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吴梦绮是粘上人就死不放松的一条大蚂蟥。唉，她要没有这一优秀品质，我就不会有今天这种际遇，就不会窘迫不堪地忍受着这个林昊然看透衣裳似的凝视。

“在农业技术方面，您也注入了不少的资金，我们都感到奇怪，因为这个行业并无暴利可图。”

“世界上还有很多人没有吃饱饭，李小姐，而我们挣再多的钱，都不能当食物填饱肚子。”

“那么，我们能不能这样理解，您是出于博爱精神和慈善心肠，才投资于农业技术？让世上的穷人都不再饥馑，是您的一种最终追求？”

他只是笑笑，不急于回答。

“其实，那可是我经过慎重思考后才做的生意，我们都应该尽自己微薄之力，让每个人都免受饥荒。”

他低声说，我却对这话的诚意心存疑虑。一个商人进行投资，仅从理想主义的道德高度上考量，忽视其中的经济利益，只为了让世上穷人都吃上饭，这能说得过去吗？

忽略这方面，不必深究，我又想到了下一个问题。

“每一个成功的人，都有着自己独特的人生哲学，我想，林总，您也不会例外，为此，我想听听您的高见。”

“其实，我只是想做发我身边的每一件事，我只是喜欢控制我自已以及我身边的那些人。”

“那么说，林总，你对物质也有极强的占有欲。”我面前的这个人，是个控制欲的怪物。哦，老师说过，评述性的话，在采访中尽可能不用。我错了。

“嗯　，是啊，所以，对于我想要的东西，我一直不懈地去追求。”

他笑笑，但只是皮笑肉不笑，那种冷漠，依然不变。

我好想跟这个想要喂饱整个世界的人争吵一番，可这又不像话。所以，我最明智的选择是再次把话题岔开。可这下该问什么方面的事了？吞了一下口水。

这房间好像有点热了，我身体好像也在发热，难道空调坏了？吴梦绮的问题该要问完了吧？救命啊，快点结束吧！我偷偷瞄了一眼桌面上的那张纸。哦，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哦。

“关于您被收养的问题，是很私人的问题，但我还是想问问，这件事，对您的身心成长，有没有明显的影响？”

噢，但愿他还没有生气。哈哈，他只是皱了一下眉头。

“对于这种问题，我自身无从回答。”

嗯，你不想说，我倒是乐此不彼，我兴趣盎然呢。

“您是多大时被您的养父母所收养的？”

“哦，李小姐，这个是众所周知道的事了，只要百度一下，就一清二楚。”他神情严肃。我的脸一定又变成猪肝色了。我的娘呀，这是什么鬼采访呀？

早知道要来采访这人，我昨夜不吃不睡，也要把他生前三百年身后三百年的东西统统调查清楚，一问一个准。

我还得硬着头皮继续下去，学学吴梦绮的坚忍不拔。

“为了事业，看来，您可能也像一些成功男人一样，牺牲了很多家庭生活。”

“这好像不是一个问题，我对此好像没法跟着你一起评述。”他简洁地说。

“对不起。”

实在难堪，我本想只是跟他聊一聊这方面问题，不是逼问他。可他这一说，倒让我觉得我是个犯了错的孩子。

那好吧，你喜欢我问你，我就再问一次：“您事业的成功，是不是要以牺牲家庭生活为代价？”

“我有一个和睦、温馨的家。我上有父母双亲，下有弟妹两人。这也算是个大家庭了，对我来说，有了足够家庭温暖。所以，我暂时还不想增加别的家庭成员。”

“这跟您的性取向有关吗，林总？”

完了，这话太伤人呢。吴梦绮，你怎么会有这种问题？而我，怎么会口无遮拦地问出这个问题？伤天害理呀！吴梦绮，你那偷窥狂般的好奇心可害死我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斩钉截铁地说：“不，李若云，我不是同性恋者。”

哇，张口李小姐，闭口李小姐，这下子，直呼我名了。你看他眉毛扬起，目光冷酷，愠色昭然。

“对不起了，林总。这个……这个问题是吴梦绮写在上面有的。”

他刚才竟然叫了我的名字了！我神经质地用手指往耳后根捋了一下头发，其实也还没有哪一根头发松散开来。

他歪着头，问：“原来，这些问题都是吴梦绮给你准备好了的？”

我要晕过去了，我。我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因为，回答是和不是，都不是。

“哦……是的，不过……嗯……吴梦绮，吴梦绮小姐……问题是她写好的。”

“你们都在校报一起工作？”

我的脸上火烧火燎。不是啊，我在图书馆工作，我跟学生报没有关系，那是吴梦绮的实践活动，不关我事。

“没有，我们只是住在一起，在他爸爸给她租出来的公寓里。”

他的眼睛再次审视着我，又用食指从容地抚过下嘴唇。

“你自告奋勇来完成这件事吗？”他平地问我。

乾坤颠倒了！这谁采访谁呀？应该谁问谁答呀？

哼，谁乐意来做这份苦差？他的眼睛穿透我的五脏六腑，我看来只能如实招来。

“刚才，我也说过了，是吴梦绮今早起床后就突然不舒服，我就被她派来了。”我不敢高声说话了，话里充满歉意：“所以，我对您的一些方面，就不是很熟悉。”

“笃笃。“有人敲门了，刚才那个小头目探头进来。

“打扰了，林总。不过，我们预定的会议，再过几分钟上，就要到时间了。”

