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启的酒会定在晚上八点，顾晚舟和苏闵泽刚从派出所出来就接到了陆子寒的电话，启程的所有律师都在邀请名单里，看了一眼时间，把从警方那里拿回来的段临笙的东西交给了苏闵泽，打车回到了明启。

“什么情况？”顾晚舟踩着高跟鞋跨进了办公室，助理跟在身后翻着资料回答她：“据说是为了把明启叶董事长的孙子介绍给商界名流而办的酒会，叫叶弋，听说前段时间刚从欧洲回来，据说是MBA的高材生。”

顾晚舟坐在电脑前，轻笑道：“叶家还真是多人才。”

也不知道这样的人才，是好是坏。

“叶弋？”顾晚舟喃喃道，“这个名字还真是不像叶家人取出来的，跟叶可儿的名字也不像一对兄妹。”

“这样的家庭，谁能猜到他们都在想什么呢？”助理耸耸肩，身后，陆子寒一身正装，她吐了吐舌头，识相地出去了，“怎么样，准备好了？”

顾晚舟微微一笑，脸上的疲惫有些藏不住：“先开车送我去换衣服吧，然后直接去会场，杨爷跟我们一起去吗？”

“不，他已经走了。”

从店里出来，顾晚舟一袭紫色长裙，到酒店楼下的时候，她突然有些胃疼，陆子寒看出她的不舒服，挽着她的手带着她走进去，在她耳边说：“先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反正我们是来走过场的，随便坐会儿，就可以回去了。”

启程的律师三三两两地分散在大厅的各个角落与人聊天，杨爷和他的夫人被几位商界大亨围在中间说着什么，顾晚舟站在食品区吃了些面包，看着宴会奢侈的布置，忍不住对陆子寒吐槽道：“我想到了我们在美国的时候，第一次跟着老师去的那场酒会。”

“嗯，你还说那是酒池肉林。”

说着，大门打开，叶之山带着叶家的人缓缓而来，，众人转身看去，四周恭维的眼神堆在叶之山面前，顾晚舟和陆子寒站在人群后方，看不见叶家人太多的表情，却唯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跟在叶之山身后的叶弋。

“是他？”这大概是顾晚舟活了快三十年来体验到的最符合“世界真小”的经历，“居然是何意，他是叶之山的孙子？”

陆子寒抬眼盯着叶之山身后的那个年轻人，一袭黑色的正装让他看起来与那个在宁远酒吧里的那个经常一身休闲装的何意有些差别，但是那副“世界与我无关”的神情和气质，却一点都不曾改变，反倒在这样的场合中，多了不少耐人寻味的冷漠和神秘感。

远远地感受到了陆子寒和顾晚舟投过来的目光，叶弋扭头看过去，与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转而却又不带一丝情绪地回过头去面对自己面前不停上前的同行长辈，良久，顾晚舟放下手里的面包，看了一眼陆子寒：“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何意会对我们的事情这么上心了，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我想，叶之山为了他举办了这么庞大的欢迎酒会，还邀请了启程所有的律师，大概就是为了让他来和我们谈明启合法进军美国的事情，”陆子寒看着顾晚舟，“说不定，他就是明启未来的接班人。”

顾晚舟点头：“如果他知道临笙的事情，说不定我还愿意考虑为他们明启顺水推舟一把，但是现在敌我不分，子寒，你知道应该怎么做的。”

酒会的气氛渐渐升温，叶之山终于正式介绍了自己的孙子，也是第一次向外界公开，明启房地产的唯一继承人，就是叶弋。

被邀请来的记者问题颇多，闪光灯把叶弋和叶家人围在中间，这期间又无形地促进了许多了企业与明启达成了新的合作愿望，记者的问题越来越多，问得也越来越没有底线，叶弋的身份是叶家从未在公众面前曝光过的，外界所有人只知道叶家有两个孩子，一个是自程景良进了明启以来曝光颇多的叶可儿，另一个就是叶弋。但是相比而言，叶家人对这个孙子明显保密度更强一些，叶可儿十八岁从欧洲学成归来以后就经常与叶天成夫妇参加各种酒会，但是叶弋却是第一次这么直接地暴露在外界面前，还是以唯一继承人的身份。叶之山的脸上一直都挂着满足的笑容，顾晚舟看着他，却总觉得他脸上的面具太多，她都替他觉得累。

