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鹏】

蒋茂爸妈见到我很热情，尤其是他爸；如果不是今天要出去玩，我恐怕中午要留在他们家里喝几杯了。√我对蒋茂的妈妈一直颇具好感，她身上总带着女性的慈祥，关于做母亲的优良品德阿姨身上总有，而像我这种从小到大生活里没有母亲这个角色的孩子最羡慕蒋茂这类人了。

拿东西下去后方玲琳跟叔叔阿姨打了招呼，并且很知趣的将前排座位让给了叔叔，自己则去后面坐着。一路上蒋茂的爸爸滔滔不绝的讲着很多有意思的事，逗得车内的女士们笑意盎然，一时间我感到轻松，是我近几个月来从来没有过的安逸。我无可描述这感受从何而来，只因他们的话语、笑声化作成了溪水流淌在我干渴敏感的神经上，浑身上下的血液开始活络，一时间畅快不少。怪不得说水是生命之源，使我领略到生命的朝气。

“小孙啊这姑娘是你女朋友吧？”蒋叔叔问我。

“是啊叔叔，我是他女朋友。”方玲琳抢着回答。说完还在后视镜里观察我脸上的表情。

“看你这丫头着急的样子，谁跟你争似的！”方玲琳的妈妈调侃着自己的女儿。

我见蒋茂的妈妈没说话只是在那笑着，我想打开她的话匣子，“阿姨，您觉得我这女朋友怎么样啊？”

“自家的丫头能说不好？”

方玲琳的一听自己的妈妈抢着回答，无奈的说张女士人家又没问你，他问的是李阿姨！

“姑娘性格不错，是姓方是吧？你的性格配小方这样的女孩挺合适的。”

“对，你们这代年轻人讲究合适，包括什么星座啊血型，说什么门当户对，这在我们那年代都是瞎扯淡。以前哪有这么多事啊，媒婆介绍认识后看对眼了就成了！”

叔叔刚一说完方玲琳就接话茬追问，“那叔叔，您当时第一次见阿姨觉得怎么样啊？”

“可不就看上了吗！没多久两家人约着吃了顿饭便把婚事给定了，当时年龄也不小了，就凑合的过吧，不然以你叔叔这条件???算了，不说了不说了。反正这大半辈子都过去了还有啥可抱怨的呢。”叔叔说完还特意用余光瞥了眼阿姨脸上的表情，深怕自己刚才的玩笑惹得阿姨不开心。阿姨只是笑笑没说话，我估计阿姨对叔叔这样的拌嘴早就习惯了。

我想起在船上的日子，真是一段枯燥乏味的时光。我骗了Victor他们，走之前我对他们说我乘坐的那艘船是直达波兰科沙林港口的，事实上我乘坐的那艘船是条货轮，船上运载的货物前往周遭几国的各个港口，最终目的地才是科沙林。

每年四月份都是瑞典春天到来的时节，Samuel送我去港口的路上还说我选择出发的时段还是挺不错的，万物复苏的季节里总是能忘掉悲伤的。我开玩笑说你有做哲学家的潜质，他听后笑了笑，随即却又一脸严肃的说到科沙林后跟他们打电话报平安。

这点我没做到，即使是在船上待了一个月我也没有同他俩联系。萍水相逢的过客只存在念想，乎长久。

在船上的前三天我很兴奋，每天都在甲板上乱转，总觉得哪里都看不够。记忆中第一部航海类电影看得是加勒比海盗，周六晚上CCTV6有个佳片有约节目，年少时第一次熬夜就是因为看这部中间广告几乎有半小时的电影。约翰尼德普的杰克船上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使我沉醉，决胜时刻的潇洒又令我着迷，我记得那个晚上我激动的睡不着觉，满脑子幻想着自己成为海盗在“黑珍珠”上威风凛凛的形象。

待我终于航海现实却给我当头一棒，由于货轮的提速导致我晕船的概率大幅度提升，每天往返在夹板跟卫生间，胃里翻滚的味道在口腔里乱窜，随着乘船这股新鲜劲过去后我开始期盼着目的地到来的那一刻。

思想也慢慢变得焦虑，眼前空无一物的海面让我怀疑船是否真的在行驶，周围的大雾笼罩着我们，这个时间显得极不真实，货轮传来的声响从未停止过，耳边轰隆隆的噪音震的我头脑发昏，精神始终集中不起来。在船上的第十天我们遇见了罕见的暴风雨，船身摇晃的厉害，在这剧烈的晃动下我吐得更严重了，肚子里连胃酸好像都稀缺不少。