“宁娟，李若云小姐的采访还没有完成，我们可以先把会议搁下来，另行安排，好吗？”

宁娟犹豫了一下，目瞪口呆。看来，她有点失落了。当她和林昊然四目相对时，她两颊绯红起来。

嚯，这一次脸红的，不是我了。看着邻居家失火，我家安然无恙，感觉好幸福！

“那好的，林总。”她低声说着，走了出去。

林昊然重新面对着我，问：“刚才，我们说到什么问题了，李小姐？”

噢，“李小姐”再次出现了。

“可是，林总，我担心，我的采访会耽误了您的事。”

“不耽误，况且，跟你交谈，可以增进我对你的了解，这值得。”

他这样说，眼里真有一种好奇的光芒。不过，哪有被采访人要了解采访者的？这不喧宾夺主了吗？他把两个胳膊搁在椅子的扶手上，十指交叉放在嘴前。

那些手指，好长！那两瓣红唇，好厚实！我有些分心了，我又不安起来了。

“我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您了解的，林总。”我回答他。我又脸红了吧？感觉脸热辣辣的。

“离毕业也不远了，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怎么对的将来感兴趣了？不过，他的问题倒是让我真正的想到了，我在毕业后应该怎么过。吴梦绮说她要去上海，她老爸在那里有个公寓，她劝我跟她一起过去，找份工作，就在那里安身立命。但那是半个月后的事情，眼下要应付的，就是期未的考试，别的事情我都暂且把它们抛诸脑后。

“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对于未来，从没有什么长远打算，林总，我目前的主要任务是完成毕业论文，通过期未的最后一次毕业。”

所以，现在，我就应该是在教室里看书，而不是在这宽阔而乏味的办公室，忍受你狼一样的目光。

“如果你乐意，可以来我们这里工作，我们可以为你提供一个适合你的职位。”他说得很平静，但我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我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想从他的神色中找到，他是不是真心想要我为他工作。

“哦，谢谢林总，我记心上了，等　毕业时，我走投无路了，就来投奔林总麾下。”我稀里糊涂地喃喃地回答他。可转念一想，我又加了一句：“我就担心，林总对人才要求很高，我才疏学浅，难以胜任这里的工作。”

哼，你要的都是大美女，我灰姑娘一个，虽然也高挑，可比于他的那些美女员工，我丑小鸭了，我才不想来你这里呢。

“这话从何说起？”又一次歪着头，唇上还隐隐约约地泛着笑意，他好奇地问我。

“哈，林总的员工都是一流的美人，我不敢混迹其中啊。”我笑笑说，也许他不信，但这是我真心话。

“哦，我可没有感觉到这一点。”他低声说。

为了避开他热切的目光，我低头看着我纠缠在一起的十指，我奇怪的是，此时我小腹深处的肌肉突然一阵抽搐。

我该走了吧？我再也无法忍受了，我弯腰拿起录音机。

他说：“如果李小姐时间上不是很紧张，我可以带你在我们的办公大楼里转转，参观参观。”

“林总，您很忙，占用了您这么多的宝贵时间，我已经过意不去。并且，我也还得车开走很长一段路，所以就不烦劳您了。”

“你自己开车来回吗？”他惊讶地问，脸上显出焦虑的神情。

他向窗外望望，然后说：“现在外面开始下雨了，路面很滑，小心驾驶。”这种长兄父辈一样的口气，那叫一个严肃、权威。他对别人都总那么关心吗？

沉吟片刻，他又说了一句：“你想要的材料，都齐了吧？”

“也就那么多吧，林总。”我一边回答，一边收拾东西，他在对面若有所思地眯着眼睛。

“林总，多谢您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接受采访。”

“不客气，这本身就是件愉快的事情。”他说，一如既往地彬彬有礼。

我起要走，他也站了起来，向我伸出手。

“李小姐，后会有期。”

怎么了？不是“再见”，倒是“后会有期”了？意思是说，我们还会再见面？

我们握手道别时，那股电流再次出现。也许，人一紧张，就会产生电流。我不学电学，我不懂电，更不懂人身之间的电。

“再见，林总。”我点点头。

他迈着潇洒优雅的脚步，地走向门口，把门打开，还恭敬地站到了一边，让我出去。

“李小姐，慢点走，可别再跌倒了。”他笑笑说，笑得很有分寸。

我知道，他在嘲笑我进门时的尴尬。我脸上一阵火烧般地发热，我知道，我脸好红。

“谢谢，林总，你真会关心人。”我说，他咧嘴笑了，他应该知道，我在嗔怪他竟在阿Q面前说光说亮。哈，其实，他这一笑，让我知道他也很逗。

跟他打趣一句，让我心情好多了。我偷偷地瞪了他一眼，走出他办公室的门。

怎么？他竟也跟着我出来，陪着我向电梯那边走去。接待处的那个叫宁娟的，还有另一个美女，见到我们走着，都满脸惊愕。

电梯门一开，我逃命般钻进去。当我转身时，我看一他两双抱胸，斜靠在电梯门旁，凝望着我。这pose，好帅，足以荣膺奥斯卡最佳造型奖。真让人心神不宁！

“若云，再见！”啊！这叫法，过于亲密了！

“林昊然……林总，再见！”我也想直呼其名了。

呜呼，电梯门终于徐徐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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