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视窗外，我们在312国道上奔驰，一架民航机从我们的头顶上飞过。他必须小心地飞行。我的胃部纠结着，纠结到恶心的程度。唉，爸爸和林昊然，都让人牵挂。

那么多的苦痛，我的心都要承受不住了。往后一靠，我又开始了我的默念：老天保佑，他没事！老天保佑，他没事！

“太太，”王辉的声音唤醒了我：“我们来到医院了。我们只要找到到急救中心就行。”

“我知道它在哪儿。”我想起了，我刚到陈富店里打工的第二天，我从活动梯子上摔下，扭伤了脚踝，那时我就是来到了这家医院的急救中心。我记得那一次，陈裕呆在我旁边，发抖着。

王辉把车停在紧急停车位上，跳出来打开我的门。

“我要去泊车，夫人，然后就回来找你。把你的公文包留着，我会帮你拎着，也可以先把它放车上。”

“谢谢你，王辉。”

他点点头，我轻快地走到吵哄哄的急救中心接待区。前台的接待员给了我一个礼貌的微笑，几分钟后，她找到了我爸的资料，并送我到第三楼手术室的电梯口。

“谢谢你，”我咕哝着，心急如焚地站在电梯门口。

老天保佑！让他没事！

电梯缓慢得令人痛苦，它还在每个楼层都停下来。快点！快点！看着进出的人们，我希望它移动得更快，让我早点见到我的爸爸。

最后，最梯门在第三楼开了，我赶到另一个接待处，这里都是穿浅蓝制服的护士。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一个殷勤的护士凝视着我问。

“我来看我的父亲，名叫安蒙德，刚从无锡那边送进来的，好像是在第4手术室。”

即使我说了这些话，但我还是愿意听到护士说，没有这个人，或者说这个人早就康复出院了。

“让我看看，小姐。”

我点点头，不打扰她，让她聚精会神地盯着她的电脑屏幕上查找。

“是的。他已经进去两个小时了。如果你愿意等待，我会让他们知道你在这里。等候室在那边。”她指指一个白色的大门，上面写有“等候室“三个蓝色大字。

“他没事吧？“我问，尽可能让我的声音保持平静。

“只有等到主治医师出来向你们介绍情况，我们才能知道结果，小姐。”

“谢谢你。”我咕哝着——但在心里我在尖叫：我现在就想知道！

我打开等候室的门，那里，李擎宇和他的爸爸，还有我的妈妈正坐在那边。

“李若云！“李叔叔的叫。他的手臂吊着绷带，他的脸颊有点擦伤。妈妈听到我的名字，马上抬起红肿的眼，看着我。

“哦，李叔叔，妈妈。”我呜咽着，蹲到妈妈跟前，扑到她怀里。我泪如泉涌，过去三小时所有的紧张、恐惧、心痛都统统涌上了心头。

“李若云，宝贝。”妈妈和叔叔都用手拍拍我的后背。

“对不起，”李叔叔喃喃自语，他的声音的些嘶哑。

“别太伤心，爸爸，李若云。“李擎宇徘徊在我后面，他轻声地说。

“擎宇。”我咕哝。

“嘿，李若云，不要哭。”李擎宇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当王辉进入等候室，跟我们在一起后，我站了起来。李叔叔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纸巾递给我，我擦干我的眼泪。

“这是王辉，保安员。”我喃喃地说。王辉礼貌地对李擎宇和李叔叔点头，然后坐在角落里。

“坐下吧，李若云。”李擎宇引领我进入一个不锈钢扶手椅，站在我妈妈的身边。

“出什么事了？现在我爸他什么样？有没有危险？“

李擎宇举起他的手阻止我的提问，并且也坐在我旁边。

妈妈说：“我们还没有任何消息，已经等了两个小时了。”

“怎么会出这种事的？“我转向叔叔问，得回答我的是李擎宇。

“你爸爸，我爸爸，还有我开车到太湖边去钓鱼。我们遇到了一个醉鬼，他的小皮卡撞上了我们的车。”

