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爸闻言轻轻点了点头，接过了苏闵泽递过来的纸巾说：“没有了，二十几年了，我们从来没有人再提起过这件事情，其实一开始我也一直都在犹豫，看着大嫂那段日子每天都以泪洗面的样子，我也想过干脆就把事情说出来算了吧，可是……可是我又真的狠不下那个心去伤害景良他妈妈……景良的爷爷奶奶也一直都说，算了吧算了吧，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就好了，你大哥家就算想养着这个孩子，国家政策也不允许的……你们养着吧，这个孩子聪明，不要给了你大哥教出个小混蛋……”

苏闵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人怀疑过吗？”

“他妈妈当时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是有一些怀疑的，那个时候我们的孩子刚刚夭折四天，再把这个孩子抱给她的时候她总觉得有些不像，我们就说这是因为孩子长大了，毕竟，当初我们的孩子不是足月出生的，一生下来眼睛都睁不开……”

“倒也没有什么人怀疑过，这孩子一直都很聪明，生下来的脾性也不像我大哥那样，从来都是乖乖巧巧的，我还记得你小时候也总是喜欢说景良像个小姑娘，长得漂亮……”

“是啊，小时候总觉得景良像个小姑娘，白白净净的，也不像大伯父那样目中无人……”苏闵泽喃喃道，“其实我觉得，当初您没有把真相说出来是对的，就像景良的奶奶说的那样，不要给了大伯父养出个小混蛋，在您和大姨这儿，景良其实成长得更好……”

程爸忍不住笑了笑，点了点头说：“是啊，这个孩子我们从来都是没有亏待过，后来我总觉得，可能也是因为我太想忘记他其实不是我的儿子了吧。”

苏闵泽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却又听见程爸开口问他：“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事情来？跟深厦的事情有关吗？是不是景良出了什么事情了？是不是需要什么器官移植你不敢直接告诉我啊？”

“不是不是……”苏闵泽急忙安抚着程爸的情绪，但是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跟他解释，只好老老实实地告诉程爸说，“景良的确还在医院里，但是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了，晚舟一直都在医院里照顾他，则喻他们也都在那里，深厦那边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他们才没能直接赶回来。”

“新闻上都说深厦的负责人已经昏迷不醒生死不明了，你就不要再瞒着我了！”程爸的情绪开始有些激动，苏闵泽抿了抿嘴看着他说，“姨爹您相信我吧，外面的新闻从来都是政府让怎么发就怎么发的，这些新闻不过是因为深厦政府担心那些矿难家属去医院闹事还有遭到社会公众攻击所以才这样减小影响的，再说了，晚舟他们都在那个地方，如果您要是觉得景良没有给您打电话所以是我在骗您的话，那我不妨直接跟您说吧，就连现在在深厦的晚舟从去了深厦以后就没有和她爸妈打过电话……”

这是沈洛他们第一次在医院过除夕，倒是云见浅，这样的事情早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了，原本还是乐依晨提议的，想着或许可以在医院附近的一些酒店包下一桌年夜饭，大家开开心心吃一次，不管如何，这年也算是过过去了，即便是目前的现状没有好到什么地方去，但是好歹是过年，没有更坏的事情，已经很值得让人庆祝了。

只是顾晚舟偏偏要守在病房里不愿意离开，沈洛又不方便出院，虽然施家安排的人并没有反对这样的提议，但是几个人想到最后，还是没有离开医院，但是年夜饭却是酒店的，是施家人安排在深厦与顾晚舟保持联系的那些人亲自送过来的，化装成送外卖的人把云见浅点的那些饭菜送到病房门口的时候，还不动声色地在顾晚舟的手里递上了一张纸条和一张银行卡。

纸条上的字非常简洁明了，介绍了银行卡的开户人和银行卡被找到的地点，顾晚舟把银行卡的卡号发给了郁铭，不到十五分钟郁铭就找到了一大堆资料，顾晚舟收到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让她眼熟的字眼，那是这张银行卡最新的消费地点，就在顾晚舟他们现在所在的医院。

“这张卡是叶弋的银行卡。”顾晚舟把银行卡捏在手里，看着正在吃饭的几个人喃喃道，“他最后消费的地点，是刷了沈洛的医疗费用。”

正在喝汤的沈洛动作就这么干脆地凝固在半空中，眼睁睁地看着所有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几个人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徐辰溪打破了沉默，说了一句：“这意味着叶弋不在煤矿里，也没有和龚城他们在一起，而且……”徐辰溪说到这便看着顾晚舟顿了顿，看着顾晚舟点头的动作继续说道：“而且他也在找龚城和叶可儿，最重要的是，叶之山也不知道他并没有和龚城他们在一起，甚至……”

