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联赛结束后，学校要重新布置校园文化长廊。

吴静姝急急忙忙地往行政楼跑，跑到拐角处时，匆忙中她的脑门撞到一个坚实的不明物体上。

“哎呀！”她手捂着额头身子往后退，发现撞到人后忙不迭地开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

这句话听得吴静姝全身的汗毛都快要竖起来了——她抬头看过去，好巧不巧竟然是赵岩恺。

他手上抱着一个篮球抵在腰间，笑着捂着自己的胸口说，“还好你没一头往篮球上撞，不然有你疼的。”

吴静姝懊恼地瞥着眉头，心想：完了，她给赵岩恺留下冒失鬼的形象了。

“你是要去教务处开会吧？”赵岩恺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很眼熟，没多久就想起来了，有段时间她经常来7班找一个学美术的女生。

吴静姝点头，“你怎么知道？”

“猜的。”他露出一个笑脸，侧身把路让开，“赶快走吧，快迟到了。”

吴静姝恨不得一头撞晕在旁边的柱子上，“谢谢。”她握紧了拳头，闭着眼睛从他的身侧快步穿过，走了没两步就开始飞奔。

开始正式布置长廊那天，赵岩恺被老师安排过来帮大家搬手绘的材料和工具，“我想起来了，我在食堂见过你。”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当时你在跟朋友讲一个特别......的石膏头像......”具体细节他也想不起来了，就模糊记得她坐在旁边眉飞色舞地讲着一个他听不懂名字的名人石膏像，当时听着感觉她特别厉害的样子。

吴静姝讪讪一笑，一个声音在她心里怒吼：“他真的记住我啦！等等......他这语气什么意思？我当时说什么了？我想想......我好像夸小卫帅来着......天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谁能救救可怜的我啊......我当初不应该瞎卖弄的......”她悔不当初地在心里痛哭怒号。

“......”

赵岩恺看着吴静姝僵硬的脸，以为她回忆不起来当时的情景，忽然就笑了：“没关系，我记得就可以了。”

这句话无疑是一记重锤，吴静姝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她手里握着他递过来的毛刷，此时此刻，她心如死灰。

......

拆石膏那天，周晏清欣喜若狂地抬着腿在丁澄面前显摆，为了架他那条打了石膏的腿，黎海宁还特意给他从学校储藏室借来一条矮凳给他搭腿。

他提着矮凳放到角落，“终于可以不用这玩意儿了，待会儿我就去把它还回去。”

他抬着腿扒起校服裤脚硬是要让丁澄看，丁澄皱着眉头把身子转向墙角。

“丁澄你看我的脚是不是恢复好了？我应该可以打篮球了吧？现在我都不疼了应该是可以了吧？”

丁澄对手上的这道数学题毫无破解思路，正是烦躁的时候，听着周晏清一通唠叨怒气值直达顶峰。她捂着耳朵懒得理睬，周晏清就阴阳怪气地说她无情无义丝毫不顾念同窗情，逼得她敷衍着看了两眼才罢休。

她抬眼看到周晏清得逞的笑容气不打一处来，盛怒之下抬起手就想把周晏清的腿拍下去，手抬到了半空中猛地想起他腿上的石膏今天才刚拆掉，闭着眼睛深呼一口气压制住怒火，又慢慢地把抬起的巴掌收了回去。

“我又不是医生，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消停一会儿，谨遵医嘱吧。”丁澄怒目切齿恨不得把他推出教室，瞪着眼睛迎上周晏清喜眉笑眼的脸，丁澄哭笑不得地扶额哀嚎。

王峻逸走过来看了一眼周晏清掀起的裤腿，“你这脚什么时候能好啊？”

周晏清扬起嘴角，“想不到你这么关心我啊？放心，顶多一个星期，绝对能活蹦乱跳起来。”

王峻逸摇了摇头，“不是，我意思是你用的喷雾味道太难闻了，整个教室都有一股臭味，我快受不了了......还要每天背着你爬楼梯，我很累的......”

丁澄哈哈大笑。

周晏清挥起拳头作势要打他，王峻逸侧过身子灵巧地躲了过去。

“等我脚好了大战一场！”周晏清坐在座位上用尽力气都揪不到他的衣角，只能恶狠狠地放着狠话。

......

那天晚上丁曜辉满身酒气地回了家。

紧接着丁澄就听到了乒乒乓乓的声音，她从被窝里钻出来，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外面的动静。

“你喝酒喝昏头了吧！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我商量！”

“......我现在不是在跟你商量了嘛......都说了过两天就还回来了......”

