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顾晚舟起得格外早，她在卫生间里梳洗好以后出来，时间也不过六点半，连阿姨和小陈都还没起，倒是昨晚因为时间太晚没有回家在沙发上将就了一晚的陆子寒，听到她下楼的声音便起了身。

“我吵到你了。”顾晚舟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陆子寒摇头，搓了搓自己的眼睛，笑道：“怎么这么早？”

顾晚舟低头，没有回答，她靠着陆子寒的肩，轻声道：“则喻有没有通知程景良回北京的事情？”

陆子寒的下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来回移动着：“嗯，昨天我们商量过了，安于不回来，程景良回来以后，让陆祁和苏闵泽去山西继续找徐辰溪，这样一来，两边都不会耽误了，而且现在程景良的家里人来了北京，程先生那方面多多少少可以省一些心，但是……”

“但是还是要搞清楚他和叶之山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会让叶之山想要置他于死地。”顾晚舟接过话，轻轻闭了眼，她的声音相比昨天要冷静镇定得多了，“我现在不期待别的，只希望他赶紧好起来，叶之山为什么要害他，相比起让他好好活下去，实在是不值得一提。”

接到欧晨电话的时候，阿姨正将陆子寒昨晚盖在身上的被子收回去，苏闵泽看她匆匆挂了电话直接冲进了程莫南的房间，五分钟以后出来，只说了一句话：“临笙醒了！”

然后就拉着陆子寒冲出门去。

剩下的人也因为这个消息激动无比，草草吃过了早饭，几个人帮着程爸程妈把程莫南抬上了车，到医院停车场的时候，程家人已经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了，看见程莫南正被几个人从车上用轮椅抬下来，程景良的大伯终于忍不住了，开始在停车场大喊大叫起来，把罪过统统推到了顾晚舟的身上，说是顾晚舟害得老人走不了路，一时间引来不少好事者围观。

苏闵泽嫌丢人，沉默着推着程莫南的轮椅走进了电梯，程景良的几个同辈的兄弟都看不过去，帮着几个人开始收拾自己爷爷的东西，只是程景良的大伯不依不饶，叫骂声一直跟到了病房，最终还是没有逃脱那块玉的结尾。

程莫南坐在轮椅上气得满脸通红，小陈给他做了几次紧急调理，顾晚舟赶到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让在医院守着段临笙的保镖直接把程景良的大伯抬出了医院大楼。站在医院大楼门口，顾晚舟冷眼看着那个被扔出大门的中年男人，她的身后站着这个男人的儿子和儿媳，却没有一个人为他说上一句话。顾晚舟可怜他，想起昨天陆祁在开车去程景良家的路上问自己：“本来不都好好的吗？怎么景良的家里人突然就翻脸不认人了？”

昨天的顾晚舟只是笑笑，然后看着自己的手机缓缓说着曾经程景良告诉过自己的，他们程家的无可奈何，和急功近利，还有那句俗话说的永恒的真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顾晚舟真正了解到程景良的家庭背景，是在高一刚入学没有多久，那个时候的宁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刮起了一股骑小电动出行的风潮，相比起摩托车，小电动便宜又安全，也因为容易学，很多十五六岁的孩子也都会，高一刚入学，顾晚舟开始向顾妈学习如何骑电动车的时候，程景良却在家因为一辆电动车与整个程家差点打了一架。

其中反对意见最大的，就是程景良的大伯。

“阴险小人，自私自利，攀附权势。”这是程景良在家庭聚会以后对顾晚舟说的三个形容词，也是顾晚舟在未曾见过程景良大伯时对他的第一印象。

现在看来，第二印象也不怎么样。

“要不然你就安安静静地进去陪着你父亲，要不然，就站在这个地方吹冷风，反正程景良应该再有两个小时就要下飞机了，你等等他也可以。”顾晚舟看着他，今天有些冷，如果他愿意吹冷风，她当然不会阻止。

看看身后的陆续跟来的程家人，居然没有一个人为程景良的大伯说一句话，他的妻子更有意思，从自己的包里给他扔了包纸便转身上了楼。

顾晚舟觉得这样的行为其实还算可以理解。

程景良对她说过，自己的大伯从来不受家里人待见，如果说程莫南的续弦是程家最不喜欢的人，那么程景良的大伯一定要排第二。程家的家庭关系有些复杂，续弦嫁进来以后没有孩子，倒是借着程莫南退休前的工作地位帮自己的儿子儿媳找到了饭碗，这让原本就看不上这样的穷人的程景良大伯更加受不了，再加上几次三番在家庭聚会闹些事情，久而久之大家也不愿意再搭理他。