李叔叔试图打断李擎宇的话，结结巴巴地要道歉。

“爸爸！“李擎宇说：“我身上没有什么伤，只是肋骨上有一点擦伤和头上肿了一点点。我爸爸……嗯，爸爸摔伤了手腕和脚踝。但是，那个醉鬼和安叔就伤重了。”

哦，不，不……恐惧又一次袭上我的心头。不，不，我的身体发抖。

“你爸爸在做手术。我们被带到无锡人民医院，但他们空运你爸到这里来了。我们不知道里边的情况怎么样，我们只能在等待消息。”

我开始发抖。

“嘿，李若云，你冷吗？“

我点头。我穿着我的白色无袖衬衫，但今天阴天，我感到有些冷。小心翼翼地，李擎宇脱下他有长袖衬衫，把它披在我的肩上。

“我给你拿些茶去，小姐。“王辉在我身边说。我点点头表示感谢，他走出房间。

“李若云，我很抱歉。”叔叔内疚地说。

“李叔叔，别这么说。这是个意外……谁都难意料，也不是您……的错。”我哽咽着，没能说好一句话。

“警察拘留了那个混蛋，可今天早上七点钟时，那个混蛋就喝醉了。”李擎宇厌恶地说。

王辉又进来了，带着一纸杯热水和一个袋泡茶。他知道我怎样喝茶！

妈妈放开了我的手，我感激地把水杯和茶从王辉手中接过。

“你想要什么吗？“王辉先生问妈妈他们几个。

他们都摇摇头，王辉又回到角落里坐下。我把我的茶泡在水中，等茶泡好，我颤巍巍地站起来，把使用过的茶袋丢到一个小垃圾桶里。

我让妈妈喝茶，但她只是麻木地摇摇头。也许，妈妈连嗯下一口茶的力气都没有了。

“怎么花这么长时间？“我说，我喝一口，只是自言自语，没有问哪个人，也许，因为声音太小，他们也没有谁听得到我的话。

爸爸……你千万要平安出来呀！老天，你可要保佑我善良的爸爸呀！

“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的，李若云。”李擎宇轻轻地安慰我说。我点了点头，再喝一口茶。

我们等待着……等一等。李叔叔闭着眼睛，可能在心里也在默默地为他有好朋友祈祷着，我想。李擎宇握着我的手，偶尔轻轻地捏一下，表示一种安慰。我慢慢地小口喝着我的茶。这不是龙井茶，是李擎宇临时弄来的便宜的茶，它的味道差极了。

我记得上一次，我也曾经是这样忐忑不安地等待林昊然的消息。那一次，白鸽号失踪时，我认为，我将失去一切了，我的天要蹋下来了。我闭着眼睛，默默的祈祷，让神明保佑我的丈夫平安归来。他后后真的安然无恙。但愿，这一次，我心中的祈祷，也能让我的爸爸走出险境。

我看了一眼手表，下午两点十五分了，林昊然应该很快就要到这里了。我的茶凉了……呃！

我站起来，踱了几步，然后又坐下来。为什么还没有一个医生来看我们？我握着妈妈的手，妈给我的一个安慰的拥抱。

时间过得好慢！

门突然打开，我们都看了希望，我的心在纠结，这下应该知道结果了吗？

林昊然大步走了进来。当他看到我的手被握在李擎宇的手里时，他的脸沉了下来。

感谢上帝，他终于来了。

“林昊然！“

我跳起来，扑到他的怀里，吸着他的气息、他的温暖、他的爱。他的鼻子贴在我的头发上。

现在，我的心里平静多了，也感到有了力量，因为林昊然来了，他的到来让我心安。

“有什么消息了吗？”

我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李擎宇。”他点头致意。

“林昊然，这是我的父亲。”

“叔叔，你好。这次事故你也在其中吗？“

李擎宇三言两语复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你们父子俩都没有什么大碍吧？“林昊然的问。

