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莫南：

我和映岚的关系，没有等到叶之山返城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算是真的到了朋友的地步，我们可以在比较公开的场合一起说话聊天，像往常一般四个人一起坐在学校新修的操场里的升旗台上尽情聊着我们曾经一起谈论过的梦想和未来。

一切的事情，都在叶之山和映岚在一起以后似乎都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发生了好多的事情，但又却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还记得当初映岚和商淑萍刚到这个村子里的时候，叶之山和映岚原本就像是两个已经有了好感的人，那个时候，村子里的人都喜欢调侃他们两个。我和商淑萍一向是不怎么愿意出风头的人，但是叶之山和映岚相比起来就要更加热情开朗得多了，村子里每次有了什么活动和大事儿，都是这两个人忙前忙后地喜欢去张罗，村支书总说是这两个人就可以撑起村子了。

所以其实，他们两个人可以在一起，真的就是郎才女貌，就像很久以后我和映岚才知道，那段日子里，我和她居然都有一种共同的想法，我们斗在用这样的想法来安慰自己的情绪，我们都会对彼此说，这就是天注定，注定了我和映岚的那部分事情，不过就是彼此人生中的一段小插曲，更是让彼此看清楚自己生命中应该有谁存在的机会。

来往即是过客，真正长久的人在红尘繁华过后可以停留下来陪着你度过苦难的人。这是映岚常常与我说的，就连她临死，挂在嘴边的话，也是这句，这句话，也是她与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在我见到她的最后一面时。那个时候啊，景良还只是个小屁孩而已，却对他奶奶的这句话记得清清楚楚，就连我和映岚的大儿子，都不记得他的母亲在临死之前说过些什么，但是这句话，却是被景良记了一辈子

这大概也是我为什么这么宠爱这个孩子的原因，只是后来做了太多的错事，在我真的发现那是错事的时候，才发现……就连我一直以来都那么信任和迁就我的顾晚舟，都觉得我真是错得离谱。

叶之山得到返程通知的时候，映岚的肚子其实已经开始有了些状况，有时候她在学校里上着课，有时候会有家长给自己家的孩子送来些什么东西，当时映岚的肚子已经被三四个村子里的妇女不经意地提起过几次了。

原本在返城通知的信件到来之前，我们四个人都在考虑应该如何隐瞒映岚怀孕的事情，映岚和商淑萍一直都在寻找着如何把这个孩子流掉的办法，只是那个年代不像是现在，医院用的药好买，医院的手术也好做，甚至对于未婚生子这样的事情大家都觉得是司空见惯的现象，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奉子成婚的事情，是在映岚去世以后的第三年，文化团的一位同事家的姑娘，结婚以后不到七个月就生了孩子。她家在那之后办满月酒的时候，我就想到了映岚，和当初的那些事情。

从满月酒席上回来，我躺在床上看着映岚的照片，景良就跑进我的房间里，缠着我说一些我和映岚当初的事情。

叶之山最开始的打算，不是直接返城，而是把映岚带回自己父母面前见一面，也是在返城信收到以后没多久，我和映岚才知道，原来叶之山的家里不是那么简单的普通老百姓，而是当时赫赫有名的商界世家。只是那个时候的生意人大多都因为当时的经济体制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只是即便是这样，但是其实叶之山的成长环境还是比普通人不知道好了多少。

而映岚被分配到农村的原因基本上与我相同，我和她都是由于家庭背景而被迫放弃了自己想过的生活，但是叶之山不是，他的上山下乡不过家里人给他找了一个可以正式接手自己家的生意的完美理由。

而同样这样的家庭不可以也不愿意接受映岚这样的姑娘，更何况还私自怀上了孩子，这在我们那个年代你不叫做真性情，而叫做不自重，说得难听一些，叫做不知廉耻。映岚到最后连叶之山的父母的面都没有见到，就拖着四个月的肚子又返回了村子里。

所以才有了后来我和映岚一起去到火车站为叶之山送行的事情，那个时候，映岚的肚子早已经大了起来，根本就不是可以瞒得住谁的事情，村子里的人也开始对叶之山和映岚指指点点起来，好在两个人都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没有因为这样的事情就对彼此的关系开始有了些什么不应该产生的嫌隙。

