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依晨：

顾晚舟醒过来以后，大家原本的打算是对这些事情都要三缄其口的，只是顾晚舟没有受伤到可以失去记忆的地步，徐辰溪受过的那一板凳的打击，大概让她在梦里都记得个一清二楚吧，反正我在顾晚舟醒过来见到她的时候，她和我们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问：“知道徐辰溪是被谁砸的吗？”

事情是程景良去调查的，大家心里各有猜测，当时舞台上的状况太过于混乱，没有人能够那么清楚地记得到底是谁砸下去的那一板凳，再加上那个时候的我们……嗯，怎么说呢，反正我大概是记得，那个时候我已经被夏琪压在了地上，我连头都快扭不过去了，苏瑾他们，那个时候的状况也是好不到哪里去。

我记得，程景良和段临笙还在顾晚舟住院期间在医院门口守了好几个下午，我们每天在顾晚舟的病房蹭她的饭的时候，他便和段临笙一起坐在他那辆小电动上就在病房的窗外啃着买来的小饼干或者是他们作为晚饭的东西。

我有一次无意中和顾晚舟提到了程景良，说他在知道这件事情以后有多么多么地生气，顾晚舟喝着手里的鸡汤，垂着眼睛淡淡道：“嗯，我知道。”在我还纳闷这个人是从哪里知道的时候，顾晚舟自己便开了口，像是在与我炫耀她有一个男人宠爱着她一样，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这是他应该做的。”

我只想做一个苦逼的微笑脸。

只是顾晚舟不知道的是，程景良生气到了动手打人的地步，我记得那天徐辰溪的爸妈带着程景良他们那一群人一起去病房看望顾晚舟，程景良一进门就一直站在顾晚舟的床边，那几天，其实顾晚舟一直都因为舞蹈比赛的事情心情低落，跟谁说话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好在，虽然冷但是却带了十足的耐心与笑意，只是从前的那副大大咧咧的语气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顾晚舟从清醒过来以后的淡定和凉薄。

但是那天，不知道两个人在我们身后聊起了什么，我不时看到他们的时候，脸上还若隐若现地挂着些笑意，很久以后我终于知道，原来那就像是两个人之间才会有的默契一样，也像是只有顾晚舟才能劝得程景良不要生气得再去找其他人麻烦一样，顾晚舟似乎也只有程景良才能逗笑。

那之后，我记得我还和顾晚舟谈过那么一次，我说，希望她可以珍惜那个可以把自己逗笑的那个人。只是那个时候的话说得太晚，程景良已经结束了他高中时候的最后一段恋情，顾晚舟在听完我的话以后，也只是淡淡地笑着，回答我说：“我最珍惜他的方式，就是不失去这个朋友，其他的……都是些天马行空的事情，没必要去多想。”

大概吧，那个时候的我，总是在想，为什么程景良和顾晚舟就没有在一起，就像大多数第一次见到他们两个的人一样，我身边的发小在第一次见到程景良和顾晚舟走在放学路上的时候，就对骑着自行车的我说：“顾晚舟一定喜欢程景良，他们两个人的眼神实在是太明显了。”

看，感情这种事情，你以为你又能瞒得住谁呢？

那之后，我记得到了放学的时候，顾晚舟每天下午都和程景良还有段临笙他们一起出去吃饭，每次回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都是毫不顾忌的，带着消除了一整天压力的轻松和发自内心的欢喜，我和苏瑾还有路桠有时候会在教室门口的走廊上看见他们四五个人说说笑笑一路打闹着走进学校的大门，顾晚舟和程景良则永远都是走在最中间的那两个人，最有意思的，就是有时候两个人要不然就是十指相扣，要不然就是程景良拥着顾晚舟的肩，就像从来都不畏惧老师们的警告和目光一样，比那些真正在谈恋爱的人倒是坦荡得多。

我每次发出这样的感慨的时候，苏瑾都会忍不住拍拍我的肩，对我说：“怎么可能不坦荡？人家就是没有真的在一起，那能有什么不坦荡的？”

那个时候，没有人会再去那么期待程景良和顾晚舟到最后会不会真的在一起，更多的，是对他们两个人亲密行为的习以为常，只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高三毕业的时候，却突然有一个杨薇莫名其妙地冒了出来。

那个时候，我们原本都以为，在经历了银川那一次的事情，两个人大概是会对自己的关系有那么一次深刻的思考，即便两个人都没有想要突破朋友的关系，但是好歹，不要让对方觉得爱过的那几年，都是错付才对。

因为作为旁观者的我们都在感慨和期待，想着这两个人其实应该都只是差了一句话而已。

“高三毕业的时候，你和杨薇的事情……”程景良给我倒咖啡的时候，我开口问了他这么一句，像是铁了心要把从前我们都没有了解清楚的事情都问个明白一样，也带着希望自己心里刚才的那份愧疚尽快消散的心情，“为什么一定要在已经摊开了所有的事情以后继续去和杨薇不清不楚呢？”

程景良抽烟的习惯大概已经把他养成了一个老烟枪，给我倒完了咖啡以后便又迅速地点燃了一支烟放进了嘴里，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说：“晚舟有没有告诉你，我家办学子宴的那天，我的两位前任都在。”

我是真的被程景良的这句话给惊到了，顾晚舟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原来在她被程景良的妈妈和外婆亲切拥抱过的那天，她还见到了程景良的两位前任，这种事情……还真的是……

“这样的事情，”我看着程景良的样子叹了口气，“也只有你和顾晚舟才做得出来。”