“甚至什么？”沈洛突然有些紧张起来。

顾晚舟闭了闭眼睛，轻声道：“甚至叶弋可能从一开始就不是帮着叶之山的。”

“那是什么意思？”乐依晨开口问道。“他不是帮着叶之山的，那是帮着我们的吗？”

一旁的长汀闻言摇了摇头：“不能这么快就确定这件事情，是敌是友不敢妄下结论，但是我们可以肯定的有一点，那就是叶弋一定是和叶之山作对的，至于他是不是帮着我们，甚至是不是要选择和我们一起对付叶之山，我觉得，无功无过，还不敢这么快定论，但是还有一点，叶弋的银行卡在这个地方……”

“他就有可能已经被人威胁到了。”顾晚舟是看着沈洛的眼睛说的，那双眼睛里有惊慌和无措，顾晚舟这句话说完之后，沈洛整个人都垮了，手里的汤直直地洒在了云见浅的脚边，众人沉默，顾晚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不一定就是有危险，你先不要那么激动，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叶弋一定不会死的。”

叶弋自然不会死的，叶之山还等着这个人可以出面主持大局，或者是替明启房地产背上骆山煤矿的黑锅，更重要的事情是，叶之山还需要他出面来向社会公众展示明启房地产的正面形象和与美国方面洽谈的事宜，需要出面的事情都不应该是叶之山自己来做的，只能由不会让法律可以直接攻击叶之山的其他人来出面，不管怎么样，叶弋如果是被叶之山的人带走，那么还好，叶弋不仅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而且叶之山还会马上让人送他回北京，然后立刻让他衣着光鲜地出现在社会公众面前，但是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叶弋是被龚城带走的，不管用了什么样的办法让龚城带走的，顾晚舟都要为这个男人捏上一把汗。龚城的失控顾晚舟是见识过了，除了叶可儿，大概他不会再对其他人正眼相待了，一个人如痴如醉到这样的地步，如今就连叶之山也失去了对他的控制，很明显就是因为龚城已经知道了叶之山的打算，他预备和叶之山两败俱伤了，只是顾晚舟不太明白的是，如果叶弋真的是龚城带走的，龚城的意思到底是什么？用叶弋来要挟叶之山吗？可是叶之山完全有可能会反咬龚城一口然后昭告全天下说，明启房地产总经理因骆山煤矿非法走私事宜暴露，绑架明启房地产下一任继承人……这样的代价，龚城怎么可能想不到呢？

“这是施家安排的那些人给你的？”长汀开口问她，顾晚舟晃了晃神，反应过来以后回答她说，“对，刚刚送外卖的那个人拿过来的。”

“不对啊，施家的人如果要送情报过来，为什么这张纸条上面只提到了开户人和在什么地方找到的这张银行卡呢？按理说，难道他们不是应该把所有的数据都给你吗？”长汀的话让顾晚舟也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情的反常，沉思了一会儿，顾晚舟拿起自己面前的碗筷喂了自己一块肉，淡淡笑道：“哼，能是为什么，大概又是施老将军生气了而已，不过就是一件事情没有向这位上级报告罢了，老人家啊，即便是个将军也还是个老小孩啊！”

施然的责备来得非常是时候，也是顾晚舟意料之中的事情，施老将军也真的是生气了，这也是顾晚舟意料之中的事情，只不过意料之外的，是施然居然也生气了，顾晚舟没有办法，在电话里听了好长时间的愤怒然后才淡淡笑道，对着施然皱眉和声道：“施然，你会生气，我真是挺惊讶的。”

电话里的施然突然就安静下来了，听着顾晚舟在电话里的呼吸声，施然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然后语气有些柔和下来，对顾晚舟轻声道：“顾晚舟，你好好想想，我为什么会生气？”

“施然，我知道你为什么会生气，但是你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做的。”顾晚舟的话直奔主题，对电话那头的施然淡淡道：“我们何必这样呢？我毕竟是一枚棋子而已，为自己准备一个可以保证自身安全的把柄，或者说我为什么不应该给自己准备好一个可以用来制衡彼此的把握呢？如果都像你一样什么事情都被自己家里人控制在他们的手里，那对我其实真的不公平的。”