到底也是没能在大风底下扛多久，顾晚舟刚回到程莫南的病房没多久，程景良的大伯变跟在众人身后回来了，程莫南躺在床上，看见他，眼神都愤怒不少，护士帮着抽血去做化验，小陈在医院有熟人，都是云见浅一起交流过的朋友，化验结果还没出来，顾晚舟坐在病房里帮着程家的人开始把程莫南的日常用品收拾好。也不知道小孩子是怎么在病房里闹腾起来的，顾晚舟放在窗台上的包掉下来的时候，程景良的舅妈就站在一旁训斥着秋秋的胡闹行为：“怎么回事，怎么随便拿人家的东西！”

说完，她弯腰将顾晚舟的包捡起来，在上面拍灰似的揉搓了几下递给了顾晚舟，陪笑道：“晚舟啊，真是不好意思，你可不要生气啊。”

一旁的苏闵泽气得忍不住，却又不得不忍，站在床边的他只能不停地喘着粗气，当谁眼睛瞎呢，以为谁没看见那手往顾晚舟的包里掏了几下？可是顾晚舟却总是对这样的事情非常理解一般，从不多说什么。

只是顾晚舟又能说什么？

这块玉是程莫南的，给她的时候不过是因为还对她和程景良的未来抱了希望，而且那个时候整个程家人都知道，顾晚舟，是程景良的女朋友，给了也就给了，即便心里有些想法，但总还是要尊重老爷子的意思。只是后来因为叶可儿和程景良的订婚取消，程家人才得知一切都是顾晚舟和程景良演的戏，人家希望可以拿回属于自己家族的物品，这有什么可多说的呢？

程景良到医院的时候，程莫南的眼睛明显亮了一瞬，程爸程妈的表情也稳定下来不少，大概是儿子回来了，自己在程家人面前也算是说得上话了，整个程家，程景良的大伯最畏惧的人就是程景良，不为别的，就因为程景良每次过年过节都会给程家长辈的那个不算太薄的红包，再加上程景良进了明启以后，程家人的获利不少。

都曾说枪杆子里出政权，但是现在这个社会，只有人民币里面见人品。

从程莫南二婚妻子那里接过了正喂给程莫南的鸡蛋羹，程景良斜着眼睛看向自己身后的人们，淡淡道：“这么多人在这儿待着做什么？连秋秋都来了，不用上学吗？”

程景良的话音刚落，没人敢搭嘴，倒是程莫南呵呵一笑，看着自己的大儿子讽刺道：“还能为什么，都盼着我死呢！”

程景良的表哥讪讪道：“爷爷别胡说，我们只是担心你。”

“行了，每天医院病房留两三个人就够了，没事儿不要来医院，打扰爷爷休息就算了，还打扰其他病人休息，这不是私立医院，没有独立的单间，你们也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程景良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可回避的震慑力，连那个揪着顾晚舟胡乱掐的程莫南的二婚妻子都不敢多说话，倒是正在给程莫南倒水的苏闵泽接了一句：“是没有必要来这么多人的，最近大家都忙，有的人可以回去就回去吧，好在爷爷的身体状况还算稳定，听晚舟说，过几天，大概云医生也要回来了。”

“什么云医生段医生的，治来治去还把人治到家里不送医院了，这要是有什么好歹，我倒是想知道谁能负责？”程景良的大伯和姑妈终于忍不住开始发泄着自己的不满，程景良的大伯斜眼瞥了苏闵泽，哼道：“再说了，都是外人，哪儿来的资格管我们自己家的事儿！”

程景良把最后一口鸡蛋羹喂进程莫南的嘴里，放了碗在桌上，转身看着坐在一旁的自己的大伯和姑妈，周围是其他的病人和病人家属，如果不是因为程景良现在什么都不能说，他们又什么都不知道，他觉得自己一定会想方设法把自己面前这几个长了三条舌头却不长脑子的亲戚扎堆发射回宁远。

“有什么事回了家再说。”程景良没来得及说话，顾晚舟就带着两名保镖一脸冷漠地走了进来，她朝两名保镖示意了程景良的姑妈和大伯的方向，于是两个人走过去，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几张A4打印纸，保镖带着官方的语气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说：“这是明天一天北京飞宁远的所有航班，请几位选好了以后把身份信息告诉我们。”

“什么意思？”程景良的大伯愤怒起身，也不在意周围人的异样目光，“怎么，我来看我爸，你还不让了？你凭什么，不要以为你是律师你就可以胡作非为，还律师呢？懂不懂遵纪守法啊，这叫什么律师？”

