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见浅是在段临笙出院之前的两天回国的，那个时候的长汀和施然已经在拘留所去看过一次程景良了，他见到两个人的第一句话，就是看着长汀问：“晚舟已经对我厌恶到了连官司都不愿意帮我打了吗？”

长汀强忍住自己想要扇死他的冲动，倒是施然，冷静得可以，开口问他：“你就是从前顾晚舟对我说的，那个把心放在你身上很多年的人？嘁……还真是不值得她这么做，你真是不如陆子寒，难怪，她连官司都不愿意替你打。”

程景良的下巴冒出了密密麻麻的胡须，长汀把顾晚舟让她带过来的洗漱用品和换洗的衣服都放在了她面前的桌上，冷冷的语气让程景良终于有了些活过来的样子：“程景良，如果你还有点儿理智，就会理解为什么晚舟不亲自来打这场官司，很简单，因为案件里面所牵涉的所有利害关系人都与晚舟有关，你们对她都这么重要，你让她怎么理智地去思考这个案子？又让外界怎么评判这场官司，中国的司法系统晚舟体会到了，尤其是你的案子，难道你还不能体会到什么吗？”

“把你的那些优柔寡断收起来，不然你练顾晚舟放在这堆东西里的那个你从高中开始就一直用的眼罩，她给你新买了一个，你一直都在用的那个牌子和材质，特意买了防过敏的，程景良，请你好好用用你的脑子，拿出你在顾晚舟出国以后的斗志，别给她丢人了，她不欠你什么！”长把文件摊在程景良面前，身旁的施然倒是对这么一出好戏多了许多好奇，两个人的对话让她感觉到了不少有意思的故事，比起前几天从长汀那里了解到的案子细节更有趣。

接过了施然递过去的湿巾，程景良擦了脸，精神振奋了许多，低头开始翻看着两个人拿过来的那些文件和资料，喃喃道：“他们是想把何教授和辰溪的失踪嫁祸到我们几个人身上，安于和陆祁还有闵泽现在还在山西是吗？警方那边怎么说？”

一时间醒悟过来的样子让施然啧啧叹道：“顾晚舟也真是有本事。”她笑了笑，“警方的消息是，再过几天，等山西的警方把那边的情况搞清楚，我们就会一起去山西配合调查，你准备准备，最迟下周一，只剩了四天，你仔细想想最近的事情，既然没有做过，那就想想怎么样让法官相信你们，现在他们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么直接把你们拘留起来，你自己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只能盼望着顾晚舟和陆子寒可以尽快摆平明启的事情，不然，你大概也轻蹙这件事情有多麻烦。”

程景良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顾晚舟不自己负责这场案子，她要是跟着程景良去了山西，北京这边可能会彻底乱了。

说到底，他还是对不住顾晚舟的盘算周全。

“我现在只想知道辰溪他们是死是活。”程景良的眼睛始终盯着资料里关于徐辰溪和何光旭的那一页，生怕在上面看见什么“已死亡”的字样，长汀坐在对面看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身旁的狱警，淡淡道：“上帝庇佑好人。”

程景良抬眼看她，那双眼睛里的坚定给了他不少安慰，轻轻点了点头。

叶之山的行动也挺快，赶在段临笙出院之前邀请了顾晚舟和陆子寒在明启详谈入驻美国的事情，叶弋也在，顾晚舟最近收到消息，叶天成夫妇已经拿到了签证去了美国，大有一去不复返的意思，陆子寒之前和她聊到这件事情的时候，顾晚舟只是笑笑，说叶之山现在大概是众叛亲离了吧。

“不知道叶董事长对我和陆律师之前提出的条件和要求，有没有做到？”顾晚舟把文件群发给了会议室里每一个人的平板上，上面列出的项目特意注明了关于山西的煤矿所有的支出账目和明细全都要详细成一份文案，“山西煤矿的每一条明细，明启从与我们开始正式谈这个case到现在，我和陆律师一直都没有收到明启的答复，叶董事长是忘记了吗？”

叶之山深深的笑意里不知道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意思，倒是叶弋，率先开了口：“那个项目的具体负责人是我们明启的安全总监程景良，只是最近……顾律师应该知道程总监最近的时间和自由，好像都不是特别方便，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再给我们一点儿时间，毕竟，这个项目对我们明启要扩大规模的项目来说，不值一提。”

陆子寒和顾晚舟对视了一眼，淡淡笑道：“我们一直都认为这个项目是明启能否扩大规模的重点，但是程总监最近不方便出面解决，那是不是可以等到他方便的时候，或者……让他方便一些？毕竟与山西煤矿的项目比起来，贵公司的发展更加重要。”

开了几个小时的会议，双方还是没有达成协议，叶之山看着顾晚舟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审视，双方始终没有退让一步，顾晚舟一字一句都是对叶之山的威胁和暗示，叶弋也不留情面地在暗示对方的把柄。只是最终和议没有达成，时间刚好到了中午，叶之山提出休息，坐车到了明启事先定下来的酒店，众人落了座，叶弋亲自给顾晚舟和陆子寒倒酒，两个人看了一眼，那是欧晨婚礼时顾晚舟带去的酒。

