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医院，陆祁刚刚从报社回来，趁着护士刚给程莫南输了液，程景良和顾晚舟把人哄睡了午觉，便将所有人都聚集到了隔壁的房间。顾晚舟关上了门，抬头望向天花板的四个角落，沈洛看着有些别扭，问她：“怎么了，神神秘秘的。”

顾晚舟靠在门上，没有理会沈洛的话，直说了一句话：“长话短说，我们下午转院。”

说完转身，开门的瞬间补了一句：“有问题等下午去我家再说。”

所有人都挤在程莫南的病房收拾着东西，院方的人都显得有些措手不及，在段临笙之前一直负责程莫南的主治医生直接找到了程景良，看着病房里收拾东西的几个人，脸上有些尴尬：“程……程总监，这是怎么回事？”

程景良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冷冷道：“我们要转院，不要跟我废话，赶紧开证明，把病人的病历拿给我。”

主治医生的脸瞬间呆滞了一下，却又很快赔笑道：“这，这怎么突然要转院呢？是我们医院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吗？”

“我要转院。”程景良的声调提高，看着主治医生的眼神也凶狠了不少，“段临笙的失踪我还没有跟你们算账，现在我要转院，你如果还不给我做好，你是不想吃着晚饭了吗？”

主治医生的脸色有些慌张，刚想开口，却被身后的声音叫住：“景良，什么事情火气这么大？”

程景良抬头，叶之山带着十几名保镖缓缓靠近，脸上还是那副看不透的笑容，顾晚舟下意识回过头看了一眼程莫南，发现他扭头躲过所有人的视线，看着叶之山的眼神充满的不屑。程景良站在病房门口死死盯着叶之山，居高临下地样子引起了叶之山的不满：“这么大的人了，说话做事还是这么急冲冲的，年轻人，不稳重何以成大事？”

“叶董事长严重了，”顾晚舟走上前来，看着叶之山笑道：“只不过转院而已，也能劳您大驾，有失远迎。”

叶之山脸上的的笑容凝住了，顾晚舟明显就是给他下了个套，无论他如何回答，都会透露出自己已经知道他们要给程莫南转院的事实，而事实上，转院的事情从刚刚从病房出来开始所有人都没有公开说过，除了在程莫南额隔壁病房，他们大概提到过。

顾晚舟接过欧晨递过来的茶，笑道：“爷爷不能喝茶，晚舟之前在浙江带回来的龙井，叶董事长不要嫌弃，毕竟，我曾说过，有机会到浙江，一定会给您带回一些上好的茶来。”

“哈哈……”叶之山接过顾晚舟手里的紫砂杯，视线穿过了所有人往正紧闭着双眼的程莫南身上看了一眼，“突然转院，对他身体会不会有什么影响？”说完浅浅地酌了一口手里的茶，抬起头来看着顾晚舟说：“顾律师的眼光的确不错，这泡茶的人，手艺也很娴熟。”

“这是景良泡的。”顾晚舟笑道，“董事长若是喜欢，下次晚舟一定给你带些回来。”

叶之山摇摇手：“这倒不必。”

从头至尾没有说过的话的程景良坐在病房内的沙发上翻看着手机，叶之山站在门外看着正在往行李箱里收拾着衣物的几个人，最终还是把视线挪回到始终笑着看着自己的顾晚舟身上：“已经联系好医院了吗？”

顾晚舟点头：“也是一家私人医院，毕竟公立医院病人太多，没有什么优待，好在我的朋友在那家医院，过去也会方便些。”

“顾律师的朋友都是人才啊，”叶之山眯着眼睛笑道：“身边有段医生和云医生还不够，真是为人善交啊。”

“董事长言重了，”顾晚舟轻笑：“不就是云医生在那家医院我们才过去的，这边的医院，临笙也不在，我们总要为爷爷的身体负责。”

“段医生不在？”叶之山皱了皱眉：“我也没听说啊。”

顾晚舟淡淡笑道：“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现在大家都忙着找他。”

“有需要帮忙的吗？尽管说。”说着，叶之山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眯缝着双眼，问她：“不是听说云医生去了美国吗？怎么，回来了？”

顾晚舟的眼睛轻抬，点点头：“是呢，明天早上的飞机。”

