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晨早上十点就把段临笙的出院手续办好了，沈洛刚好把他的衣物装进行李箱，欧晨就拿着单子进了病房，身后跟着手里提了一大堆药的郁铭，云见浅坐在沙发上和段临笙聊着什么，见几个人都准备好了，才扶着段临笙起来，笑着说：“晚饭的时候见。”

沈洛把段临笙的手接过来，云见浅跟在几个人的身后离开了病房，走到电梯的门口，段临笙扭头问身旁的云见浅：“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看病了。”云见浅笑道，电梯开了门，云见浅向他挥了挥手，段临笙目送她进去，自己的脚步却迟迟不愿意踏入这边下行的电梯，沈洛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他回头，跟着三个人进了电梯，沈洛抬头看着他，笑道：“临笙喜欢云医生吗？”

段临笙的头低下来，皱着眉头看她，有些疑惑地说：“我不知道。”

身后的欧晨和郁铭的表情都有些失望，段临笙虽然是醒过来了，但是因为头部受伤而带来的后遗症，除了失忆，还有对一切事物和情感反应的过慢，也就是可能会有些反应迟缓，头脑不清醒，现在的段临笙在几个人眼里就像一个正在慢慢成长的孩子，所有人除了保护他，还是保护他。

“晚舟呢？”段临笙突然开口，好在，没有改变的是，他还是和从前一样，那么在意顾晚舟，在意她的安全和身体健康，那天顾晚舟淋了雨回到病房，失忆的段临笙第一反应就是让护士开了顾晚舟常吃的那种药，因为顾晚舟容易过敏，那个药是段临笙从前嘱咐过的，他还记得。

“去了事务所了，”欧晨回答他，“最近她还有官司，可能会有些忙，晚饭的时候会回来的，放心吧。”

云见浅的归来让段临笙从前对自己所学专业的认识开始有了质的飞跃，除了有一直以来的潜意识之外，云见浅对他的引导也很起作用。只是昨天云见浅出现在病房门口的时候，段临笙没能认出她来，倒是让云见浅自己多了许多的心酸，他曾是她的好伙伴啊，现在却忘了过去躺在医院里。

云见浅开始憎恨上了有钱人，虽然自己也很有钱，但是她是好的那一种。

见到程景良的时候，顾晚舟想起了那个自己前天刚和云见浅开起的玩笑，程景良是真的瘦脱了人形，只有那脸上刚刚剃掉的胡茬没有让他看上去更加憔悴，她是一个人来的，陆子寒要应付明启的事情，他们一直以来的拒绝和不情愿让杨桥有些不满，陆子寒现在大概是在杨桥的办公室里。

“振作些吧。”顾晚舟看着他，程景良的眼神里都显得有些灰蒙蒙的，“云见浅已经回来了，程景良，你也不希望你爷爷看见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吧？只是拘留和调查而已，你不要把自己人生都颓废在这个地方。”

程景良抬头看她，笑了一声：“我不是一直都这个样子吗？你以为你选择离开我是为了什么？”

顾晚舟有些无言以对，程景良的笑意加深，继续道：“这么久了，连他们的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我没信心了，我总觉得，这次去山西，大概只是去给叶之山做一次表演的，死在那个地方，叶之山比谁都开心。”

他的话让顾晚舟皱了皱眉，想了一会儿，顾晚舟开口问他：“除了长汀和施然，你还见了谁吗？叶弋是不是来见过你了，他跟你说了什么？”

“你知道我爷爷给你的那块玉代表了什么吗？代表了叶之山的恨，他恨死我爷爷了，也恨死我了，恨死我们程家了，晚舟，我现在只想找到辰溪，救出安于他们……其余的，我只觉得全天下都在骗我。”

叶弋与程景良说了顾晚舟不知道，程景良不愿意说，她也如从前一般不会去问，只是叶之山的恨意是真的，就是太狭隘了，这样一场因为爱情而毁了两个家庭两代人的报复，顾晚舟觉得宁依微的报复与仇恨已经不算什么了，叶之山也算得上顾晚舟见到过的，最小气巴拉的男人了，没有之一。

陈映岚与叶之山正式走在一起，是在陈映岚被程莫南从山洞里救出来大概一个多月以后，叶之山每天准出现在陈映岚和商淑萍的住处门口，陈映岚一出来，他就背着她到学校去上课，她的腿伤了，给她包扎的草医说是要好好恢复一段日子的，但是学校的孩子太多，商淑萍一个人忙不过来，陈映岚也不愿意放下自己的课程，还是坚持去了。

叶之山每天早起背着她去学校，下午又准时等到她下课，背着她回家，在她家做好了饭菜摆上了桌，叶之山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每天如此，陈映岚却只是说声谢谢，连饭都不留他吃一口，有时候商淑萍看不过去，会主动开口留叶之山吃个饭，陈映岚也不说话，只是随意几口便躺回了炕上。