“听说顾律师对红酒很有研究，叶弋从国外回来的时候也只带了两瓶，一瓶放在自己那里预备招待客人，这瓶，就请顾律师品尝。”叶弋的笑容里带了不少情绪，顾晚舟笑着晃了晃酒杯，闻了一下，笑意不减：“比我带回来的那瓶更加醇厚，叶总不愧是个细心的人，红酒选得也这么有眼光。”

双方都太明白两个人的言外之意，叶弋就像在宁远潜藏的一个间谍，欧晨婚礼的时候，顾晚舟也不过就见过叶弋一面而已，婚礼的细节他都能一清二楚，顾晚舟还真是不得不佩服叶家爷孙的城府之深，就像是卧薪尝胆，在宁远待了这么几年，还真的是挺能忍辱负重的，

从机场接到的云见浅，顾晚舟总觉得她像是比去美国之前胖了一圈。

“别人被拘留都能瘦脱了人形，您倒好，怎么你云大医生就能胖这么一大圈？”顾晚舟坐在前面把程莫南的身体报告递给她看，听着她在后面一边翻资料的声音一边回答自己说：“谁让美帝的待遇这么好呢，资本主义国家就是有钱嘛，不然你顾律师怎么会舍不得回来？那边的生活还真算是不错，我的小日子还算是滋润。”

“回国了，滋润的小资生活就结束了……”顾晚舟喃喃道，她抬眼从后视镜里看云见浅，问她：“贱贱，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把你牵扯进来，我真是对不起你。”

云见浅的头都没抬，，轻描淡写地回答顾晚舟：“嗯，把我的薪酬加高点儿，就是无私了。”

于是顾晚舟和陆子寒都笑起来。

到了医院，程莫南不知道正和程爸程妈聊着些什么，笑得挺开心，云见浅进去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里更带了些惊喜：“云医生回来了？”

“回来了，”云见浅伸手替他把脉，笑着问他，“老爷子，最近觉得怎么样？”

程莫南点点头：“不错不错，吃得也挺多的，云医生一路上还顺利吗？”他的话音刚落，云见浅紧盯着程莫南手腕的眼神顿了一下，抬眼与程莫南对视了一眼，笑道：“顺利的，这段时间都挺好的，老爷子放心。”

“一切好就好。”程莫南呢喃着。

一旁的顾晚舟静静听着两个人的对话，陆子寒的眼神示意着她什么，她再回头去看程莫南，感觉他多了不少安心的样子，只是顾晚舟不再安心了，与明启的项目没有达成共识，路桠给的那些明启对于山西煤矿的支出账目的证据，顾晚舟不能贸然拿出来，这不可能一下子戳到叶之山的死穴，更何况北京的公安机关已经把程景良拘留了，顾晚舟自然也不会觉得叶之山在商场混迹这么多年，会在政界没有帮手。她冒不起那个险，这无异于打草惊蛇。

“单方面给老头子加药已经不能继续了，我要重新制定一个方案，段临笙呢，他在哪儿？”站在医院的走廊上，云见浅在手里的资料上不停画着什么，顾晚舟看过去，发现她在划去资料上刚才写好的一些安排，“我需要他跟我一起商量一下用药和治疗方面的细节，这样更万无一失一些，对了，你们保证这家医院没问题吗？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程老爷子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我和段临笙能不能治好他，他能活多久，我不敢保证。”

“临笙失忆了。”顾晚舟告诉她，“在海边找到他的时候，脑部受了伤，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失忆了，医生说，他差点儿就醒不过来了。”

云见浅皱眉问她：“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在楼下，302，你去看他吧。”顾晚舟低头，转身进了病房。

中午，程爸程妈去外面吃饭，顾晚舟把刚买来的水果放在程莫南床边的柜子旁，低头给他榨汁的时候，程莫南问她：“晚舟没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顾晚舟正在朝榨汁机里投放苹果的手顿了一下，低声道：“爷爷不愿意说，晚舟也不能逼你，倒是把我的事情都套出来了，爷爷玩儿得一把好戏，我可不敢再跟你聊天了。”

程莫南喝了口水笑笑：“明明是你自己说给我听的，倒还怨起我来了？再说了，我要想瞒你什么，你不是也能查得到吗？那还要我再说呢？”

“爷爷就不能给我省点儿事吗？”顾晚舟把苹果汁递给程莫南，“那您直接告诉我不是方便多了吗？”

没有回答，程莫南只是静静地喝着那杯刚榨的苹果汁，良久，顾晚舟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叶董事长都告诉您了吧？爷爷能这么镇定自若地坐在这儿跟我打趣，心里大概也是难受得不行了吧？不然又怎么会一直想要试探我？”

程莫南的声音显得有些颤抖：“我跟他的恩怨，算下来，也是多少年的事情了。”

