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的时候，顾晚舟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浴缸里，周身都是奶白色的沐浴泡泡，空气中也弥漫着牛奶的香气，身旁还站着沈洛，欧晨还有路桠，看见自己醒过来，三个人的脸上也都有了些喜气，路桠转身出了卫生间，张嘴便朝着门外喊乐依晨和云见浅的名字，好不容易把浑身都是沐浴泡的顾晚舟洗干净抬上了床，云见浅便马不停蹄地把早已经在楼下炖好的那锅药膳鸡汤端了上来。

低血糖的眩晕过去了以后，顾晚舟便从床上起身，看着周围那么一大圈的人，还笑着说自己现在就像是林黛玉附了体，坐在椅子上的时候，顾晚舟潮湿的头发还没有干，路桠和乐依晨拿来了毛巾和吹风机替她吹干，看着顾晚舟盯着床头那幅照片的目光，长汀也终于是忍不住起身说了句：“晚舟，算了吧，距离明天还有些时候，想后悔，也不是不可以的，我们也不希望你为了我们去这么做。”

等到顾晚舟说完了那句调笑众人的话却没有得到回应的时候，顾妈妈便在门外敲了敲门，云见浅起身开了门，看见自己已经有些恢复了气色的顾妈妈总算是安心了不少，顾晚舟看见自己妈妈非常明显的舒了一口气的动作，便开口笑道：“妈，我化好妆就下去，您先帮我招待一下客人。”

顾妈妈点头离去，顾晚舟在关门的那一瞬间还听见一声不得已的叹息。

可怜天下父母心，顾晚舟知道，那是顾妈在心疼自己。

脸上的妆容不算太浓，但顾晚舟的脸色却是十分苍白的，路桠强忍着脸上的酸楚，笑着给顾晚舟的两颊又加了一些腮红，这才簇拥着她下了楼。

来的客人都是顾晚舟家里的亲朋好友，已经是半夜的时间了，可是一屋子的人还是把房子塞得满满当当的，顾爸顾妈说有很大一部分人已经回了酒店休息了，剩下的人都是为了直接等到第二天婚车来接新娘负责守在门口为难新郎的，顾晚舟挨个敬了茶，浅笑着脸颊听着亲朋好友各种好听的祝福，那样的声音里，顾晚舟听出了好多人的喜悦，只是，没有顾晚舟自己的。

思源也没有去睡，一直坐在客厅里的地毯上和另一个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姑娘玩着什么游戏，听顾妈说，那是和思源一起要做小花童的小姑娘，顾晚舟笑着点了点头，悄悄走到思源的身后，两个小东西似乎正玩的兴起，都没有在意身后顾晚舟的存在，顾晚舟低下头去，才发现思源的手里捏着一支蜡笔正在往放在地上的素描纸上添补着颜色，还没等顾晚舟看清楚两个人在画什么，段临笙便冲过来把思源整个人挡住，还低声向思源报信一样的神秘。

“怎么了？”顾晚舟笑起来，眼里闪烁的光辉似乎都要亮一些，“你们两个怎么鬼鬼祟祟的？”

思源被顾晚舟的声音吓得跳了起来，那张五颜六色的素描纸被他瞬间藏在了身后，坐在沙发上的苏闵泽赶紧接过来藏好，思源便放下心一样地跑到了顾晚舟的腿边抱住她撒娇：“阿姨都说晚舟在楼上睡觉，你怎么起来了？”

顾晚舟蹲下身体擦了擦思源额头上被热出的汗，偏了脑袋笑道：“这不是睡醒了下来招呼一下客人吗？你呀，有没有替我好好招呼我的客人？怎么只顾着玩儿了？有没有欺负妹妹？”

“我没有，我可喜欢妹妹了，”思源说着转过身去把那个脸上始终挂着甜甜笑容的小姑娘拉到了顾晚舟的面前，一脸傲娇地说：“我可是一直都有保护她的，我可喜欢妹妹了。”

顾晚舟生怕思源说出什么“以后我要娶小妹妹”这样的话出来，赶紧轻轻把思源和小姑娘推到了苏闵泽的身边去，然后笑着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淡淡开口道：“化妆师应该也快要到了吧。”

差不多是四点多的样子，婚纱店的人便都到了，一屋子的人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便都簇拥着在顾晚舟的身边看她化妆，，长辈们有的聊天有的嗑瓜子，一直到了快六点，顾晚舟才换好了婚纱走出卧室。顾爸是早就在卧室门口等着的，亲手挽着自己的女儿下了楼，走到了二楼楼梯的中间，顾晚舟才看见了刚起床的自己的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四位老人的眼睛都是红的，就连顾妈都不知道抹了几次眼泪了，顾晚舟在换婚纱时候的那点悲伤，又莫名地化成了满心的坦荡，她昂首挺胸地走在自己父亲的身边，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周围的人脸上便瞬间更加喜悦了不少。