“我们没有什么要紧的，只是李若云爸严重了一点。”叔叔说，他的声音平静但沉重。

林昊然点点头。握着我的手，他让我坐下，然后坐在我旁边。

“你吃饭了吗？“他问。

我摇摇头。

“你饿了吧？“

我又摇摇头。

“但是你冷了吗？“他问，看着我身上李擎宇的衬衫，再看了一眼只穿着背心的李擎宇。

我点头。他开始在他的椅子上动动身子，但很明智地，没有说什么。

门打开了，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年轻医生进来。他看上去疲惫、忧伤。

我脑子一片空白。

“我叫李若云。”我低声说，林昊然站在我旁边，搂着我的腰。

“哦，是患者的家属吗？“医生应了一声。他的眼睛也很明亮的，如果在其他什么场合，我会觉得他很有魅力。

“我是他的女儿，李若云，我妈也在这里。”我放我妈那边指指。

“李若云小姐——“

“是王夫人了。”林昊然打断了他的话。

“对不起，”医生结结巴巴起来，那一刻，我想踢林昊然一脚。“我是劳志平医生。你的父亲是稳定的，但现在还处于临界状态。”

那是什么意思？我的两个膝盖磕碰了一下，幸好有林昊然的扶着，否则我有可能就跌倒到地板上。

“他受了严重的内伤。“劳志平医生说：“他主要是伤在隔膜上，但我们设法修复它们了，他的脾脏也被救下来了。不幸的是，在手术过程中，由于失血，他心脏骤停了一下。我们让他的心脏后来再次跳动了，但我们仍然要保持对它进观察。“

他略停了一下，看着我和林昊然说：“然而，我们面临的最严重问题是，他遭受了严重的头部挫伤，核磁共振显示，他的脑部仍然肿胀。现在，我们诱导他进入昏迷状态，让他安静，而我们也正密切监测他的脑肿胀情况。”

脑损伤？哦，千万别这样。

最后他说：“在这种情况下，这种治疗方式是标准的程序。现在，我们只能试目以待。”

“结果会是怎样呢？“林昊然冷静地问。

“林总，目前很难说。可能他可以完全恢复，但现在还无法下定论。”哇，这里的医生也认得出这个上海滩上的大财阀。

“你们会使他昏迷多久？“

“这取决于他的大脑反应能力，通常是七十二到九十六个小时。”

哦，这么长时间！“我们能看看他吗？”我低声问。

“是的，你们应该能够在半小时后见到他。他被送往在第六楼的重症监护室。但是，一般情况下，不过太多人过于频繁地探视，这样有利于病人的康复。”

“谢谢你，劳医生。”

劳志平医生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我们。

“嗯，他脱险了。”我小声对林昊然说，眼泪开始再次淌下我的脸。

“坐下吧。”林昊然温和地说。

“爸，我想我们应该先回去了。你和阿姨都很累了，需要休息。我们等着，也无助于事。”李擎宇低声的对叔叔说，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我和阿姨可以今晚回来，不是吗，李若云？“李擎宇转过身，征求我的意见。

听李擎宇的语气，在我妈妈的吃住问题上，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妈妈执意说想留下来，可我们都劝她跟李擎宇回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嗯，这样也好。”我说。

“你住在南京吗？“林昊然的问。李擎宇点头。

“你们要搭车回家吗？“

李擎宇说：“我去叫一辆出租车。”

“王辉可以送你们。”

王辉站起来，李擎宇看起来很不好意思。

“哦，那也好。谢谢了，林昊然。”

站起来，送一下我妈、叔叔和李擎宇他们三个。

我拥抱了一下我的妈妈，说：“妈，你放心吧，这里有我和昊然，你今晚再过来吧。”

我妈点点头。

“坚强点，李若云。”李擎宇在我耳边低声说：“你爸是一个很健康、强壮的人，不用过份担心他。”

“希望是这样。”我握握他的手。然后，放开他，我把他的衬衫还给他。

“留着它吧，如果你还冷。”

“不，我很好了，谢谢。“惶恐地看了一眼林昊然，我看到他冷漠地看着对于我和李擎宇。

林昊然握住我的手。

叔叔走到门口时，又停了一来，用颤抖的声音对我们说：“但愿他快点好起来，李若云。这些年来，重新与他联系后，他成为我的一个好朋友。”