“你注意看，叶可儿到现在都没有出现。”顾晚舟盯着人群里的叶家人对陆子寒说，“是嫉妒自己的哥哥掌权吗？她也不像个喜欢掌权的，虽然也没那个能力吧，不过不会这么俗套吧，豪门家产争夺战？”

“顾律师什么时候变成一个这么喜欢嚼舌根的姑娘了？”陆子寒手里举着杯酒，笑道：“被叶弋给刺激了？”

白眼一翻，顾晚舟淡淡道：“这是合理的推论。”

两个人正说着，记者的问题就抛了出来，与顾晚舟刚说的话如出一辙，叶之山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嘲讽，他笑道：“可儿出国散心去了，你们可别瞎写啊。”

好一个推卸责任。

顾晚舟感叹，这样一来，不仅把叶可儿和叶弋的关系从话题端点抛开，还赤裸裸地把炸弹扔在了不在现场的程景良身上，一句话而已，叶之山的本事，顾晚舟真是不得不佩服。

人心太可怕了。

酒会规定的记者提问时间结束，记者被保安带出了大厅，叶弋站在叶之山的身边，视线却四处搜索着陆子寒和顾晚舟的身影，良久，终于在角落找到了正在聊天的两个人，他们身边也围了不少商界人士，没有和叶之山打招呼，叶弋转身直直地朝他们走了过去。身后的叶之山瞥了他一眼，脸上的冷笑一瞬而逝，叶天成叹了口气，轻声对自己的父亲说：“如果弋儿也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就是没用。”叶之山哼了一声，“有什么后果我们心里一清二楚，他如果再处理不好，你们就跟他一起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说完，转身一脸笑意，走向了其他正在聊天的人群。

顾晚舟和陆子寒是看着叶弋慢慢走过来的，一样是在宁远那张熟悉的没有丝毫情绪的脸，只是与那个喜欢安静喜欢调酒的何意画风不一样而已，顾晚舟觉得，那是两个不一样的人，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世界真小。”叶弋的手里拿了一杯马爹利，说话的时候酒杯轻晃，里面的液体有些颤抖的样子，陆子寒点头：“真小。”

“听说明启入驻美国的法律手续是二位在负责？”叶弋喝了一口酒，轻轻笑着。

顾晚舟低头轻笑：“还以为叶少爷不会那么直接，没想到，真是直爽，比起叶小姐，是干脆利落多了。”

“事关重要，”叶弋笑着，“直接一点节约时间。”

“也是，”顾晚舟放下手里的酒杯，“叶少爷把好几年的时间都放在自己的兴趣爱好上了，真正的事业，自然是该提高一下效率，不然，哪里对得起叶董事长的厚望。”

“彼此彼此，”叶弋举着酒杯向她敬了一杯，“我爷爷最寄予厚望的哪里是我，是顾律师你，毕竟，你和陆律师可是掌握着我们叶家的前程，劳你们费心，不知道愿不愿意给叶弋一个面子，虽然我不知道，我和你们算不算得上朋友。”

顾晚舟用酒杯回应他：“我们只认识何意，不知叶少爷的‘朋友’二字，是何意？”

“明人不说暗话，”叶弋的表情正经起来，“既然顾律师泾渭分明，叶弋也不好为难，我相信两位的职业素养，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叶弋都不担心，只是二位愿不愿意给个机会，毕竟，明启入驻美国，对顾律师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顾晚舟的眼睛轻抬，看着叶弋的脸沉默着，良久，她冷笑一声：“那也得让我看到一些，值得我帮忙的好处。”