只是，依旧还是少了顾晚舟的。

新郎是早上快七点的时候来接的新娘，门外的一群人簇拥在顾晚舟家的门口，顾爸顾妈坐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顾家的亲戚带来了宁远的拦门酒的传统，沈洛和欧晨站在顾晚舟的卧室门口看着楼下的动静，想起了欧晨结婚的那天，那天，每个人都到齐了，没有少一个人。可是顾晚舟的婚礼上，顾晚舟的婚礼啊，原本应该是所有人都最在意的一件事情啊，可是人却没有来齐。

莫则喻的不知所踪，程景良的身陷囹圄，都让在自己婚礼上得到了顾晚舟很多支持的欧晨心里格外的心酸，再回头看着脸上始终是挂着浅浅笑意的顾晚舟，欧晨更加觉得，这场婚礼，简直就是个笑话。

今天，守住拦门酒的人依旧是那样欢声笑语地簇拥着，只是独独了缺了莫则喻和程景良，大概是应了那句话吧，所以程景良不太适合出现在今天这样的婚礼上，不应该出现在顾晚舟的婚礼上。

“我最爱的女人今天结婚了，新郎不是我。”

程景良如是说。

站在大门口的陆子寒被长汀和路桠嚷着做了八十八个俯卧撑，兄弟团的人大部分都是启程事务所的律师，众人也被顾家的人拿走了不少的开门红包，沈洛听见楼下手机扫描二维码的声音，还在楼上笑得说不出话来，可是欧晨却总是看见，为什么画了浅色眼影的她，眼眶总是像画了红色眼影一样的颜色？

拦门酒自然不会让他们那么轻而易举地就进门的，屋内门前摆上的那张小茶几上被苏闵泽像当时欧晨结婚时候一样摆满了好多个酒杯，每一杯里的颜色都不一样，欧晨听着安于在楼下介绍着游戏的规则，恍惚间，又像是回到了自己婚礼的时候，听见了顾晚舟在拦门酒前说的那番话。

“郁铭，想要接到新娘子可是有条件的，完成了这些条件，给足了开门红包，你心爱的新娘就让你接走，要是完不成，那你今天可就得继续给开门红包，直到让我们新娘子的爸爸妈妈和姐妹团的姐妹们满意了，你才可以接走新娘！”

“陆大律师，想要接到新娘子啊我们可是有条件的，你可以完成我们安排的任务，给足了大家开门红包，你漂亮大方的新娘子我们就让你接走，可是要是完不成，那你今天就得多给红包了啊，我们娘家人什么时候满意了，新娘子你就可以开开心心地带走了！”

任务的第一项，和当时欧晨的婚礼一样，拼酒，只是陆子寒明显是比郁铭当初接新娘的时候聪明得多了，在安于那句“拼酒”说出去以后，还笑着假装没听清楚一样问了一句：“是品酒还是拼酒？”

这个问题倒是把路桠给问住了，随后从二楼下来的云见浅，沈洛和欧晨又引起了门外兄弟团的一阵喝彩，最后长汀还是有些不甘心地说了一句：“都有，如果喝不完，我们娘家人可是不会满意的。”

眼见着小算盘没成功，陆子寒只能轻笑着撇了撇嘴，看着身后的兄弟团问了一句：“谁自觉先来试试？”

上场拿酒喝的人倒是不少，被酒杯里各种奇怪液体呛得面目扭曲的人也不少，楼下的人声鼎沸，越来越热闹了，顾晚舟一个人坐在自己卧室的阳台上，打着赤脚踩在那张自从上次摔了一跤以后便被段临笙铺了地毯的台面上。临近春节的时候了，外面的世界银装素裹的，实在是与顾晚舟身上的着装不大协调，但是颜色却是很般配的冷白色，顾晚舟突然就笑了，风还有那么一些大，刮在自己的耳边就像是飙车时候的轰鸣声一样。

只是楼下热情的声音却还是没有能被风声盖过去，顾晚舟举起自己手里的那枚书签，开口笑道：“看，全世界都因为今天觉得开心啊！”

程景良，全世界都很开心呢。

你呢？

会不会像当初讽刺夏南那样，坐在监狱里恨铁不成钢一样地告诉我，你自己看看你找的这个男朋友，长得也不帅，声音也不好听，你说说你找他来干嘛？

可是程景良啊，陆子寒长得好看，声音也很好听，跟我一样都是律师，也很了解我，更加照顾我，他不比你差啊。

我告诉你顾晚舟，找男朋友就得找我这个样子的，我才是最适合的男朋友的人选。

可是程景良啊，我们在一起纠纠缠缠着十几年了，你看，我们还是没有能在一起呢。

算了吧，程景良，这样的结果也挺好的。

真的，挺好的。

挺好的。

一抬手，窗外的风把顾晚舟手腕上带着的一朵腕花吹得倾斜了不少，两只手指之间夹着的那枚书签也不知道被吹去了哪里，顾晚舟迎风轻笑，转身，用力地拉上了阳台的玻璃门。

那枚书签是程景良高中的时候给顾晚舟做的，高三去银川之前，程景良不知道熬了多少个晚上给顾晚舟画的一张书签，大概又是从程莫南那里偷师学到的小技术，那个时候的顾晚舟还总是想着，能画出这么有意境又让人看不懂的图，大概是因为程景良熬夜的时候困得不行了。