“顾晚舟你够了！”施然的语气开始不善，“对你不公平？瞒着我们去做这些事情就是对我们公平了吗？你就不怕叶之山找你麻烦了是吗？你知不知道宁依微住的地方是叶之山名下的吗？！顾晚舟，你这是让他们在送死你知不知道？你不是把这些人当命来保护的吗？难道你都不在意了吗！”

“就是因为我在意！”顾晚舟的音调也提高了不少，斩钉截铁地对施然说：“就是因为我在意！所以我不得不这么做，施然，恕我直言，你知道你爷爷的做事方式，我怎么敢就这么直接地把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的性命都放在你们的手里，我要保护的除了我还有他们！你记得吗？包括你爱的陆子寒，他们都不能因为我的一时疏忽发生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

两个人的对话都在此沉默了半晌，良久，施然语气变得平静下来，对顾晚舟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你不过是在提醒我而已，我承认你说得没错，我不该把我人生的所有成本都押在一个施家，你也更加不应该把你的人生全部押在我们身上，更何况我是施家的，你却与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顾晚舟淡淡叹了一口，问了施然一句：“还有什么消息吗？宁依微那边怎么样了？”

“叶之山应该也已经想到我们在想些什么了，但是他却没有特别防备宁依微的安全，不知道他是在想什么。”

顾晚舟闻言冷笑一声，轻声道：“还能想些什么，不过就是要顺水推舟给我们一个台阶下而已，将计就计让宁依微可以离开，权当是扔下了一个定时炸弹罢了，现在宁依微对于他而言一点用处都没有，他想查叶可儿的行踪完全不必靠掌握宁依微，而是掌握宁依微的通讯记录而已，等到宁依微离开他的控制，我们能威胁他的把柄就又少了一样，更何况，叶之山也知道，我们现在无暇顾及宁依微的疯癫。”

“这位老人家还真是够幼稚的。”施然淡淡笑着，身边的人递来一张文件纸，她突然神情凝重起来，对着电话里的顾晚舟紧张地开口，“顾晚舟，我们的人找到叶可儿和龚城了！”

顾晚舟举着手机的手紧了紧，语气变得急迫起来：“在哪里！”

“在深厦郊区的一个仓库，好像已经废弃了，我们安排在深厦的人已经跟着过去了……”

“在什么地方，我也过去！”顾晚舟立刻打断了施然的话，转身便从走廊走向电梯，按下电梯按钮的那一刻却又听见施然在电话里言辞狠厉对她说：“顾晚舟！小不忍则乱大谋！”

于是顾晚舟便瞬间顿在了原地，电话里的施然听见她开始缓和下来却又是十分沉重的呼吸，轻声道：“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让叶之山抓住了把柄，顾晚舟，你知道吗？这个地址不是根据叶可儿和宁依微的联系找到的定位，而是……有人故意留下的，还记得叶弋的那张银行卡吗？他还有一张附卡，在那个郊区附近的新开发区的一家商场刷到的，我们的人监视过叶之山那边，他们应该还没有找到我们得到的这份消息，所以……请你冷静下来，先让我们的人过去，而你，就待在医院里，好好照顾你的程景良！”

顾晚舟便不再说话了，转身离开电梯门口的时候却看见了半夜里起身的徐辰溪站在病房门口静静地看着自己，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长时间，顾晚舟过去抱住他的时候，都可以感受到徐辰溪身体的一丝丝僵硬。

“所以你今天其实在用思源做诱饵吗？”徐辰溪的话没有一丝温度，顾晚舟把自己的头靠在他的怀里，不敢点头却也不愿意摇头，徐辰溪把手放在顾晚舟的肩上，突然笑了一声，没有情绪的声音，让顾晚舟突然心里一冷，等到徐辰溪把他推开的时候，徐辰溪的两只眼睛已经通红。

是那种不可思议到愤怒可憎的通红。

“辰溪……”顾晚舟轻声唤他。

“够了……”徐辰溪恍恍惚惚的转身，左手放在病房的门把手上的瞬间，他对顾晚舟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说了一句：“晚舟，我一直以为我们可以好好的，可是我却没有想到，我们现在已经无法挽回到需要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去做诱饵，晚舟，我累了，晚安吧。”

顾晚舟想伸手去拉住他却又无论如何都动不了，整个人就像是被束缚在原地一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徐辰溪就这么离开自己的视线，因为徐辰溪的确说的没有错，他们现在已经无法挽回到需要利用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去做诱饵了。顾晚舟有时候自己想起来都觉得真他妈的可耻，那是思源啊，是顾晚舟曾经想过要好好照顾的孩子，也是自己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伤害的人。收养了他这么长的时间以来，顾晚舟打破了自己多少原则，甚至伤害了顾爸顾妈，一意孤行以后却在如今利用了他成为引诱宁依微现身的诱饵，这样想来，顾晚舟像是养着随时可以利用的……

