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道上的瓷铺众多，路边摆摊的也不少。叶清宁走了大半条街后，心里已经初步有了底。于是她加快了步伐，打算走马观花地看完后面的铺子，然后则去脑中暗自记下的瓷铺慢慢攀谈，从中择出最合适的一家。

漫不经心地踏进一间中等规模的瓷铺，叶清宁的目光飞快地从千篇一律的瓷器中掠过，却在柜台前面停了下来。那里正站着一个身着陈旧灰白儒袍的清瘦男子，与掌柜在商谈着什么。

掌柜的瞧见叶清宁等人进来，提高了音量，极不耐烦地朝那男子说道：“都说了不要就是不要！蓝贤侄，你与其整天捣弄这些没人要的泥坯子，倒不如老老实实烧些普通茶具，再不然烧点陶碗陶盘也好，至少还能换些小钱，养家糊口。我说你家那个破窑子，再这么捣弄下去，都揭不开锅了吧”

“这……刘世伯……”

那蓝姓男子还想说什么，可掌柜的却冷冷地回道：“老夫没空陪你瞎耗，你请吧。我这铺里还有客呢，别耽误我做生意。”

说完掌柜地离了柜台，笑脸迎了上来，和气地朝众人问道：“二位夫人小姐想要些什么花瓶摆饰还是精美餐具茶具咱们铺里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那蓝姓男子转身朝叶清宁等人匆匆望了一眼，随即将柜台上的茶具揣入怀中，低下头极窘迫地往外走去。

“等等，请留步！”叶清宁连忙唤住他，打量着他笑道：“这位公子如何称呼请问能让我瞧瞧你怀中的茶具么”

蓝姓男子迟疑地停下步子，望着叶清宁，不确定地问道：“夫人是在问在下”

叶清宁微微一笑，点点头。

“在下蓝亦文。”蓝亦文讷讷地自我介绍了一句，踌躇了下，将怀中的茶具递到叶清宁面前：“夫人请看。”

那是一个极为简单的紫砂茶壶，圆润的壶身，线条流畅优美，红色的表面略显黯淡，没有什么装饰。

李锦春瞟了蓝亦文一眼，又看向那茶壶，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了一句：“好丑！”

丫鬟翠儿掩着嘴笑了笑，上前取过茶壶交给叶清宁。

叶清宁嗔怪地白了李锦春一眼，若有所思地看着蓝亦文，他身形颇高，但是极瘦，看上去好像营养不良的模样。不过气质倒是挺有种艺术家的感觉，若不是因生活所迫，也该是温文儒雅类型的吧。

蓝亦文羞窘地垂着头，被李锦春的一句话说得无地自容。

“妹妹莫看此壶造型简单，但制壶手法却是不错的。”叶清宁十分公道地说了句，垂眸掩去目光里惊喜，细细打量着那紫砂茶壶。

她来到曜国八年多，各类茶具见过不少，刚刚还逛完了大半个景泰道的瓷铺，对于时下惯常使用的茶具说不上了如指掌，但至少心中有数。紫砂材质的茶具，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

据她所知，紫砂是一种深藏于岩石层下的矿物泥，一般有紫泥绿泥和红泥三种。紫砂壶须经高氧高温烧制而成，开壶后细心滋养，能达到表面温润如玉，无茶自香的效果，是极佳的茶具。

瓷铺掌柜闻言不悦地说道：“夫人，这种简陋粗鄙的茶壶，也入得您的眼这壶不光模样丑陋，使用起来也极差。用它沏茶，有驱之不尽的泥土味，且每泡一壶茶，便留下异味，再好的茶叶也经不起它这般糟蹋了！这种壶，便是倒贴银两送人，也没人要。”

掌柜的一席话，打击得蓝亦文头快垂到地上去了，他伸出手欲讨回茶壶，讷讷地说道：“如此鄙物，还是勿污了夫人贵眼。”

叶清宁却没将紫砂壶还给他，反而招呼着他一同出去：“我倒觉得挺别致的。蓝公子，我想向你请教一些关于此壶之事，不如我们寻个茶馆里坐下来慢慢聊吧。”

那掌柜见此阴阳怪气地啐了一声，道：“呸！无知妇人便是无知妇人，满铺子的珍品她不识货，却看上那种烂货，别不是瞧上人家了吧”

“喂！臭老头，你说的什么混帐话姐姐眼光好着呢，我看你这铺子里的才是烂货！”李锦春不客气地说道：“哼，你纯粹是嫉妒，势利小人！”

“你，你，给老子滚！本铺不欢迎你们这些酸妇人！”瓷铺掌柜吹胡子瞪眼地挥着手，赶众人出门。

叶清宁无所谓地笑了笑，拉着李锦春道：“妹妹何必为这种人动气咱们走吧。”她说着顺便朝蓝亦文再度相邀：“蓝公子，请。”