书签递到顾晚舟手上的时候，是顾晚舟离开前和大家的一次聚会，从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拿出那枚书签的时候，顾晚舟当时还以为是在掏一张付账的人民币，那枚书签是用笔刻上去的，那种可以在纸上做成浮雕一样又有黑色印记的一种工具，顾晚舟叫不出来名字，却很喜欢那种工具做出来质感。程景良刻的是一座山，山上有一座别致的小亭，周围有花有树有溪流，可是顾晚舟却始终都看出来，亭里的那两个不及亭三分之一高度的小黑点到底是什么。

当初沈洛玩笑说过，那大概是程景良刻上去的顾晚舟和自己，可是顾晚舟却总是觉得不可能，虽然她自己的心里也有些希望那个就是像沈洛说的样子，可是那个时候的顾晚舟，没有那个胆子敢去这么想。

书签做好了以后被程景良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整张书签都想染上了一层蜡一样，摸上去的手感轻滑又很舒服，顾晚舟那时候还笑着对程景良，你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我不知道的能力？

然后程景良会特别嘴甜地跟顾晚舟撒娇，哪有，我们家的事情明明就是你了解的最多了。

可是我还是不知道你会做书签呢呀？

可是这样我才能保持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新鲜感啊。

可是当时的顾晚舟并不敢去深究程景良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在程景良夹了菜来喂自己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程景良的手上有好几个被灼伤一样的伤口，细小狭长的样子，紧贴在程景良的好几个拇指上，那天晚上顾晚舟吃到一半便去了附近的药房买了好多的创可贴，回来的时候还给所有人带了好多的酸奶。那一堆创可贴是等到程景良送自己回家的时候，顾晚舟才拿出来的，起码有四五十个的样子，顾晚舟站在自己家门口给程景良一张一张地撕开再贴上去，从大拇指到食指，无名指，还有手掌周围的一些伤口，其实都不深，但是那个时候的顾晚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总是想要在程景良的身上留下一些什么一样，把他的两只手满满当当地贴上了十来个创可贴。

“剩下的这些你放在书包里，记得谁受伤了就给谁，你们老是不小心就容易伤了手，也不知道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我后天就要走了，程景良，麻烦你们啊，对自己上点儿心好不好啊？”

那句话以后，顾晚舟得到了在认识程景良以来第一个那么用力又具有占有欲的拥抱，顾晚舟的整个脚尖都被程景良抬了起来，他站在顾晚舟家的门口，像是宣誓一样，把顾晚舟整个搂在自己的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放心吧，我会很好很好的，一个学期而已，你记得不要随便跟别人跑了。”

顾晚舟现在才想起，原来那句话里，程景良是带了威胁和担忧的语气的。

其实顾晚舟在上了大学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讽刺自己当初的愚蠢和怯懦，那个时候的她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样的邪，总是会去误解程景良的很多意思，更有很多很多的细节，总是在顾晚舟看来那是程景良不爱自己的表现，顾晚舟也从来都不去妄想，程景良对自己地那些好，是不是因为喜欢。

其实顾晚舟自己也不是每次都会像这样没有出息的，只是更多的时候顾晚舟会选择去相信程景良原本就不那么喜欢她而已，本来嘛，十几岁年纪的小姑娘总是愿意把爱情理解得那么纯洁那么专一，那样不可以容得下一丝一毫不该介入的东西，更何况那个时候的程景良已经在顾晚舟的面前谈过了两次恋爱，其中还有一个前女友是顾晚舟想要去帮忙复合的那种。

可是实际上呢，那段没有能够复合的感情哪里是程景良自己没有那个哄骗小姑娘的本事呢？程景良对苏瑾说过，那不过是因为程景良自己发现，自己的恋爱对于顾晚舟而言没有产生一点影响，程景良没有见到想象中的顾晚舟生气难受的样子，哪怕是那么一丁丁点的不满呢？程景良都没有见到过。顾晚舟甚至到最后还因为这件事情要在自己最难过的时候去帮着程景良和好，程景良说，那样的恋爱谈得没有了任何意义，我根本就像失去了再喜欢上其他人的能力一样。

所以在那之后，程景良没有再谈过恋爱了。

苏瑾后来还骂过他，真是个玩弄感情的混蛋。

是挺混蛋的，程景良自己也这么觉得。

可是到底，还是愿意为了某个人混蛋一次，只是没有想到的，是做了一辈子的混蛋。楼下的拥挤人潮的声音越来越热烈了，顾妈先上了楼来看了顾晚舟一眼，她坐在阳台门口的那张小沙发上照着面前的镜子补了补口红，回头看着顾妈笑了一声：“您怎么先上来了？”顾晚舟再看了一眼顾妈的身后，才看见四位老人也笑盈盈地站在那里，几个人再进了房间，楼下的声音已经从吵闹的声音进化到了强行推门的声音，似乎是陆祁强行压下了门口的拥挤，他的声音顾晚舟听得清清楚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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