一愣，自紫金县一别，不过短短数月，自家英俊潇洒的徒儿，怎落得如此憔悴

只见陆子安原本油亮顺滑的满头青丝，竟夹杂了半数银发，仿佛一夜苍老。而玉面惨白，配着毫无血色的双唇，胡子拉渣如杂草丛生，赤红的双目十分诡异骇人，真如鬼魅。他的目光，似能勾魂夺魄般，谁若被他瞧上一眼，都不免心惊胆颤。

而被绑到陆子安面前跪下的红袖，在瞧见他的模样后，心里顿时升起了错杂之感。既有心疼，惶恐，也有得意与幸灾乐祸，但最多的，却是由衷的嫉恨！叶清宁何德何能，竟能赢得公子之心让公子为她急成这般模样，她也配呸！

“师父请恕徒儿怠慢。”陆子安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容，朝玄法大师轻施一礼，沙哑的声音仍旧那么柔和，却又带着一丝冷酷的味道：“宁儿还未寻回，徒儿等不及替她报仇了。”

玄法大师瞧了瞧一旁的红袖，暗叹一声，道：“叶姑娘吉人自有天相，珏儿无须过份担忧。便是要报仇，也须注意分寸。”说完他带着徒弟们暂且先退下，让陆子安自行处置。

陆子安闻言苦笑一声，拱手一揖相送，轻声道：“徒儿省得。”

待玄法大师等人离去，陆子安便开始审问红袖。

红袖开始还死活不认，但事实俱在，由不得她不认。最后她倒也放开了，十分干脆地承认自己就是见不得陆子安与叶清宁感情那么好，就是受不了陆子安对自己如此差。

为了让陆子安后悔心痛，红袖故意说起了在叠翠居之事，还将当时的情形说得十分夸大，又虚构了许多让他痛苦的情节。

她告诉他叶清宁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然后是如何地震惊与抗拒。她告诉他叶清宁如何被黑衣人灌下春药，又是如何不知廉耻地在黑衣人面前求欢。她甚至骗他，说那个孩子已经被连番欢爱累及小产了，而叶清宁却犹不满足，最后被黑衣人强行带走……

陆子安明知她的话中有许多虚假的成份，却仍旧无法自抑地胸中一闷，只觉喉间涌起腥甜，他强自咽下，却被呛了一声。他微垂下头，以袖相掩着干咳不已，待得平复下来一看，袖口处已被染上一滩腥红刺目的血迹。

“公子！”

隐在他身旁的云雾眼尖地瞧见血迹，终于忍不住冲到他面前，目光中满是心痛，盈盈波光在眼中打转，他哑着声劝道：“公子，小姐定会无事的，请好生爱惜自己，等她回来，莫让她心疼……这些事情，便交由属下们去做吧！自那天起，您已不眠不休了数日，再这样下去，您会累垮的。”

“无妨。”陆子安若无其事地擦去嘴角的残血，又将染血的袖口摺起，便露出骨节分明的素白手掌，与明显瘦了一圈的腕骨。

他手心仍死死握着片刻不离身的如意紫砂壶，低头温柔地瞟了它一眼，陆子安抬眼看向红袖，牵了牵唇角，淡淡地说道：“四年前之事，我一直认为欠了你。虽然，我早就知道，当年在茶水中下药的人，就是你。”

红袖离言双目大睁，惊慌地脱口说道：“不可能，您明明……”

“你打小便伴在我身边，又极会哄长辈欢心，母后更曾戏言，让我将你收房。只是我向来当你是妹妹看待，又在外游历数年，此事便一直未成。”陆子安继续道：“你的心思我明白，你做出那样的事，也有别人的教唆蛊惑之意，我能理解。让你变成那样不择手段的人，是我的错，我欠了你。”

“这次让云雾带你过来，是想了结旧事，也是想给你补偿，为你这些年来的虚度，还一个公道。”陆子安顿了顿，闭上眼，颇为痛苦地说道：“可终究是我错了，此行非但未曾达到目的，反让你在无底深渊中越陷越深，也为宁儿添了许多忧愁。”

红袖从未想过陆子安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更想不到他会认错。她有些怔忡地望着面前这个爱了很多年的人，突然想不明白，自己损人不利己的所作所为，究竟让谁得了好处。

“曾经答应奶娘，一定会让你有个好归宿，但我一直未能做到。本来，是有机会的……”陆子安睁开眼，痛苦矛盾之色尽褪，他眼神中恢复了冷酷与平静：“但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动宁儿。”

“她有什么好凭什么她能得到公子的欢心”红袖顿时泪崩，哭着用膝盖爬行到陆子安面前，想要抱住他的腿，却被陆子安轻轻一踢，踢了开去。

她身子一僵，捶着地，仰着头，忿忿不平地咬牙逼问：“奴婢陪伴公子十数载，哪一点比不得叶清宁奴婢对公子一片赤诚，多年的爱意，为何公子不看在眼里，放在心中好生珍惜，却宁愿入赘叶府，为她牺牲如此多凭什么，她凭什么！”

