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之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狼狈的程景良，窗外还下着大雨，雷声震天，他脚底下那块新铺的地毯已经湿透，程景良的头发还浸着水贴在额头上，看着自己的眼神还透着愤怒和怨恨，还有清晰明了的不可思议。

“怎么这样就过来了？雨下得这么大，怎么也没打把伞？”叶之山埋怨道，挥手叫佣人给了他毛巾，却被他推开拒绝，叶之山笑道：“怎么，现在和我是要打算水火不容了？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程景良冷笑：“不近人情？哼，不近人情大概是您叶董事长……”他盯着叶之山处变不惊的笑容，讽刺道：“我曾经以为叶董事长是个正大光明的人，没想到，你只是个只会下三滥的小人！”

“放肆！”叶之山拍案而起，“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景良，年少可以轻狂，但千万不要狂妄！”

“狂妄的是你叶之山！”程景良反驳他，“你狂妄到了山西，徐辰溪和何教授失踪跟你脱得了关系？我爷爷的病，吃的那些药跟你脱得了关系？你还真不愧是在商场混了这么多年，计划得简直万无一失！非要置我爷爷于死地，你太可怕了叶之山！”

叶之山坐在书桌前沉默着看着他愤怒的样子，冷哼道：“你有什么证据？再说了，我向来做事谨慎，你以为你能有多大本事翻了我？还是你以为你已经有了那个能力反抗我？景良，做人不要太不自量力了！”

“你对得起我爷爷吗？”程景良大吼，“你们是一起走过彼此最艰难时期的人不是吗？你告诉我收购山西那个煤矿是因为那里有你们两个人曾经的回忆，你还告诉我你是为了保留那个地方，但是为什么我查到的资料都被封锁了，连何教授这样一个无辜的人都失踪了，叶董事长，你真是好本事，论心狠手辣老奸巨猾，我自愧不如！”

“把你的放肆收收好，你以为你能在我这放肆多久？”叶之山冷笑，头也没抬，开口朝门外叫道：“进来吧！”

程景良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正从门外进来的人，他认出了带头的人，那是叶之山的随身助手，他身后跟了三个警察，手里拿着文件和，手铐。

“你是程景良吗？”警察的声音有些不近人情，程景良看着他，回答道：“是。”

“你涉嫌一桩人口失踪案，请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人口失踪？”程景良惊诧地回头去看叶之山，后者笑得深不可测，他心里突然冒出了各种不安的情绪，“谁失踪了？是不是徐辰溪和何光旭？”

“跟我们回去以后再说！”说着，另一名警察直接给他拷上了手铐，程景良想要挣脱，他突然冲向叶之山，大声质问他：“你对他们做了什么？他们死了吗？叶之山，你到底做了什么？他们都是无辜的，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叶之山示意两名正控制程景良身体的警察松开了手，笑了一声，无所顾忌的样子让程景良有些恶心，这三名警察，明显时叶之山的狗！他看着站在书墙前的叶之山，终于发现了，这个人于自己有多陌生，陌生得让他忍不住怀疑这个人还是不是自己曾经把酒言欢，谈论人生理想，品茶下棋那个人。程景良忽然恍惚了，只是叶之山连恍惚的机会都不给，他的声音带着沉稳的笑意，对他说：“宁缺毋滥。”

终于，程景良心底的那座墙倒了，这个人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有浩瀚胸怀的慈祥老人，那个两鬓斑白却依旧可以与他在楼下花园里浇花种草的老人，他不认识他，面前这个人，唯利是图，心狠手辣，可怕到程景良不敢再看他。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雷声把人的耳朵都震得有些耳鸣，闪电照亮了屋内，把所有的东西都闪成了刺眼的白色，那张在书墙里的照片显得有些陈旧孤单，叶之山伸手从书墙中掏了出来，叶弋进来的时候，几个人刚带着程景良离开叶家的大门，那一声摔门声用力过猛，叶弋听得有些心烦。

“那是程景良的奶奶。”叶弋出现在他身后的时候，叶之山脸上的暖意还未褪去，来不及把相片放回去，叶弋的话像一把捅破了窗户纸的匕首，把叶之山的丑恶和卑鄙都展露无遗。“你真可耻。”

叶之山放下了手里的照片，转声看着自己的孙子，抬手，“啪”地一声，一个比雷声还响亮的耳光，叶弋伸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冷笑道：“怎么，觉得受到侮辱了？这不是事实吗？不过是你们四个人的恩怨，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和好程景良来负责？程莫南都快死了，你不动手他也会死，你何苦非要让他少活那么一两年？你自己心胸狭隘，这样的报复，一定会成为你活了这几十年来最恶心的事情！”