“我知道。”

“如果有什么改变，我再通知你们。”我说。

李擎宇转脸对我妈说：“阿姨，那我们先回去了。”

我妈和李擎宇他们一起朝门走出去，王辉在那里为他打开门。

他们离开后，候诊室突然空旷了许多，林昊然轻抚我的脸颊。

“你面色苍白。来，到这里来。”他坐在椅子上，把我拉到他的膝上，把我搂进他的怀抱，我愿意。我依偎着他，一方面为继父的不幸而烦恼，一方面为我的丈夫来陪伴着我而欣慰。

他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抓住我的手。

“白鸽号怎样了？“我问。

他笑着。“哦，它修好了。OK,无问题！”他说，平静而骄傲。

我知道，最后一句，是几年前很流行的一句广东话广告词，这使我露出好几个小时以来的第一次的笑容。

“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好吗？“他问。

我把脸一沉，说：“现在先不去，等我看到爸爸后再去。”

他的肩膀一下子垂下来，但他不逼我。

“那几个台湾人怎么样了？“

“还行。”他说。

“什么叫还行？“

“他们让我买他们的造船厂，并且他们的报价比我预料的还低得多。”

他买了一个造船厂？“那很好？“

“是的。那太好了。”

“但在这里，你不是已经有一家造船厂了吗？”

“我是有了。但我们要用劝湾那一个来做补充。我们可以在台湾做船体，那边的费用更便宜。”

哦。“那么，在这里的船厂工人呢？“

“我们将重新调配，我们可以把这里的冗余人员都调到新厂去。”他亲吻了我的头发。

“我们就要看看你爸了吗？“他问道，温和地问。

第六楼ICU病房，很空旷，只有那些机器在默默地守护着，不时发出轻轻的嘀嘀声。四例患者分别安置在自己单独的高技术监护区。我爸你在最后的那一个。

爸。

他躺在一张大床上，看起来很小，周围都是机器。这是一个很震撼的场面。我父亲从未如此渺小。

有个管子接到他的嘴里，各种吊针在往他的手臂上输液。一个小夹子连接到他的手指。我不知道那有什么用。他的腿露在床单上，包在一个蓝色的东西里。监视器显示着他的心率，发出哔哔的声音。这显示出他心脏强大、稳定的跳动。

这我知道。我慢慢移向他。他的胸部裹在一个大大的、崭新的绷带里，绷带的下半部被盖在他身上的床单遮住了。

爸。

他心脏监视器上的四条线都是平稳的，这显示着，我爸爸的各项生命体征仍然正常。

哦，爸。

尽管他的嘴是被通气管扭曲了，可他看起来还是很安详的，他睡着了。

一个娇小的年轻护士站到我身边，检查他的监视器。

“我可以触摸他吗？“我问她，试探性地伸向他的手。

“是的。”她微笑地说。

当我握着爸爸的手时，林昊然站在床尾，仔细地看着我。爸爸的手依然温暖如前。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把我的头轻轻放在爸爸的手臂上，眼泪禁不住掉下来。

“哦，爸爸，快点好起来啊。”我小声地说：“快点”。

林昊然把他的手放在我的肩上，轻柔地捏着，安慰我。

“你爸的全部重要器官都很好的。”护士悄悄说。

“谢谢你们。”林昊然说。我抬头看她时，发现她目瞪口呆盯着林昊然。她终于好好地看了一下我的丈夫。我不在乎。她喜欢怎么看林昊然就看林昊然吧，只要她让我的父亲好起来就行。

“他能听到我说话吗？“我问。

“他处在深度睡眠状态。但我们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

“我能坐一会儿吗？“

“当然可以。”她朝我微笑，她的面颊粉红起来，这出卖了她心中的秘密。

林昊然凝视着我，无视她。

“我需要打个电话。我就在外面。我给你一些时间让你和你爸爸在一起。”我点头。他吻了我的头发，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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