“既然如此，让我再和程老头子说会儿话？”说完也不等顾晚舟回答，直直走进了病房，顾晚舟脸上的笑容始终停留着，同样也不作回答，沈洛给他拿了椅子放在床边，程景良站在他的对面，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象征性地替程莫南掖了掖被子，又递给了叶之山一杯茶，接过了茶，叶之山看着程景良笑道：“我以为，你不愿意再和我说说话了。”

程莫南开口笑了起来：“我才以为，你不愿意与我说话了。”

“既然要转院了，就等你一切稳定下来以后我再去看看你。”叶之山放下了手里的茶，又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圆形胸针，“这是我那天不知道从哪里又翻出来的，这枚是你的。”

程莫南接过了胸针，那是多年前两个人在北方下乡的时候得到了先进表彰的胸针，叶之山当年返城的时候比程莫南早了两年，为了留个纪念，程莫南把自己的胸针送给了他，拿着胸针看了半晌，程莫南才叹了口气：“你还留着。”

“留着呢，当然要留着，”叶之山缓缓起身，“当年的一切，不都要好好留着吗。”

一直到叶之山离开，顾晚舟都注意到程莫南在拿到那枚胸针以后的表情，表面波澜不惊下的惊慌与愤怒。

有的事情，顾晚舟不愿插手，但是叶之山踩了底线，她就不能不管。

推着程莫南离开了医院，顾晚舟并没有直接把人接到医院，而是三辆车直接开回了顾晚舟的家，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保姆阿姨有些慌张，思源在楼上听见声音激动地跑下来，却看见几个人正将程莫南推进一楼的卧室，他站在门边，露出半个小脑袋盯着众人正努力将程莫南从轮椅上移到床上去。程景良转身，对上了思源的眼，他开口问顾晚舟：“这是谁？”

苏闵泽从床的对面跨了几步到思源面前抱起他，笑道：“这是陆子寒的侄子。”

顾晚舟没有说话，只是向保姆阿姨交代了注意事项，趁着众人收拾东西的时间，她低头向程莫南解释：“爷爷，临笙最近不太方便来照顾您，您暂时住在我家，每天会有保姆和护工来照顾您，可能没有在医院方便，但是您先将就几天，好不好？”

程莫南点头笑笑，看着卧室里的摆设和左边的落地窗：“难得看到这么好的阳光，晚舟，你很有心。”

低头笑笑，顾晚舟转身唤了思源：“思源，你过来。”

从苏闵泽的怀里跳了下来，一路小跑到顾晚舟的脚边，程莫南的眼神突然就明亮了不少，毕竟是个老人，哪里有不喜欢小孩子的道理，顾晚舟拍拍思源的手：“思源，这是程爷爷，以后就住在我们家了，要是我们不在的时候，你能陪爷爷玩吗？”

思源点头扭头看着程莫南甜甜叫道：“爷爷，以后我陪您玩，好不好？”

保姆给程莫南送了鸡汤进房里，众人聚集在二楼的书房，几分钟以后，陆子寒从门外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人，大家转身，才发现那是云见浅的助理，顾晚舟表情有些凝重，问她：“带来了吗？”

小助理点点头，从身后的双肩包里掏出了一打文件递给了顾晚舟，她将东西分发给大家，严肃的样子让所有人看得有些紧张：“我直说吧，现在我们不仅找不到临笙，也联系不上辰溪了……”

“什么？”莫则喻有些惊讶，“什么意思？”

顾晚舟没回答，看着安于和陆祁说：“明天，你们两个人去山西，找辰溪。”说着顿了一会儿，看了一眼始终沉默的程景良，继续道：“听我说完，临笙的失踪和云见浅在美国被扣留的原因一样，有人不希望爷爷可以好起来，所以，现在他们联系不上，我们能做的除了找到他们，还有关注爷爷的病情。至于辰溪……应该与明启近期开发的煤矿有关。这是云见浅的助理，这次云见浅去美国她没有跟去，但是好在云见浅为了以防万一，把爷爷的病例和身体情况都交给她了，所以我们可以暂时放心的，就是爷爷目前可以紧靠药物治疗，去不去医院都没有关系。”

“转院是骗人的？”郁铭开口，“你刚刚在医院……”