那段日子里，程莫南一次也没有出现在陈映岚的面前过，程莫南告诉顾晚舟的时候，顾晚舟就想到了程景良，当初也是这么疏远谢依依的，这也是程景良和顾晚舟两个人故事的起点，一点意外都没有的样子，陈映岚在一个多月以后，去上课的路上，趴在叶之山的肩上对他说：“之山，我们在一起吧。”

叶之山差点儿把陈映岚从自己的肩上摔下来。

紧张欣喜地回答她：“好好好……好好好……”那样的迫不及待里，陈映岚听出了不少终于得偿所愿的满足感和惊喜感，她想，这样一个男人，等会为了自己的一句话而等了这么长的时间，她为什么还要为了程莫南一而再再而三地推移自己的底线？程莫南大概是不爱她的，几块杏仁酥而已，代表不了什么，年后一起看星星的夜晚和程莫南送过来的野果野花，都不算什么，那不代表他就是爱她的。

第一个找到自己又怎么样，一身湿透了又怎么样，陈映岚给了程莫南时间，给了他机会，可是这个人只会因为这样的一个错误而怪罪自己，至少，陈映岚想要的他程莫南给不到，既然给不到，她为什么不接受眼前人？

陈映岚找不到理由去拒绝，那就干脆一些，接受就可以。

“那不能成为你这样浪费时间的理由，”顾晚舟看着他，“后天下午三点的飞机飞太原，程景良，算我求你，你这样的状态只会害死辰溪和安于他们，还有闵泽和陆祁，你如果不希望他们出事，就麻烦你振作一些，长汀那天回去以后对我说你的状态还不错，但是你今天真是给了我一个巨大的惊喜。”

程景良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随你怎么想吧。”说完，他起身想要离开，顾晚舟坐在原地冷笑了一声：“怎么，觉得全天下都在骗你是吗？好，程景良，我真是开心，开心你终于也体会到了我当年的痛彻心扉，不错，我很满意你现在的状态，真是给叶之山长了不少脸面，也不知道你爷爷会怎么看待他这个颓废成一滩烂泥的孙子！”

“顾晚舟，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不为人知的脆弱，现在又显露给谁看过呢？”程景良的话让顾晚舟的身体僵了一下，再抬眼去看他的时候，才发现程景良一脸戏谑地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我坚强与否取决于你，顾晚舟，你要是累了，就回去好好地睡一觉，不要再想其他的事情，什么事都不要想，你那个习惯这么多年都没变过，哪里哪里瞒得过我呢？不要再硬撑了，很多事情你不该去承担的……八年都过去了，我还是会给你的人生带来那么多不可预计的慌乱，晚舟，即便我出不去，我也会为了所有人好好活下去，你也不要太高估自己了。”

顾晚舟的眼泪从眼眶里呼之欲出，看着缓缓向自己靠近的程景良，她抬手摸向他的头发，又哭又笑地对他说：“很久没有跟我讲过你的道理了，你不教训我两句就不舒服是吗？寓教于乐吗？你就不能用正常的方式吗？”

“则喻昨天来过，他说，你可能快要撑不下去了。”

顾晚舟是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她总在不为人知的夜里对着卫生间的镜子哭泣，嘴里咬着一张厚厚的毛巾，哭到最后因为毛巾堵得难受而干呕。“你知道吗，虽然临笙失了忆，但是他还是一眼就看出你嘴角的痕迹是因为催吐所以才会有的颜色，晚舟，你忘了你高三那年催吐害得你差点儿得了厌食症的事情吗？”程景良蹲在她面前抚摸着她的脸，轻声问她，“我知道你承受的有多少，我也知道你真的很累了，只是晚舟，我出不去，这群人的家长是你，我愿意为你分担，只是我却无能为力，我只能说山西那边你不用操心了，一切有我。至于北京……还有我爷爷……晚舟……对不起……”

“你看着我，”顾晚舟把他伏在自己膝上的头抬起来，眼角的泪还挂在那里，她轻声笑道：“程景良，我是不是变了？”

“你变了，”程景良起身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变得更加让我不知道如何靠近了。”

“真好。”顾晚舟闭了眼，脸轻轻贴着他的衣服。

程景良笑了一声：“是啊，真好。”

来派出所接顾晚舟的，是叶之山派来的司机，一路把人送进了叶家大宅，叶之山看见她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顾律师敢之身前来，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为什么不敢？”顾晚舟坐在叶之山对面的沙发上笑着，“难道还怕叶董事长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吗？我如果回去晚了，身边的人自然会想办法找找我，就算找不到，好歹也可以闹一闹，晚舟是个律师，一点儿自保的意识还是有的，再说了，与叶董事长这样有见识的聊聊天，晚舟求之不得。”

话刚说完，叶之山的笑声便肆无忌惮地在叶家大宅里散播开来，顾晚舟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等他笑完听见他对自己说：“顾律师还真是聪明。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顾律师直说吧，怎么样才能满足我的一个小心愿？”

“叶董事长的小心愿，是指明启扩大规模入驻美国？”佣人给顾晚舟递上一杯咖啡，她一边说一边把咖啡移到自己鼻子下轻轻闻了闻，笑道，“这件事情应该要陆律师也在场才对，晚舟一个人可做不了主。”说着，她将没喝一口的咖啡放在桌上，扭头看着叶之山说，“如果是这件事情的话，晚舟无能为力。”