“都借出去了现在跟我说有什么用？借给谁了？......”

“你也认识的......就......老段......”

“整天脑子里就想着喝酒喝酒......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老段媳妇早就过来打过招呼了，让你不要借钱给他，那老段拿了钱就去赌，你以为借给人家钱人家会感激你吗？你是在害人知不知道？”

“什么害人不害人的......人家老段说的是付的货款就差那一万多块钱......要是拿去赌了大不了我不要他还钱就行了......”丁曜辉索性开始犯浑。

“丁曜辉！”

江佩兰听到这话气得把手掌重重拍到桌面上，茶几上的杯盖咔哒一声从杯沿滑落到桌面上，丁澄在门板后面被吓了一跳。

两人争吵得越来越激烈，丁澄听得不是很真切，但又不敢若无其事地躺回床上睡觉。

以前他们两个人吵架，丁澄站在旁边总是在犹豫着要帮谁。现在她心里的天平已经向江佩兰倾斜，她忘不了妈妈吵架后落寞的神情。

蹲得腿发麻了，丁澄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贴着耳朵听外面的声音，她不想走出这个房间去目睹父母争吵的场景，她在心里默默祈祷着争吵赶快结束，又隐隐担心妈妈会在推搡中误伤。

醉倒在街边的他，摔坏东西的他，半夜扰民的他......过往丁曜辉借酒闹事的画面一幕幕涌现出来，丁澄光是想起这些事情就已经心力交瘁。

不知道过了多久，丁澄蜷缩的双腿传来一阵发麻的刺痛感，就像无数根针一齐钻进自己的皮肤，外面的争吵还在继续，直到听到两声关门声丁澄才扶着把手从地上颤颤巍巍地爬起来。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他们两人就像昨晚的争吵根本没有发生一样，都是一脸平静地讲着新店开业的事情。

丁澄甚至以为那场争吵是她昨晚的一场梦，这也是她不想在他们争吵的时候出现的原因——她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在多管闲事。

她把丁曜辉醉酒惹出的麻烦和醉酒时的口不择言记挂在心上，她替自己的妈妈委屈，但后来发现原来没有原谅这些行为的人，只是她自己。

她曾哭着质问江佩兰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得到的回答是：“你不懂。”

大人们总是对孩子说等你长大后你就懂了，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孩子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在很小的时候，丁澄就已经知道忍气吞声中有着割舍不掉的爱意在拉扯，毅然决然的舍弃下也隐藏着千丝万缕的牵绊，留下或者离开，与其用爱与不爱来说明，不如说是衡量取舍的选择。

丁澄有时候在想，自己会不会就是那个拉扯她的牵绊。

她替江佩兰难过，也替自己难过——原来小时候心目中顶天立地的爸爸好像并没有那么伟岸，甚至还变成了自己厌恶的样子。

......

时间就这样来到了四月中，文化长廊的手绘工作接近尾声，赵岩恺训练结束后就被老师叫来帮忙，最后那天他过来帮忙收器材，吴静姝把在场所有人的微信账号都加了个遍，最后她水到渠成地拿到了赵岩恺的微信。

高三年级第二次模拟考试结束，徐新禾又坐回了他的宝座，虽然吴静姝凭借自己强大的人际网把丁澄说的话转述了无数遍，但校园里还是又流传出了升级版的爱情故事来，情节内容更加感天动地，堪称校园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在校园里，带有传奇色彩的故事更像是枯燥学习过程中的调味包，但这里最不缺的，恰恰也是调味包。

直到那天晚上田玉的到来。

看着面容憔悴的田玉，丁澄紧张得坐立难安，大人的脆弱铺平摆放在她的面前，她有些束手无策。

“阿姨，您喝点水。”

田玉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走动：“丁澄，你跟阿姨说实话，我家新禾是不是在学校没有好好读书？”

丁澄仿佛是听到了天方夜谭，要是徐新禾没有好好读书，那她算什么？在学校食堂混饭吃吗？

“阿......阿姨......徐新禾如果没有好好学习的话，成绩也不会这样好呀。”丁澄的脸都快要笑僵了，她以为是因为上次考试的事情，“他上次一模考试成绩就是个意外......这次二模他还考了全年级第一名呢！”

田玉的面露难色，磕磕绊绊地解释说：“就是......他身边的......朋友......怎么样呀？”