蓝亦文见连累她们被掌柜恶言相向，又驱逐出门，十分不好意思，只好随着她们而去。

跟在叶清宁背后的姜昊，临出铺门前，回头似笑非笑地瞟了掌柜一眼。小姐若是知道这一路上有多少人，因为有意无意间对她的冒犯，而暗中倒了大霉，只怕会哭笑不得吧

进了茶馆，点上几壶好茶和点心，叶清宁也不急着问话，而是客气地与蓝亦文寒暄着。

这一谈之下，才知原来蓝亦文祖上也曾是名震一方的瓷商，后来因经营不善而渐渐式微，战乱之后更是彻底败落下来。接到他手上的，只有几座卖不出去的矿山和一座破窑子。

这些年来日子越过越窘迫，原本还能烧些工艺品或是常用陶瓷出售，后来只能烧些自家矿山挖的红泥制成的泥坯。为了整窑人的生计，他厚着脸皮带着许多烧好的茶壶到府城里来推销。

一开始确实有人觉得新奇，而购了回去，用过之后，发觉这茶壶功能不佳，便无人再问津。他只得辗转去求熟识的故人，因此还遭受了不少冷言白眼。

“在下想着将这批茶壶卖完，得了银子便能购些好泥，制些精美摆饰再出售……”蓝亦文讷讷地说着。

“蓝公子真是不容易啊。”叶清宁颇为感慨地叹了一声。

蓝亦文羞涩地一笑，耳根都红了：“在下无能……”

“你做的茶壶这么丑，别说用，就是摆着都嫌碍眼，当然卖不出去。呆子，既然懂得做精美摆饰，早该动手了。要不然，你便到大窑子里去务工，也好过守着自家的破窑子，一家子人挨饿。”李锦春说的话一点也不留情，倒让李府众人诧异地面面相覰。

蓝亦文唯唯喏喏地连道：“小姐说的是。”

叶清宁唇角微微勾了勾，蓝亦文似乎没什么脾气，李锦春这丫头怎么在他面前脾气见涨了

“不知蓝公子家中还有多少这种茶具”叶清宁貌似随意地问道。

“烧了一窑，近两百个，这才售了不到十个……”蓝亦文十分难为情地红了脸。

“都是一模一样的茶壶吗这种泥是蓝公子家中自有的不知蓝公子府上的窑工手艺如何”叶清宁举起茶馆的茶壶，比划着问道：“像这样的能制吗如若我要求在壶形或是装饰上改变一下，比如变成方形，或是扁圆形，还能制吗”

“不是一样的，有大有小，有高有矮，都是我们……做的。”蓝亦文本想说饿着肚子做的，没好意思。因为追求数量，所以便没在外形上做太多精细的设计。

蓝亦文饮了一口茶，继续道：“像夫人说的这种变化，是极简单的，人人都会制。我们也能做更精美的茶具，不过那种出窑的良品较低……”

“假如我请你们订做一批茶具，款式什么的，由我提供，你们只管照着做，需要多长时间一窑能出来多少良品”

“夫人要请我们订做茶具”蓝亦文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呆愣的表情傻傻的，好一会儿才大喜过望地急切说道：“若是夫人真要请我们做，我们一定全力以赴！您什么时候要用什么坯做成什么样子”

“别激动，来，先用些点心。”叶清宁笑着将几碟点心朝他那边推了推，道：“下个月要，就用你家独有的这种红泥做，款式稍后我再与你讨论。你们目前现有的茶具，我也可以全部购下。”

“可是……”闻言蓝亦文犹豫了，他嚅了嚅唇，老老实实地说道：“这种红泥制成的茶具，确非良器……”

“这个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叶清宁打量过那个紫砂壶，和现代的紫砂壶相比，显然粗糙简单了不少，但确实是成功的良品。之所以泡的茶不好喝，那是因为没有经过开壶的原因。

紫砂壶是必须经过开壶，洗去砂尘，去除泥土味，再巩固茶味的。而且紫砂壶易吸味，一个壶只能一直泡一种茶，否则便会串味。这种壶要好好养，才能养出心爱的好壶，它的保养方法极讲究，真要说起来，能说上好半天呢。

接下来叶清宁便与蓝亦文边喝边聊，蓝亦文对于茶道没有过多的研究，但是对于茶具却极为精通，说得头头是道。

而在这方面，叶清宁却是不如李锦春。李家毕竟是富贾之家，家中用具极为讲究，李锦春识茶有术，是爱茶之人，对于茶具也是颇有研究，如数家珍。于是聊着聊着，这二人倒是相谈甚欢。

见此，叶清宁便噙着含蓄的笑意，慢慢退出了话题，默默把玩着那把紫砂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