叶之山看着她放下咖啡的样子，哼笑了一声：“我记得顾律师是喜欢喝咖啡的，怎么，这咖啡不合口味吗？这还是景良喜欢我才让人从国外带了一盒给他放着，是不是佣人不会煮，顾律师喝不下去吗？”

“不是。”顾晚舟起身，开始四处欣赏着房间的设计，“咖啡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担心会喝出些毛病。”

叶之山眯缝着眼睛看她，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开口问顾晚舟：“也不知道景良怎么样了？顾律师刚刚去看了他了，他还好吗？”

“挺好的，”顾晚舟看着他，一眼瞄到了叶之山身后那堵墙里一个隐秘的角落放着的那个相框，指着它说：“有人看着他呢，景良能不好吗？没有什么理由不好，不然，可是辜负所有人的心意了，叶董事长您说呢？”

没有正面回答顾晚舟的问题，叶之山笑了一声：“听说过两天就去山西了，有顾律师在，自然是不用担心景良会出什么问题，他顺利处理好事情，也好尽快把山西的项目了结，顾律师你认为呢？”

“晚舟还是觉得，既然景良已经辞职了，这件事情就应该不再是他来处理才对，听说，明启现在派了龚城总经理去山西监工，按照程序来说，应该由龚总经理把山西的事情完完整整地接手才对，包括现在我和陆律师需要的项目材料，都应该由现在的监工总监负责不是吗？”

“那是不需要景良了。”叶之山淡淡说道，“也是，龚城最近忙着整理材料，大概过段时间吧，顾律师再等等。”

“好。”假装没听到叶之山的话，顾晚舟提包道别离开，出了叶宅，陆子寒的车就在大门口，替顾晚舟上好了安全带，陆子寒问她：“怎么样？”

“两个选择，一个是让程景良继续走程序在去山西，叶之山想做什么我不知道，但是很清楚的是结果不会好，另外一个，就是让程景良去做山西煤矿项目的替死鬼。”顾晚舟的背后都是冷汗，天知道她在面对叶之山的时候其实有多紧张，叶之山老谋深算，他说的每一句话里每一个字都需要字斟句酌地去体会，不然一个不留神就进了叶之山的陷阱，就算顾晚舟习惯了在平时的官司里咬文嚼字，但是叶之山的功力太高，她有些发功过度。

老谋深算的叶之山没有达到目的，自然也不会让顾晚舟有什么好处可以拿到，程莫南的身体已经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叶之山反倒有些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他有些舍不得程莫南死得这么早了。拿起墙里的那张照片，想到顾晚舟刚刚的动作，叶之山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住这个不到三十的姑娘，倒还是个不怎么省心的人，越来越有意思了。

“龚城那边怎么说？”叶之山把西装男人叫进来，手里的相框倒扣在桌上，“再不处理好，等他们都查出来，你们还要不要这条烂命了！”

“是，龚总打过电话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风？程景良也是一股好风！

程景良被送去山西的那天，除了长汀和施然可以一起跟着警方外，所有想要送别的家人都不被允许见面，李警官给陆子寒开了个特例，带着程爸机场的厕所里等着程景良，离开的时候，思源站在陆子寒的车里向外伸着脑袋，兴高采烈地叫着：“晚舟晚舟，子寒回来了！”

睁开了双眼，顾晚舟看见陆子寒带着两个眼眶正红的老人正往车的方向靠近，下车给程妈开了车门，顾晚舟知道这样的场面是不能避免的，程爸程妈担心自己的儿子，徐辰溪家，段临笙家，安于、苏闵泽、陆祁，谁家不担心自己的儿子，只是顾晚舟没有办法，她还是没有办法，只能慢慢等，等到手里关于叶之山的证据躲起来，等到就快要可以把叶之山连个拔起的时候。

段临笙回到顾晚舟家好几天了，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进厨房，也不知道他哪里学到的，每天晚上顾晚舟回到家，他总能从厨房里端出各种各样的粥汤给她，顾晚舟回家之前，其他人是不能喝的，段临笙像个默默守护顾晚舟的使者，所有对顾晚舟好的事情，他做得甘之如饴。

第一天回来的时候，顾晚舟的黑眼圈有些加重，段临笙便给她熬了红豆薏仁粥，端上桌的时候，，段临笙还对陆子寒一本正经地嘱咐道：“这个可以缓解痛经的，你要记住，她例假的时候还喜欢吃甜食，但是可不能吃巧克力。”

第二天端上桌的是一锅不知道顿了多久的红枣百合甜汤，阿姨给顾晚舟盛进碗里的时候还笑他：“做饭的时候比女人还细心。”

顾晚舟每次喝完了那些东西，都会躲在卧室的卫生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失了忆的段临笙依旧记得这些顾晚舟多少年的习惯，那是一种怎样的爱护，才会让段临笙做得这么无怨无悔，她对不起段临笙，一辈子都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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