“你知道什么，给我滚出去！”叶之山大声吼他，“你跟你那个没出息的爸爸一样没用，最好给我跟着他们两个滚到美国去躲着，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哼，现在丢人现眼的人是你。”叶弋冷笑，“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你以为你又能多有出息？”

“你怎么知道的？”叶之山皱着眉头，眼中的愤怒还没褪去，还添上了些惊慌失措，自己是有多不了解自己面前这个孙子，养了他这么多年，当年那个黄毛小孩什么时候成长到现在这样一个可以站在自己与自己抗衡的人了？“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呵……”叶弋冷笑，双手撑在书桌上俯视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叶之山，“我是不是该庆幸，我现在对你还有用？爷爷……您现在能杀我吗？敢杀我吗？劝你一句，杀人不是杀只鸡，你真的以为顾晚舟和陆子寒的两个国家的律师执照是靠运气得到的？还是你以为中国的法律真的只是摆出来看看的？时候未到而已，少做些不是人该做的事情，对你不会有坏处。”

说完，叶之山愤怒的视线跟随着满脸笑意的叶弋离开书房，终于还是忍不住把手边的东西扔了出去，门外的人听见了声音，走进来看着他，叶之山捂着自己的心口紧闭着双眼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西装男人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药瓶，从里面手忙脚乱地抖出两粒药喂进了叶之山的嘴里。

片刻，叶之山好转，呼吸不再急促，他坐在沙发上开始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西装男人看着他，为难道：“董事长，您的心脏不该再耽误了……好歹去医院检查一下，总靠救心丸，也不是个办法，更何况现在少爷这么不懂事儿，您的心脏不能随便受刺激。”

叶之山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扭头看着门的方向，淡淡道：“一个小毛孩而已，还不值得，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等公司去美国的事情解决了，我就在美国的医院好好休养，那不是更好吗？对了……”他回头，“程越那边怎么样了？”

“已经回了宁远，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大概是顾晚舟真的吓到他们了，他们回去以后连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来，可能，也是怕被报复吧！”

“哼！”叶之山闭眼冷哼，“一个个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唯一一个有点本事的就只知道跟我作对！”

程景良进了派出所的事情是通过陆子寒知道的，晚上医院陪床的时间到了，陆子寒刚把顾晚舟送到家门口，手机便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顾晚舟径直走到楼上洗澡换衣服，李警官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的时候，陆子寒还以为是宁依微有消息了：“李警官？有什么事吗？”

“程景良，你们认识吧？”

陆子寒的声音带着疑惑：“嗯，怎么了？”

“他涉嫌一桩人口失踪案，现在被拘留在我们局里，上面查到我负责过你们的案子，这次安排我一起去调查……”李警官显然有些为难，陆子寒听出他的犹豫，试图冷静地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李警官，很感谢你，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你真的是一名非常负责任的警察。”那边的人呵呵笑道，“行了，被逗我了，要不是看在你刚回国那会儿帮了我的忙，我才不会管你这么多事儿呢！”

陆子寒淡淡笑着，还是忍不住问他：“所以，现在他有什么问题？”

这边陆子寒还没等到李警官的回答，沙发那边的莫则喻手机便响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陆子寒总觉得这个电话大概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好消息，果然，李警官的回答让他下意识去与莫则喻对视，两个人眼里的紧张惶恐如出一辙，陆子寒看着莫则喻从沙发上震惊地站了起来，身旁的欧晨和沈洛都惊讶地看着他。

挂了电话，陆子寒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他，良久，开口问他：“是他们吗？被拘留了是吗？”

莫则喻点头，欧晨的心突然提了起来，问他们：“什么被拘留，谁被拘留了？”

“程景良，安于还有陆祁和闵泽，他们都被派出所拘留了。”莫则喻接到电话时的惊慌还未褪去，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沈洛起身看着两个人，问：“为什么？怎么会被拘留？”

陆子寒转身看了一眼二楼的走廊，顾晚舟扶着楼梯的扶手站在那里，众人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都有些不知所措。思源站在顾晚舟的脚边蹲下身去看着陆子寒，兴奋地笑着喊陆子寒：“子寒子寒，明天是周末，带我去欢乐谷玩吧？”

顾晚舟蹲下身去把思源抱在怀里，笑道：“思源，你先回去睡觉，欢乐谷的事情明天再说，最近大家都好忙，医院里还有程爷爷和临笙叔叔要照顾，思源听话，先去睡觉，明天可以让阿姨给你做热可可，怎么样？”

思源双手捧着顾晚舟的脸，皱了眉头问她：“晚舟你哭了吗？你为什么要哭？晚舟不要哭好不好，思源听话，思源不去欢乐谷了，晚舟别哭了，好不好？”