酒会结束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与叶弋的唇枪舌战让顾晚舟有些累，果然，叶家人都是这么棘手，她也没猜错的是，叶家也不是只有叶之山这么一个有脑子的，好歹，在叶可儿和叶夫人之后，顾晚舟还能再遇到一个能很准确地抓到自己软肋的叶弋。

阿姨听见顾晚舟和陆子寒进门的声音，打开卧室的门出来，问他们：“吃过饭了吗？”顾晚舟轻轻点头，把阿姨推回了卧室，再转身，陆子寒站在程莫南的房间门口等她，两个人轻轻推开了房门，程莫南像是睡得很沉的样子，窗帘没有拉上，窗外透进来的灯光打在顾晚舟之前拿进来的加湿器上，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把放在床头的加湿器挪得远一些，关上门，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翻看着霍姆斯和马克发过来的关于云见浅案子的邮件。

这是段临笙失踪第十五天了，段家父母不和徐爸徐妈不时打过来询问的电话让顾晚舟有些无法面对，这样的欺骗，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一连半个月没有联系上自己的儿子，四位长辈在电话里的语气总是有些不善，有时候顾晚舟实在编不下去了，便是莫则喻或者苏闵泽接电话。

“希望叶弋插手，不要像叶之山一样做得那么绝。”陆子寒喃喃道，“警方那边还是没消息吗？”

顾晚舟闭上眼睛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摇头道：“我倒希望他可以用临笙他们三个来与我做交易，哪怕是用他们来当人质都好，至少，我还知道他们是死是活，而不是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

叶之山的书房，佣人将叶之山打翻了茶的地毯重新铺好，叶弋跟在叶之山身后进来，挥退了佣人。叶天成夫妇走在最后，样子有些不安。叶之山坐在书桌前，头都没抬，开口问：“怎么样？”

“不怎么样。”叶弋站在坐在沙发上，语气有些不屑一顾，叶天成夫妇的表情更加不安了，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什么叫不怎么样，你不是认识他们吗？”

“我认识又怎么样？”叶弋抬起头来，不屑的样子被叶之山看在眼里，他却丝毫不在意，冷笑道：“我也认识你们，怎么，有用吗？呵，也不怎么样。”

“混账！”叶之山骂道：“叶家养你这么多年，不是让你来和我作对的！”

叶弋不耐地用右手扯掉自己的领带扔在地上：“不做那些下作的事情，哪里会到今天这样的地步，自作孽，你们能怪谁？”说着，他起身，走到书桌前，双手撑在桌上看着叶之山的眼睛冷笑一声：“不惜用宣布我是明启唯一继承人的身份来骗他们，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那个儿子儿媳一样蠢吗？任你摆布？”

“啪！”

叶之山一个耳光扇过去，叶弋伸出舌头舔了一口嘴角，笑道：“没事儿，如果解决不了，我还是愿意给你们收尸的。”

说完，转身离开，身后的叶之山怒视着叶天成夫妇，大吼道：“看看你们教出来的好儿子！”

片刻，楼下大门怒吼一声，把佣人那声“少爷”掩埋，叶之山大手一挥，把书桌上的东西统统扫到地上，对叶天成夫妇骂道：“滚出去！”

黑色西装的男人进来的时候，叶之山正拿着陈映岚的那张旧照片看得入神，听见声音，刚刚的怒意似乎从未存在过一样：“人怎么样？”

“几次休克，估计快不行了。”

“哼，”叶之山把照片轻放在桌上，“扔进海里喂鱼。”

顾晚舟，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

“给脸不要脸，”叶之山冷笑，“那就不要怪我绝情，去吧！”

“是。”男人低头离开，良久，叶之山伸手抚摸着桌上的旧照片，脸上的温柔渐渐加深：“映岚，也不知道，你和淑萍在那边，有没有把你们俩的恩怨搞清楚，不过无所谓了，我来帮你，是淑萍和莫南害死你的，我帮你解决。”