顾晚舟站在门口，余光看见程莫南正心平气和地喝水，心里了然，抬起头来看着失控地程景良的大伯冷笑了一声：“遵纪守法，最起码的就是尊重人，请问程先生，你现在在病房大吼大叫的行为就叫做遵纪守法吗？还是你认为你和自己姐姐的随意揣测就是合法行为？”

她的话刚说完，程莫南便放下了手里的水杯，伸了伸手，示意程景良把保镖手里的航班表递给自己，戴上了老花镜看了一会儿，程莫南缓缓开口道：“明天早上十点四十的飞机，这个时间不错，晚舟啊，订票吧，除了老三两口子和小李，其他人都回去。”

程家的人还想说些什么，却都被程莫南的轻咳声拦住，程景良的大伯和姑妈看着程景良一家三口和程莫南二婚妻子的眼神也带着愤恨的样子，倒是程景良的哥哥姐姐们挺能理解，平心静气地与程莫南商量了一会儿，最后决定下来的结果是除了程景良的大伯和姑妈，其余的年轻小辈可以多在北京留几天，算是陪陪程莫南。

终于把程家人带回了程景良的家，顾晚舟坐在沙发上看着一脸疲乏的程景良，大概是很多天没有睡过觉了，听莫则喻时常与安于打电话，他们似乎都在半夜的时候还在调查，加上飞回北京，大概也是累得不行了。程景良的大伯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满脸都是愤怒，他站起身来指着顾晚舟喊道：“把我们程家的玉佩还来，不然我去法院告你！”

顾晚舟的眼神带着不屑一顾，轻描淡写的语气让其他人也有些不满：“让你们明天回宁远都是为了给你们面子，不然你以为你真的靠你的嗓子就能拿到玉佩……”说到这，顾晚舟停顿了一下，视线扫过程家众人，冷笑一声，“和明启答应给你们的那三百万？”

她的话让随行而来的苏闵泽和程景良一脸错愕，程景良的大伯和几个姑妈脸上都不同程度地表现出心虚和恐慌的痕迹，倒是程景良的哥哥姐姐们，和苏闵泽一样一脸懵逼，果然，顾晚舟想，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你胡说什么，我不知道你说什么！”程景良的姑妈不愿承认，说话的时候却又不敢与顾晚舟直视，“不要挑拨离间，你们这些做律师的，就那张嘴最厉害，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想冤枉我们也不能这么血口喷人！”

顾晚舟听完冷笑一声，从包里掏出几份文件“啪”地一声扔在桌上，指着它们咄咄逼人地说：“这是从鬼节以来明启的叶董事长和你们的通话记录还有他的助手与你们见面的照片，大伯，这不是你鬼节以来第一次来北京吧？”

“你居然调查我们！”程景良的大伯大声吼道，“我要告你，你……你们侵犯我们的隐私！”

顾晚舟冷笑：“你以为这是我做的？这是想给你们三百万那位你们的大财主给我的！”说完她起身与程景良的大伯对视着，低声道：“你以为你真的可以拿到三百万？我不妨告诉你，叶之山不过就是想骗你们拿到这块玉佩，这些东西他交给我，也不过就是为了可以躲避那三百万！”

说到这的时候，程景良大伯身后的苏闵泽和程景良表情都带着些疑惑，两个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继续沉默着看着顾晚舟，程景良也没想到，为了一块玉佩而已，自己的大伯虽然势利爱财，但不至于为了一块玉就闹得这么不成体统，再怎么说也是宁远退休下来的政府官员，却没想到居然还有三百万。

“什么三百万？”程景良终于忍不住开口，“叶之山给了你们三百万？”

“没到手呢，”顾晚舟笑道，“这么容易就赚了三百万，真以为你家是开印钞厂的？”

顾晚舟的话让程景良的大伯和姑妈们震惊不已，他们怎么可能想得到居然会被叶之山套路了一把，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叶之山会把这些东西交给顾晚舟，“你撒谎！叶董事长怎么可能把这些东西交给你呢？”

“不信？”顾晚舟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看着程景良大伯的样子一脸的同情：“你昨天晚上就告诉他你已经拿到了玉佩是吧？还约了他后天见面，你的大财神早就打好了等你把玉佩拿到手就把这些资料给我的主意了！大伯，你在官场混迹这么多年，怎么连这点远见都没有？”

从程景良家出来，苏闵泽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顾晚舟：“晚舟，那些东西……”

“是骗人的。”