“是因为景良的奶奶吧？”顾晚舟坐在床边替他掖了掖腿边的被子，声音轻轻地：“当初在山西，是发生了什么吗？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因为山西搞得浑浑噩噩的，爷爷，您至少告诉我，山西到底有什么秘密？”

程莫南的表情带着闻所未闻的意思，惊讶地看着顾晚舟：“山西？山西能有什么秘密，不过就是我们在那里做过知青罢了，你是说那个煤矿吗？听景良说过，但是我们……那个时候在山西只是负责垦荒而已……”

顾晚舟思考了一下，叹气道：“大概只是巧合吧，爷爷不用太忧心了。只是……”她抬眼去看他，“爷爷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为什么叶董事长会想方设法不择手段地报复您？景良的奶奶，当初是为什么会和董事长分开？”

“他们四个人，当初是你奶奶先爱上你爷爷的。”叶弋昨天的话还在程景良的脑海中回响着，那些他从未听到过的事实和过去，是他在想象和现实中都不曾意料到的。那天，他曾问过叶弋，叶之山现在对自己的爷爷程莫南做的事情算不算就是一场酝酿了多年的报复，叶弋坐在窗台底下，手里握着一杯水，笑意深深，回答他：“是，那就是一场爱而不得的报复，他曾经那么爱你奶奶，或者说，其实一直到现在，他都对我奶奶和你的爷爷恨之入骨。”

从山上把陈映岚救出来的那天，陈映岚趴在叶之山的背上，程莫南跟在两个人的身后，一直走到了两个姑娘的住处，程莫南和陈映岚都没有交流过，除了身上那件外套还给程莫南的时候，陈映岚对他说了声谢谢，再没有说过什么了。

“那之后，映岚就和他在一起了。”程莫南的声音带着穿透了四五十年的年代感，顾晚舟问他：“是因为你那天，在山洞里和景良的奶奶说了什么吗？”顾晚舟的话让程莫南扭头不禁审视起面前的姑娘，他笑了笑，指着顾晚舟说：“丫头，好像什么都瞒不过你。”

程莫南那天在山洞里找到了陈映岚，两个人见面的时候，陈映岚的第一反应是喜悦，而不是久经惊恐之后的慌张，而像是发现自己得到战利品一样欢喜，程莫南被陈映岚一个拥抱给弄蒙了。

后来是陈映岚自己承认的，那不过是她和商淑萍的约定好的一个计划而已，她只是想让程莫南找到她，顺便看看程莫南愿不愿意面对自己对她的心意，至于叶之山，那是最坏的打算，商淑萍告诉她，这两个男人谁先找到她，谁就更爱她。

“下午的时候我躲在树林里看着之山离开了，我就回去了，不过，这场雨下得值，你还是找到我了。”陈映岚的手始终挽着程莫南的，那样天真喜悦的眼神看得他内心一阵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几个小时的紧张和担心统统化成了满心的愤怒和责怪，程莫南开口便是陈映岚不愿意听到，也没有想到程莫南会说的话：“你太任性了！你知道这样有多危险吗？假如今天我们都没有找到你，这么大雨啊，要是塌方了，你就会死在这儿你知道吗？你这么大的人，就不能爱惜自己一些吗！”

陈映岚一脸震惊地把手从程莫南的手臂上松开，她的样子让程莫南的心有些慌乱，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语气过分了些，但是他是真的太着急了，之前好几个小时在山上淋着雨的寻找换来的是现在一场游戏，那些担心和忧虑，还有可笑的让程莫南甚至产生了要是陈映岚死在这个地方他也要一起死在这片大山的想法，让他怎么不生气？

顾晚舟只是笑笑，看着程莫南的眼神里多了些得意：“爷爷哪里是瞒不过我，只是景良和爷爷一模一样，您当初对景良的奶奶做过的傻事，他同样做过而已。”

“为了晚舟吗？”程莫南没有放过她，“这样的事情，该是为了自己最在意的人去做才值得。”

顾晚舟的笑意显得有些无力，她轻声说道：“哪里是为了我做的，只不过是为了扫干净他身边那些让他觉得麻烦的人罢了，哪里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在意不在意的，爷爷，千万不要把景良想得和您一样那么情深，景良和您，终究还是有差别的，至少，您只在意爱的人，景良却是所有人都在意。”

“晚舟在回避我的问题。”程莫南笑道，“我的问题明明是景良也做过这样的事情吗？”

顾晚舟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爷爷明明只是问我景良是不是为我做过。”

哪里会没有做过，只不过程景良也真的不是为了顾晚舟，而是为了谢依依，或者说是因为谢依依。那个初中时代为了兄弟情义而抛弃谢依依的程景良，可不是就是一个十三四岁版的程莫南吗？至于在山洞里对陈映岚的责怪和不善语气，倒是冲着顾晚舟来了，不过不是顾晚舟随意冒险，而是因为她酒醉差点两次死在横穿马路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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