我记得我从前特别希望看到程景良和顾晚舟在一起的样子，因为好像只有在那个时候，顾晚舟才会卸下心防，摆脱掉一整天的紧张和冷漠，笑得最没有负担和压力，我还特别喜欢和云见浅一起讨论，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是真的特别特别的有爱，真的是这样。

就像我从来都没有看见过顾晚舟会在一个人面前露出撒娇和娇羞的神情，但是除了程景良，所以我也很愿意捕捉他们两个人独有的画面，那种已经是属于“目中无人”的地步。

所以，苏瑾的升学宴那天，我破天荒地玩到了晚上九点多都还没有回家，就是为了等着顾晚舟带着程景良来酒吧的样子。好巧不巧，那天我等到了十点的样子，刚打算开门离开，一开门就看见了顾晚舟拉着程景良的手走了进来，我就呆愣了一秒，真的，我真的觉得也就一秒的样子，虽然后来顾晚舟告诉我，我是有很明显地停顿动作的。

反正最后我又坐回了包间里我的座位上。

只是两个人从进门开始好像就一直都在生气，程景良走到了一边和苏瑾的哥哥聊天掷骰子喝酒，剩下顾晚舟和我坐在了一起，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顾晚舟他们两个人是怎么回事。毕竟我留到那个时间也是为了要看两个人秀恩爱的，这突然带着这样冷战的气氛，我怎么舍得让我自己的时间牺牲得这么没有价呢？

后来我才知道，来酒吧路上已经吃了两三只冰淇淋的顾晚舟被顾晚舟下了不能再吃冰淇淋的禁止令。

看吧，这样的幼稚情绪，谁能想得到是顾晚舟的杰作？

事实上我一直都不太明白的事情，就是为什么程景良屡教不改，每一次都要和那些姑娘不清不楚，让顾晚舟难受到眼泪都流不出来，也最终导致了顾晚舟成为了多少人的眼中钉。

我问程景良的时候，他的答案让我哭笑不得。

“那不过是想要让她顾晚舟知道，她不愿意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应该倍感压力。”

压力到最后，骆驼终于被一道五厘米的伤疤逼得去了美国。

这就是程景良想要结果？

其实我知道，顾晚舟离开中国以后程景良的痛苦和煎熬，因为我在顾晚舟离开的这八年多里，已经不知道接了多少次程景良在酒醉以后给我打过来的电话了，一直到后来，我都产生了一种惯性思维，就是每次在半夜十二点到凌晨三四点的时候接到的电话，百分之八九十一定是酒醉之后的程景良为了询问顾晚舟的近况而打过来的。

我每次接到电话的时候，都会先开口对电话那头的程景良说一句：“顾晚舟很好，顾晚舟还活着，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国，你还有什么废话要问吗？没有我要睡觉了！”

一般情况下，程景良都会听话地挂掉这样的骚扰电话，我记得唯一一次没有直接挂掉电话的时候，就是在顾晚舟二十五岁生日的那一年，那个时候好像也是程景良来了北京的第二年，也是他刚进明启房地产的第二年。他在顾晚舟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喝得烂醉，然后咬着自己的舌头给我打了电话，他在听完我的那几句话以后突然就在电话里开始喊了起来，吓得我那一瞬间就从昏昏沉沉的睡眠里清醒了过来。

我问他怎么了，却听见了程景良带着哭腔的声音，口齿不清地对我说：“依晨，算我求你，你可不可以告诉晚舟，我等着她，我来了北京，我在一家有名气的大公司上班，我可以留在宁远以外的城市，我也可以在北京发展了……依晨，你转告晚舟吧，我可以留下来了，我也可以，我也可以安下心来在北京等着她回来，你告诉她，告诉晚舟，好不好？”

好不好？当然不好。

我哪里会舍得用这样乞求的语气去告诉顾晚舟，程景良已经要疯了的事实？给远在大洋彼岸的顾晚舟再次捎去一个可以让她突然一瞬间崩塌的事实吗？不，这样的事情，我可真的是做不到。

也是那天晚上我才知道，原来顾晚舟和程景良其实早在银川的事情以后就讨论过是否应该在一起的事情，只是顾晚舟拒绝了，那天与我聊了很长时间的程景良在醒了酒以后告诉我，他问过顾晚舟，再爱他一次，好不好？

好不好？

顾晚舟说过，程景良问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一定是他最伤心和最脆弱的时候，没有理由，因为向来都是那么不可一世的程景良，一定不会随便地用这样的乞求的语气去和谁对话的。

可是后来徐辰溪他们告诉过我，他们这些人认识了这么久，也从来没有听见过程景良说过这几个字，除了在顾晚舟面前，哪怕是偶尔在一群人的聚会上听见了，程景良的那句话也只是会在面对着顾晚舟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说出来。

这大概算得上是他们那群人的潜规则吧。

程景良和顾晚舟的关系，还有两个人胜似恋人的热情和行为。

早就因为看得多了，所以才一点大惊小怪的惊讶都没有过。

其实我们不可不必一定要去深究程景良和顾晚舟的关系里的那个“为什么”，因为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认识，为什么会相知，为什么会这么亲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的嫉妒，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的仇视，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默契，为什么上天会给两个人安排这样巧妙但是又如此纠缠不清的缘分，为什么两个人这么了解彼此，但是又为什么，两个人就是不能够在一起？

这怎么可能是很轻易就可以解释清楚的事情呢？

我离开监房的时候，程景良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问我，如果他没有签那份让莫则喻拿去替顾晚舟解围的授权书，那么等到一切的事情过去以后，如果他还活着，他和顾晚舟有没有可能因为思源而在一起？

所以说，感情的事情，说不清楚的原因其实就在于，当事人自己始终都搞不清楚自己的心理和目前及以后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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