丁澄的脑瓜飞速运转，几秒过后醍醐灌顶般大彻大悟，不会是因为那个满天飞的传闻吧！

“早恋”这件事情，对于学生来说是浪漫又隐秘的青春狂欢，对于家长和老师来说却是万恶的根源，青涩的爱意就是学习的绝命死敌。

丁澄迅速维护起徐新禾来：“他的朋友......经常和他走在一起的那个男生好像成绩也特别好，我在光荣榜上见过......他身边除了那个男生也没有其他人了......”她一边说一边盯着田玉的表情看，就算是陈述事实她也担心说错话给徐新禾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田玉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她略显忧心地说道：“丁澄啊，我实在是太担心我家新禾了......我一个人把她拉扯大不容易......我从单位下班就立马赶回来给他做饭，只想着他能所有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以后能考上一个好大学，要是那样我也就放心了......”

她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与其说倾诉更像是自言自语，说的都是一些日常的琐事和生活小细节。

田玉不依不饶地想要探究到底，丁澄信誓旦旦地保证徐新禾绝对不会让她失望。

这样的保证其实更多时候是在自欺欺人，又有谁能替别人承诺呢？

但对于田玉而言，只有这样言之凿凿的话才能平复自己慌乱的内心，她太害怕了，害怕一切事情都没有向既定的轨道前行，害怕所有的付出毁于一旦。

时针指向十二点，徐新禾房间的灯光准时熄灭了。

自从上次考试睡着后，徐新禾就快速调整状态不再熬夜学习了，丁澄叹服他的自律。

思绪飞转，丁澄想到自己的父母，他们好像一直以来都不操心自己的学习，考得好就口头鼓励两句，考得差也鼓励着继续加油。慢慢地长大了她自己也不主动报成绩了，反正学校也会发成绩短信回家。

小的时候她喜欢画画，江佩兰就鼓励她学画画，给她买了43色的水彩笔和蜡笔，还报名了兴趣班。刚开始时候丁澄还饶有兴致地拉着大人坐在自己面前看她画画，画了没多久她就没兴趣了。

小学暑假的一段时间里风靡学跆拳道，丁曜辉把她送去培训班，到教室的第一天她踢到脚趾后就死活不愿意去上课了。

看着她整天在家不出门，丁曜辉就让丁澄背五笔字根，那时候学五笔字是潮流，丁曜辉还承诺背下几条口诀就奖励零花钱。

为赚零花钱买零食吃她整个假期都在抱着那张拗口的字根表，配合着教学软件笨拙地用一个指头戳着键盘打字。直到假期结束她都没有背完，后来没多久搜狗输入法横空出世，它拥有的强大的联想输入能力让这项学习任务就此终结。

初中假期丁澄迷上了毛笔字，丁曜辉给丁澄买了文房四宝手把手地教她练字，还买了一堆字帖回来，后来因为丁曜辉忙着店里的生意顾不上，丁澄也没有毅力坚持下去，又一项爱好培养计划就此打住。

仔细想来，虽然自己一无是处，但随心所欲地野蛮生长好像也很自在。

......

隔天，江佩兰因为搬东西腰扭伤住院了。

丁澄接到电话后收拾了一些日用品和换洗衣服送到医院，病房里只有江佩兰一个人，她坐在病床边右手撑着自己的后腰，龇牙咧嘴地挪着自己的身子往后靠。

丁澄面露不悦，连忙过去扶住，“我爸人呢？”她把床位摇起来，用被子给江佩兰搭了个舒服的靠枕。

江佩兰捂着腰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去办住院手续了。”

丁澄把袋子里的东西整齐摆放在旁边的柜子里，仔细交代刚才护士的叮嘱。

从丁曜辉回到病房那一刻起，丁澄就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她开始没话找话，“手续办好了？要住多久才能出院？医生怎么说的？”虽然她是看着江佩兰的脸在说话，但其实是在问丁曜辉。

江佩兰回答不出来，所有的事情都是医生和丁曜辉交待的，她又转头去问丁曜辉。

“办好手续了，就是普通的扭伤，保守治疗一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

丁澄点了点头，病房陷入一阵沉默。

她已经回忆不起和丁曜辉正常对话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别扭什么。

丁曜辉佝偻着背从最底下的柜子里拿出一床小毯子，看到他眼角冒出的鱼尾纹，一股不可名状的情绪涌上心头，丁澄鼻尖情不自禁开始泛酸。

那段时间丁曜辉晚上睡在医院的陪护椅上看护，中午打理店里的事情，甚至抽空熬了鸡汤往医院里送。

两人面对面地吃饭，丁曜辉生硬地给她夹了一块牛肉，丁澄心里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