我躲在被子里取暖，发现哪怕将自己裹成一团还是觉得冷，连续的眩晕感让我的大脑也产生了混乱，我感觉这艘货轮正在与一处巨大的漩涡周璇，房间外雨水击打货轮的动静像是数以千计的弓箭射中了标靶。意识上的差别使我处于崩溃与昏迷的边缘，我第一次对自己的旅途产生质疑，很后悔当初不应该躲避。

我必须要让大脑运作起来，否则我会难受死。于是不可避免的我想到了李瑗馨，在此之前我真的都快要忘记她了。

2015年3月1日早上8点17分，长时间趴着睡的缘故使我的脖颈变得僵硬，睡梦状态下我开始活动下筋骨想放松放松，可关节蠕动的响声动静过大导致我直接惊醒，因为我怕这点噪音打扰李瑗馨休息。

抬起头一看正好跟李瑗馨四目相对，化疗手术夺走了她秀丽的长发，她整个人比之前更加憔悴了，脸上不自然的白色跟医院倒也几分相称，看着实在可怜。

李瑗馨脸上挂着笑容，不像是看到我醒来才有的，她的眼睛里璀璨的光芒让我不敢凝视，这与她之前眉宇间的疲惫成反比，即使这样我也还未发现她有丝毫异样。

我问她今天怎么醒这么早，是不是答应我要重新做我女朋友了。这是开玩笑的话，我跟她无法再回去以前的日子，彼此再也不是孩子，无法说出简单的承诺。她轻微的努努嘴似是撒娇像是嫌弃，看到这一幕我也意她下一刻的回答，这场景已然是对我最大的恩赐。她问我怎么起来了，我说你的光头反光太严重，我睡不着。这下终于将她逗笑，她作势要打我被我躲开了。我起身准备去买点早餐，给她买上一碗最爱喝的甜粥。

李瑗馨叫住我，轻描淡写的说你该收拾收拾去参加蒋茂的婚礼了。

我愣在原地，正欲发力的左脚瞬间没了知觉，只剩下右腿还勉强支撑着身体。

我说，“先给你买碗粥吃，这里收拾好了我再过去也不迟。”我听到自己声音的颤抖，像极了小时候偷我爸钱时撒谎的紧张，我不理解这二者间有什么联系，但此刻重现了小时候的心情。李瑗馨说她不饿也没什么胃口，这是在敷衍我，我明白。莫名恼火，朝她喊道我不去，谁爱去谁去。她低下头没在看我，舒展在被子里腿躬起来，然后插着针管的胳膊环抱成一块儿。

“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还有闲心管别人？既然作出离开他的决定那就要剪断以前的情感！”我大吼道。

李瑗馨哭了，“我知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一副得理不让人的姿态，“他结他的婚，你吃你的早饭，谁都不欠谁？你又何必委屈自己呢？他结婚啦李瑗馨！再也回不了头！什么都回不去了！”

“我没有！我没有想让他回头，我就想知道他的婚礼现场热不热闹，司仪有没有整他，逼迫他做一些哗众取宠的行为；我也想知道他的新娘漂不漂亮，喝交杯酒时笑的美不美！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孙鹏，头发全没了，手上满是针眼，皮肤都要裂开了。我现在都不敢照镜子。每次我看到镜子里自己这副鬼样子很不得掐死自己。你说我还有什么脸面央求他回来呢！”

护士推门进来呵斥我们小点声，还有别的病人要休息呢。我大吼道滚出去，护士走的时候说了句真是有病。

我是有病，陪李瑗馨这么些天还固执的以为她心里早没了蒋茂，原来至始至终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我突然明白为何李瑗馨督促我去参加婚礼时我紧张，因为我害怕。这些天我俩从未讨论过蒋茂，有关他的往事从未被提及过，李瑗馨同我在努力维持的一个没有蒋茂存在过的假象；这与我小时候偷我爸钱的情形相似，都是在维持一个什么都未发生过的假象。于是等到有人质疑这个制造出来的假象后我会害怕，不知所措。一切支离破碎后我爸对我拳打脚踢，这是肉体上的折磨；而李瑗馨做的，是对我精神上的摧毁。