送走了陆子寒，顾晚舟回到房间，打开门便看见沈洛一个人坐在露台上，面前摆着一杯水，玻璃杯上全是水珠，也不知道那杯热水在外面吹了多久的冷风。换衣服的时候，欧晨突然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看着她：“回来了？”

顾晚舟点头，朝沈洛的方向努了努下巴，问道：“怎么了？”

欧晨无力地躺回床上去：“能怎么了？意难忘啊。”

推开门走上了露台，顾晚舟从身后给沈洛披上了一件外套，坐在她对面看着她，沈洛却有些局促地低下头去：“我是不是太傻了？”

摇摇头，顾晚舟轻声道：“这都无关紧要。”

“怎么会无关紧要？”沈洛扭头，“我连这个人的身份都没搞清楚，就把我们的故事都告诉他了，晚舟，你说得没错，太容易相信一个人不好，我就是太傻了，好了伤疤忘了疼，莫则喻的事情还没过去多久，我的胆子还真是够大的。”

顾晚舟低头笑笑：“你是心大。”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行了，这些都与你无关，何意是谁，他对我们有没有威胁，你都不要太过先入为主。”

“可是临笙和辰溪，还有云见浅，”沈洛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肯定都是我害得……”

“与你无关。”顾晚舟斩钉截铁，“而且如果说何意是为了接近我们，那他几年前就去宁远，未免也太没有必要了。”

“可能有的人就是这么居心叵测，”沈洛冷笑，“像叶之山，上梁不正下梁歪。”

不再说话，顾晚舟起身，关门的瞬间才说了一句：“自责过多，也是罪过。”

不知道在露台上坐了多久，沈洛的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她的手被风吹得有些麻木，终于按下了静音，自知道段临笙失踪以来积攒下来的情绪，终于也在那一瞬间让沈洛感受到了背叛和长久以来的悲哀，房间里的顾晚舟半夜醒来，站在落地窗前无声地看着她将电话挂掉，低头，她也发现自己的脸湿湿的。

顾晚舟走到床前，将加湿器的强度调低，开太大了，脸都有些黏腻。

顾晚舟不喜欢这样的黏腻。

思源睡觉不太安稳，顾晚舟每次将他抱在怀里，就像是看见了苏瑾和路桠说的自己，那个睡得再沉都会在梦中皱眉的自己，天气有些凉，她将思源抱在怀里，轻声开口：“你姑姑有些不知所措了，思源，你说，她应该怎么办？”

怀里的小人转过身来将顾晚舟的手臂团抱在怀里，她低头看着他的样子，笑了：“睡吧。”

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顾晚舟拿起来，保镖发来一条信息给她：“顾小姐，沈小姐出门了。”

收到了顾晚舟的回信，三名保镖跟在沈洛身后，到了小区门口，沈洛的脚步却停在那里，保镖们以为是被发现了，后来才看见，小区门口站着个穿了西装的年轻男子，沈洛站在那里看着他，两个人分别站在两条人行道上，良久，沈洛转身，男子也终于从那边的人行道冲过来挡在沈洛面前。

“你别这样。”叶弋的语气带着恳求。

沈洛抬头，笑了一声：“那要怎么样？”

叶弋看着她，沉默着，低头的瞬间看见沈洛的右手抬起来，手里抓着一条红色的布带，她递给他，刚刚哭过的声音还没缓过去：“你给我的，我可能要不起，它保护我一个人，却牺牲了我的三个朋友。何意……不，叶少爷，我和你认识这么久，你应该知道临笙失踪对我的打击有多大吧？怎么，还是不愿意放人吗？”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叶弋的扭过头去，“我也不知道，我爷爷做了什么。”

“是吗，不知者无罪。”沈洛冷哼一声，大步离开，叶弋的肩被她狠狠撞过去，他站在原地，轻笑一声，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于还是不敢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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