顾晚舟回答地斩钉截铁，苏闵泽转了半圈方向盘笑道：“我就说叶之山怎么可能把这些东西交给你。”

“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么多资料？”程景良翻着文件和照片，有些诧异，“还都是这么清楚详细的记录。”

“叶之山自然是不会给，我这么说只不过是希望你大伯和姑妈不要再傻乎乎地被叶之山利用，至于这些资料……”顾晚舟顿了一会儿，“是叶弋email给子寒的。”

“叶弋？”程景良错愕，“他居然会给我们这些东西？什么目的？”

“叶弋是敌是友我们还不知道，只不过这件事情，他也算是帮我们省了不少心，不过话说回来，说不定就是为了明启入驻美国的事情给我点儿甜头而已。”顾晚舟捏了捏鼻梁，叹气问他，“山西那边还是没消息吗？陆祁和闵泽的机票都订好了吗？明天走吗？安于在那边安不安全？”

程景良无力地倒在座位上叹了口气：“都差不多了，明天他们九点多的飞机，则喻开车去送就行了，安于嘛……现在在辰溪家住着，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要是有事早有了，哪能非要等到我回来，再说了，我都回来了，安于不是那些人的目标。”

说完，顾晚舟多多少少也算是安了心，伸手从作为前面拿出了一瓶水打开，还没来得及喂到嘴里，就听见程景良开口问：“临笙怎么样了？不是说今天醒了吗，今天还没见到他，待会儿去了医院先去看看他吧。”

程景良的话说完了好久，却迟迟没有等到顾晚舟和苏闵泽的回答，原本紧闭着眼睛打算假寐的他感觉到有些不对，睁眼起身看着前面沉默的两个人，开口问：“怎么了？临笙怎么了？没醒？”

顾晚舟手里的水瓶有些摇晃，她的手顿在半空中还一会儿，终于还是喝了一口，唇边的水珠还在，她扭头，脸对着程景良，却把头埋得有些低，轻声道：“临笙他……失忆了。”

顾晚舟原本以为自己是可以接受段临笙失忆这件事情的，最起码相比医生说的那句“失去意识”，段临笙能醒过来她已经很感激上苍了，只是今早到了病房，与段临笙对视的那一秒，那双眼睛里透露出的害怕和陌生，让顾晚舟感觉自己狠狠地给了一个一个耳光。

太狠了。

听在病房照顾他的沈洛和欧晨说，醒过来看着他们俩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是谁？这是哪里？”

像是不愿意去接受已经知道段临笙会失忆的事实一样，沈洛笑着握住段临笙的手，轻声地问他：“临笙，你饿不饿，不要随便开玩笑，饿了我让晚舟给你带吃的过来好不好？吃你最喜欢的鸡肋怎么样？”

段临笙皱着眉头看她，感觉到自己的脸上被包裹着，他的眉毛试着动了动，却看见面前这个问自己饿不饿的女人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还有站在他左边的那个姑娘，她正转过身去擦掉自己的眼泪。顾晚舟和陆子寒赶到医院的时候，段临笙刚刚被欧晨和沈洛扶起身来，替他检查的医生刚离开，段临笙扭头的时候，顾晚舟正好和医生擦肩而过，那张充满希望的脸露出来，段临笙的眼神却是十足的空洞茫然。

“你们是谁？”

这是段临笙醒过来以后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也是见到顾晚舟他们以后最迫切想要知道的问题，顾晚舟花了一分钟消化了段临笙失忆的事实，然后一整个早晨，都坐在段临笙的床前耐心地告诉他，他是谁，来自哪里，今年多大，曾经的工作，现在在病床前陪着他的这些人是谁，还有最重要的，为什么他会躺在这儿以及为什么他会记不得，他曾经所珍视的一切。

让陆子寒惊讶的是顾晚舟身边的这些人的心都挺大的，哪怕是刚刚醒过不久的段临笙，也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以后坦然了不少，只是偶尔还会有些不大习惯，好笑的是，段临笙也不是心大到谁都相信的，他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报警，然后通过医院的医护人员查到了自己的身份信息，警察找上门的时候，顾晚舟还以为是李警官带来了什么新线索，却没想到是段临笙给自己的一个安全保障。

三个人回到医院的时候，段临笙还没睡，程景良从电梯里出来，原本急促的步伐却在病房门口停了下来，顾晚舟和苏闵泽走在后面，看着他的不安叹了口气，里面的人似乎聊得挺热闹，三个人站在门口静默地听着，是段临笙的声音，程景良听见他在问谁：“所以后来，程景良和我还有徐辰溪是忘记给晚舟买礼物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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