“她的好，我知晓便好，你不必了解。”陆子安厌恶地站起身，睥睨着跪坐在地的红袖，漠然地说道：“我不管你方才话中有几分真假，既然你这般说了，我便当是真，尽数还诸于你。下药之事，我不屑为之，你便生受了吧。”

“什么”红袖闻言大惊失色，骇然地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陆子安：“公子，您，您怎么忍心我，我知错了。方才所言都是骗您的，您，您千万莫当真啊……”

陆子安却不再理会她，转而朝一旁的侍卫吩咐道：“拉她出去，供暄城所有的地痞乞丐们任意亵玩。若是伤了，便给她治。宁儿回来之前，看紧她。除去每日三餐可暂且休息，及夜里可眠一个时辰外，不许停下，不许有人对她心存怜惜，也不许她死。”

“公子，她到底曾是您的女人……”云雾忍不住出声替红袖求情：“……又是您身边多年的大丫鬟，若是如此任人凌辱，于您的脸面也无光。您，不如换种方式处罚她吧，便是赐她一死也好……”

陆子安漫不经心地瞟云雾一眼，笑道：“那多便宜了她三番两次行龌龊之举，想来心思也正不到哪里去。”他朝红袖冷嗤一声，道：“她不是缺男人么这般安排，也许只合她意呢。”

“公子，奴婢心中只有您啊，公子……”红袖连连磕头求饶，哭诉道：“公子，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不顾及你我多年的情份，也要想一想我娘亲。我娘打小对您有多好，您难道忘记了吗您忍心让她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吗公子，公子……”

“这声音真不好听，灭了吧，本王不想再听到。”陆子安不耐烦地皱眉，转身拂袖而去。

侍卫便听令将红袖带了出去，毒哑后丢到城中鱼龙混杂的脏乱之地，扒了她的衣裳，召唤地痞乞丐们享乐。按着陆子安的意思，专门派了几个侍卫看守着她，让她不眠不休地被千人骑万人压，却无法反抗也无法寻死。

红袖的遭遇，让知情人无不胆颤心寒。而一日比一日憔悴失意，表情淡漠，手段却越发残酷无情的陆子安，也终于毫不在意地亮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开始大肆动作起来。

他一边着手在柳逸君身上重新施蛊，为今后诱出赤金王虫母虫作准备，一边则倾全力打击泉州府许家，以及与许家相关联的一切商家与权贵。

而在暗中，陆子安更加紧了对谦王晟珉与辰国的监控，以及小心翼翼地布局着诱敌之计。

泉州府许家饶是怎样显赫的商贾世家，台前幕后又有众多隐秘权贵撑腰，但怎禁得起安王的全力打击掌握十万精税私兵，连当今皇上都不得不忌惮几分的安王，一旦有心相抗，举国上下，谁能轻敌

不消半月，许家便被打得如同丧家之犬，四处逃窜。不光苦心经营数十载的家族生意尽数毁之，就连自身性命都难保，仓促间他们只得逃至辰国，寻求庇护。

此事一出，天下哗然。

安王与叶家错综复杂的关系，这场雷霆风暴的突然兴起，无不出人意料，让人惊疑。而安王一怒为红颜之事，渐渐流传开来，与之前‘爱美人不爱江山’版本的凄美爱情故事融合在一起。

听闻安王为了那失踪迟迟未归的叶家女，竟至满头白发，天下女子无不感叹连连，如此情痴，世间难觅，恨不能以身取代叶清宁。男子们则对传说中有君子风骨，智勇谋略俱全的御茶叶家孤女十分向往与好奇。那是怎样的奇女子，才堪得王孙弃位倾心，一鸣而令天下惊

而明成帝与皇室中人，则对于这场风暴异常地缄默。这让满朝文武与地方官员权贵们，摸不透到底应该如何自处。是选择支持拥护安王之举，还是选择上奏折弹劾他的狂暴呢似乎如何站队，都不对。

于是聪明识时务的人，便都有志一同地保持着沉默观望。即便是不那么聪明的人，也知晓当下实在是应该明哲保身，少惹怒极生狂的安王殿下为妙！

陆子安在连消带打地将许家人逼出曜国后，却并没有就此收手，善罢干休。由于他突如其来的连番追击，使得许家多年来暗中做下的许多罪行，来不及处理便被查证暴露了出来。

但陆子安并没有将之全部公诸于世，而是有所选择地挑了一些上奏到明成帝那里，请了旨意，堂而皇之地直接带着兵来到曜国与辰国的边界，重兵压阵，硬逼辰国交出叛国贼子许氏一家。

因为许家暗中通敌的罪行暴露，明成帝不知是无奈还是有意，另外委派了长宁候之子，平定将军傅连云带着十万重兵支援安王，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意。

两国局势因此而紧张起来，边境附近的百姓惶惶不可终日。毕竟一旦两国交战，最先受到战火波及的，一定是这些老百姓。曜国好不容易平静了几年，谁也不想再重回战火纷飞，生灵涂炭的年代。

这时候，人人便都骂起泉州府许家来，若不是他们几番加害叶家，惹得安王大怒，又怎会有这场一触即发的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