去车站的那天，是商淑萍去邮局寄信回家的日子，她与我们一起到了火车站以后便离开了，走之前还对叶之山说了一句话，当时我和映岚没有多么在意商淑萍的那句话，只以为那不过就是寻常时候说的一句道别语而已。

“返城愉快！”商淑萍说。

谁能这么直接地考虑到，这不仅不是商淑萍面对自己相处了几年的朋友的祝福，而且还是对自己返城生活与婚姻生活的最美好的祝愿。

那个时候的我们，哪里想得到这么多。

就像任凭我和映岚对商淑萍爱上了叶之山的这件事情从来都一无所知一样，我们到后来想破了脑袋，也没有真正地回忆起来，在四个人相处的几年时间里，商淑萍有表露出来对叶之山的感情过。

对我们而言，商淑萍就像是一个看着我们三个人步步纠缠的局外人，我们的情绪，我们的纠葛，我们的藕断丝连和优柔寡断，我们的决心还有我们的坚定，商淑萍都像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智者一般，这也是我和映岚到后来才反应过来的事情。

谁能想得到，商淑萍其实才是爱得最深，爱得最早的那一个人。

其实说到底，在我们四个人的结局里，商淑萍其实才算得上是最后的那个赢家。

我们原本的计划，是叶之山返城，在成功接手了家族的生意以后，再把映岚和孩子接回到城里，毕竟在这之前，即便是叶之山多么想把映岚接回城里去，都会因为没有钱而被打回原形，所以我们都觉得，先让叶之山回去接手了生意，才是最好的办法。更何况虽然村子里的闲言碎语不少，但是相比起返城以后需要面对的更大更多的指指点点，把映岚留在村子里，其实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还是在映岚还不被允许返城的情况下。

既然走不了，那就只有留下来。

这是映岚说的。

她的人生态度，一向都比我这个大男人乐观开朗了不知道多少倍，景良身上的那些对麻烦事情的乐观和无所谓，我都怀疑那是从映岚身上遗传而来的。

只是这一留，就留了映岚的一生，给了我。

商淑萍的返城信也是在那之后不久送到村子里的，也是在返城的时候，我和映岚才知道她的家庭背景也不是这么简单的，虽然不像叶之山家的生意那样是传承了很多代的家族企业，但是也不是小家族，上有打过胜仗的将军为整个家庭做顶梁柱，下有在国外留洋的叔伯父亲一直经营得当的生意，就连商淑萍的返程方式，都是那么不同寻常。

那是我和映岚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商淑萍，在自己的房间里收拾行李的时候，带着一直以来的干净利落和沉稳镇静，我和映岚一直都在想，为什么她对买火车票的事情一点都不着急，好歹也应该对去火车站的事情应该紧张一些。

挺着大肚子的映岚问了她好几次，她都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我们一直都以为她大概只是因为太不着急了。一直到我帮着商淑萍拿着行李走到村口，乘着村子里平常下山时乘坐的车到了山下时，我才知道，商淑萍不买火车票的真正原因。

毕竟当山下停着一辆自己家里派来的亲自来接自己的车时，你也不会想要去人潮拥挤的火车站，买一张有各种各样的人都会坐上的火车的车票的。商淑萍离开的时候对我说的那句话，我一辈子都没有忘记，只是依旧在当时没有明白她那句话的真实含义，所有的事情就像是她后来告诉我的，从来都不懂得应该去揣测一下别人说话时想表达的那些深层的含义，总以为字面上的意思就是别人想说明的。

那天的商淑萍对我说：“莫南，有缘再见，照顾好映岚，在不久的将来，你就会得到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我自己都不知道。

至少是在当时，我是不知道商淑萍那句话里的，我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商淑萍返城以后没有多久，大概不到四个月的时间，一次赶集，村子里的乡亲从镇子里回来，带回了村子里最近那段时间里需要的东西，带回了学校需要的新物品，带回了映岚托人买回来的生活用品，还带回来了叶之山和商淑萍的结婚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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