真是个不太容易说得出口的词汇。

顾晚舟有些不愿意想下去了。

现在这样的形势，顾晚舟只是希望，以后的思源在知道真相以后，不要恨她，也不要不原谅她，即便顾晚舟心里清楚就算思源不原谅她或者怨怼她，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她不应该奢望些什么的，也不应该强求些什么的。

乐依晨出来的时候，窗外的烟花还在轰轰作响，暗夜里的天空不时被烟花的火光照得透亮，顾晚舟听见他们在里面看着春节联欢晚会的笑声，但是，顾晚舟没有听见徐辰溪的，乐依晨说，他没睡，而且还在看电视，只是心情有些不太好。

“你们俩的关系，大概是很难好起来了。”乐依晨的幸灾乐祸让顾晚舟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乐依晨心疼自己的眼神平淡如风地说：“我知道他在生气什么，这么多年了，他跟程景良一样，活在内疚里，就是因为我临走之前的那一句话，我跟他们说，他们一点儿都不辜负我，这句话大概就是让他们记了八年，好不容易等到我回来，等到我愿意好好地跟他们站在一起让他们回忆一下从前的日子以便于自己可以减轻一点儿内疚感，却没想到我始终都不愿意原谅程景良，现在遇到了一个叶之山……你说，徐辰溪能有什么开心的？他刚从深厦回北京的那天晚上，我提出过牺牲程景良一个人换回所有人的安全，现在……我又自私到利用了思源去引出宁依微和叶之山相互勾结的证据……辰溪会生气也是很正常的，如果是我，卧也会很生气的，真的。”

“可是你不会这样承受不住吧。”乐依晨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看着顾晚舟脸旁的碎发，想了一会儿说：“也不知道，等程景良看见你这个样子，会有多高兴呢？看见你这样为了他赴汤蹈火的样子，人都瘦了一圈了……”

顾晚舟偏着脑袋笑了笑说：“这不是挺好吗？不用自我折磨一样地减肥了对吧？免得他看见我拼命减肥的时候还忍不住要让我吃饭。”

“得了吧你！”乐依晨用力戳了戳顾晚舟的太阳穴，两个人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都笑了起来，乐依晨看着顾晚舟脸上久违的笑意，说：“突然就愿意在我面前这么不要脸了？顾晚舟，你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了吧？”

顾晚舟的笑意渐渐退去，她扭头看着自己身边的乐依晨，忽然又笑了起来，说：“依晨，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就应该知道我也没有什么理由再改变我的决定，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不在意我经历过什么，也不在意程景良带给我什么过，我只是觉得，我没有那样的想法了，也不再有这样的冲动了。你知道吗依晨，婚礼那天，我听见杨爷问了两次是不是愿意嫁给陆子寒，我当时其实不只是在走神，我只是在想，我到底是不是真的爱上了陆子寒，我也再想我是不是真的可以那么彻底地放弃程景良，听见苏闵泽告诉我煤矿坍塌的那一刻……”顾晚舟顿了顿，看着乐依晨平静的脸笑道：“我就知道我的答案了，就是你们所想的一样，我真的放不下程景良的，一点儿都放不下。来深厦的第一天，我一个人在煤矿里转了好久好久，找苏瑾找夏明成，找证据找资料甚至想过要去找找有没有幸存下来的煤矿工人，可是你知道的，我最想找的人当然是程景良，可是你知道吗？我人刚踏进煤矿，就没有去找程景良的那个欲望和冲动了……再也没有了……”

乐依晨记得，顾晚舟从银川回来的那个寒假对她说让她觉得相当可笑又非常心疼，可是现在看来，乐依晨当初的那些感受，真的是因为没有体会过这样的刻骨铭心过，顾晚舟当初说的是：“依晨，你相信吗？我和程景良大概是有心灵感应的……”

顾晚舟说，在银川的那段时间，有好几次都会莫名其妙地耳鸣，耳鸣到头晕目眩的那种地步，那个时候她自己总以为是减肥减得已经营养不良的地步，可是后来才知道，那几次耳鸣居然都可以和程景良联系在一起。乐依晨总觉得是顾晚舟想象得太过于玛丽苏了，这样小说剧情的事情哪里就这么容易就发生了，不过就是几次巧合而已，而且顾晚舟又哪里真的记得每一次耳鸣的时间就是和程景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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