小家伙的话让楼下的众人心里都不好受，陆子寒吩咐了阿姨抱走思源，他上楼将顾晚舟搂进了自己的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没事的，他们只是拘留，现在只是配合调查，不会出什么事的，放心。”

顾晚舟低头看着楼下的几个人，眼泪划过了脸颊，她伸手轻轻擦去，从陆子寒的怀里站起来，眼里是楼下的人八年未曾见过的坚定与决绝，欧晨和沈洛记得，那年在顾晚舟家楼下为她送行，他们几个人目送她上了车，扭头看他们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决绝。

上了车，连车窗都没开过，几个人连她的侧脸都未曾再见到，

顾晚舟说：“不要自乱阵脚了，我也不会再把你们送到山西去送死了，子寒和我会请律师了解这件案子到底怎么回事，程景良的爷爷和临笙那里都离不开人，但是也不能看着安于他们在山西没人管，但是既然今天两边都给了我们这个消息，我想，叶之山一定会来找我们的，云见浅的案子还有三天判决，希望会是个好结果，一旦她回来了我们就会轻松得多，现在小陈正依照云见浅的方法开始慢慢使用替代药品降低程景良的爷爷对之前的药的依赖性，欧晨和沈洛还是照旧每天去照顾临笙，如果忙不过来，可以找一个信得过的护工，不过医生今天跟我说，大概再过一周做一次全面检查，没有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她的话说完，众人久久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里那种悲喜交加的情绪太过于强烈，顾晚舟这样的沉着冷静他们自然是开心的，毕竟比起看见她撑着自己本就不怎么好的身体硬抗了这么多天，他们倒是希望她挺起身来，只是所有人都清楚一部机器开到了最大的功能，受到的负荷和强度让人咋舌，不知道能不能等到机器完成工作，这台机器随时会自己罢工，自己报废。

顾晚舟八年前报废过一次了，这次如果再报废一次，估计就是这条命丢了的时候。

沈洛是在凌晨三点出门的，叶家大宅她找不到，叶弋派了人来接她车停在顾晚舟家的小区门口，保镖就给顾晚舟发去了信息。顾晚舟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也知道拦不住她，随心走吧，这是顾晚舟给她的最好的祝愿，而且，她清楚地知道沈洛为了什么而去，也知道沈洛去了以后能带回怎么样的消息。

这是沈洛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叶弋，满脸笑意，温暖如春，那股在宁远始终都有的距离感和陌生感早已看不到痕迹，进了大门，她抬头就看见叶之山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盯着自己微微笑着，那样的笑容，一如自己面前的叶弋。

她从未见过的叶弋。

“放了景良他们！”沈洛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楼上的叶之山显然不买账，看着楼下那个站在自己孙子身后的傻姑娘，他抽了一口手里的烟，笑着问他：“你说，罪有应得的人，能放吗？”

“罪有应得的人是你！”沈洛的音调提高了不少，空旷的叶家大宅竟然还出现了回音，叶之山脸上的笑意更深，沈洛扭头看着自己身旁的叶弋，“还有你！辰溪怎么样了？他在哪儿！”

“不是失踪了吗？”叶弋笑道，他转身走到沙发前坐下，扭头看着沈洛愤怒的样子，笑意不减，“你这么问我们，是希望我们可以帮忙吗？不过很可惜，我们和徐医生不熟，似乎没有这个义务，再说了，找个人而已，这对顾律师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毕竟这么大的人，能去哪里？还担心他死了吗？”

“叶弋！”沈洛双手握得死死的，“我看错你了！怎么，今天让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你们来羞辱我？”

“就我和爷爷在家，两个人无聊，把你叫来问问，你们那两个住院的，有没有好些？”叶弋脸上显现出的玩世不恭让沈洛的情绪一下爆发，她走到沙发前，举起桌上的琉璃烟灰缸笑道：“怎么了，想知道？你自己体验一下！”

一直到沈洛离开，站在二楼的叶之山也没有下来过，佣人拿来医药箱为叶弋包扎额头上的伤口，惶恐的样子让叶弋有些心烦，抬手将佣人推开，那张来没得及贴上额头的纱布顺着就掉了下去，深红色的血浸透了那层厚厚的纱布，叶弋晃神的瞬间，佣人低头战战兢兢地说：“少爷，伤口有些深……您最好去医院缝缝针……”

“滚！”叶弋起身推开佣人径直走上楼去，一直到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叶之山始终都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听见叶弋那声怒吼的摔门声，叶之山的笑意渐渐加深，扭头看着楼下的佣人收拾着沙发前的残局，地上那滩酒精和血混合成的液体还散发着什淡淡的气味，叶之山站在走廊上冷笑：“自作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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