又一次输给蒋茂，干脆彻底，没有一丝翻盘的希望。

“好！我这就去，我把蒋茂给你带过来。”

开车出医院后我给蒋茂打电话，他刚一接通我问他在哪？他很平静的说出他的所在的小区、单元和楼层。我说你他妈给我在那儿乖乖等着。到他新房楼下时很多人聚集在那儿，大部分都认识我，蒋茂曾当着他们的面说我是他最好的哥们。他的表哥谢阳一见我来赶紧上来打招呼，我没理他直接上楼。谢阳是唯一知道我跟蒋茂弄矛盾的人，他不放心也跟着我一起上楼。新房的门没关，蒋茂穿着新西装笔直的站在客厅里，他看到尾随上来的谢阳后招呼他下楼去，他说他有事要跟我谈。送走谢阳后他把门关了，看来他也预想到我俩会吵得不可开交。

蒋茂很镇定，他说有什么事直说吧。我听见他这懒懒散散的语气就来气，我开始砸他的新家，能移动的物件被我摔在地上，我像极了大闹天空的泼猴在那儿发泄自己的不满。面前的佛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做，只站在那儿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等我消停下来后他问我闹够了吗，他要准备去接亲了。

无形的手掌按着我的脑袋，我像泄气的皮球摊在原地，“她不行了。这次化疗结束后医生已经断言说该放弃了。”

蒋茂看着我，义正言辞的说这些跟他都没丝毫关系了，他要结婚了我应该祝贺他。

“有几次她都撑不住了，我甚至都做好同她告别的准备，可她心里就是憋着一股劲，原来她还在惦记你的婚礼。哈哈哈，要不是她身体不允许估计今天也想来感受你新婚的热闹。”

蒋茂长叹一口气，告诉我说这么多没意义，他还是要去结婚。

我觉得有机会，在我看来他在取舍，这样的决策力让人很不省心。

“我实在搞不懂你在怕什么！这不是一道选择题，没让你必须选一个。这婚你结我不阻拦，我只希望你结完婚后能去看看她，在她走之前能安心。算我求你。”

“这对来说就是道选择题。我要结婚了孙鹏，最后一次争夺她选择了你，我跟她的纠缠画下句了，彼此之间的联系也早就断了干净。倘若我答应你今天去见她，那证明我心里还有她，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干嘛要结婚呢？我难道在赌气吗？”蒋茂点了一根烟，这家伙，满嘴烟味一会儿怎么吻新娘。

我想跟他打一架，可我明白这么做不起作用，于是我落魄的说，“她没有选择我。你赢了蒋茂，我不想承认她爱的是你，可现实告诉我不能再骗自己了，去看看她吧，不为她也不为我。”

“太晚了，什么都改变不了，再也回不去了。”蒋茂说这话的时目光呆滞，感觉这话不像是说给我听的。我自知劝说无用，也放弃了再次游说他的想法。

“行，你这话我会带给李瑗馨的。蒋茂，我一直觉得你心机挺重的，如果当初选择放下又为何会把请柬寄给我们俩呢。你明知我不会去，你了解我的脾气，既然一个女人闹掰了，那兄弟也就没法做了。不过我还是感谢你的这份请柬，如果没有她我相信李瑗馨绝不会挺到今天。婚礼我不参加了，怪耗时间的，我还是回去多陪陪她吧。”

至今为止我没想通这份说辞是如何叫蒋茂改了想法。他的确解了道选择题，放弃了婚姻，我也搞不明白他为何这样死脑筋。下楼后他告诉谢阳带亲戚去酒店吃饭，直接开酒席，有人问就说新郎有急事，这婚不结了。

那天我开车闯了很多红灯，蒋茂说没事，罚单他替我交了。医院里李瑗馨见到蒋茂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人的眼睛真的会发光。身旁的蒋茂看到病床上的李瑗馨像一张随时被风吹走的薄纸片后痛苦不已。

李瑗馨哭了，可她还是问我怎么回事。我对她说有什么话问蒋茂吧，我也不知情。顿了顿，我说想要出去散散心，目的地定在欧洲了，不能再陪你了。

她说，孙鹏你没什么可对不起我的，该道歉的是我，我做的不好辜负了你。欧洲挺好的，一定要去丹麦，那儿是童话的故乡。

我笑着看了她最后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很抱歉我的女孩，我不想去丹麦。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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