“那是骗他的。”顾晚舟淡淡道。

“你的意思是……”沈洛有些慌张，扭头看了一眼程景良，有些小心翼翼，却也不敢说些什么。

“没错，就是叶之山。”程景良终于开了口，“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的确是他。”说完，他看着顾晚舟，一字一句道：“我去山西找辰溪，煤矿的事情我熟，安于和陆祁去不保险，我也一起去。”

苏闵泽拿着病例有些无措，忍不住问他：“为什么又和煤矿有关系，这都什么跟什么？”

“这是我的老师昨天给我和晚舟发过来的资料，你们可以看看。”陆子寒分发了几张A4纸给他们，缓缓说道：“这份资料可以证明，明启当时投资煤矿时的程序存在很大问题，在账目上的出入也很大，按照推测，这可能是明启想要入驻美国的原因，但是黑色的涉及面有些广，我的老师一直在与明启作不满交涉，最重要的是，这项工程的负责人，一直都是程景良。”

“你说一直都是……”莫则喻顿了一会儿，“也就是包括现在？”

“是的。”

安于抬头看着程景良：“你不是辞职了吗？还有，为什么临笙也会掺和进来？”

程景良感到有些崩溃，他双手揉搓着自己的头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当时我只是觉得这个项目很麻烦，我不愿意去，后来到了山西以后辰溪帮我找到了一个考古教授，大概了解了一些那个矿，我不知道为什么辰溪会因为这件事情失踪……”

“你冷静些，”陆子寒拍拍他的肩，“徐辰溪不一定是因为这件事情联系不上的，我们现在只是推测。”

“你负责这个项目的时候连它的经济账目都不清楚吗？”安于觉得这个人都要疯了，程景良有些恍惚，只是开口说道：“我一直没有过问账目的事情，我不想负责这个项目，叶之山为了让我去，在程序方面给我减少了很多负担，我只负责勘验，所以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个账目究竟有什么问题。”

“行了，”顾晚舟打断他们，转身看着云见浅的助理说：“小陈，我现在需要你帮我，照顾一下楼下的病人可以吗？你之前告诉我他可以出院治疗，但是很多东西，我们都不是专业的……”

说服了小陈留下来做护工，程莫南的事情也让大家放心了不少，决定了让程景良和安于一起去山西找人，从书房离开之前，顾晚舟又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叫住了陆子寒和程景良，打开电脑翻出自己在事务所的时候搜到的资料，指着那篇考古专家的新闻问他：“你说的考古专家，是不是这些……”

程景良盯着电脑看了一会儿，皱眉点头道：“应该是，但是我和辰溪去见这个何教授的时候，他拒绝见我们……难怪……”程景良突然恍然大悟，“所以他那天跟我们说，如果不想再出什么事，就离那个矿远一点！”

顾晚舟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你这次去山西，恐怕要先去找这个考古专家了，虽然不敢保证辰溪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失去联系，但是程景良，你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爷爷和叶之山的关系，没有我们看到的那么和谐。”

看着程景良失魂落魄地离开书房，陆子寒坐在顾晚舟对面看着她：“老师打来电话，美国那边不愿意放人，霍姆斯已经决定起诉，可是他们连云见浅的面都见不到。”

“这是完全不合法的！”顾晚舟有些激动，“美国一向重视程序，怎么可能连人都见不到呢？叶之山是疯了吗！”

陆子寒握住她的手：“你先冷静些，只是我不懂，为什么叶之山要这么做？”

取下眼镜，顾晚舟揉了揉太阳穴：“我也不知道，我可以肯定的是，他和爷爷的关系肯定没有我们看到的这么简单，老师之前说他已经查到叶之山和美国很多政界的人都是有联系的，但是明启迟迟没有顺利进军美国，只能证明是涉及非法的领域太广，或者影响太大，否则，他也不用急着找老师来为他洗白。这次云见浅被扣留，跟他脱不了关系，我现在只希望云见浅可以给我打个电话，至少让我知道她最后到底和临笙说了什么，有没有可能帮我们找到他……”

顾晚舟开始抽泣起来，陆子寒起身搂住她，轻声说道：“没事的，会没事的……”

“我去美国那天，临笙说是我丢了他……”顾晚舟靠在陆子寒的肩上颤抖着，“我觉得我这次是真的丢了他了……子寒，我会不会真的丢了他……叶之山这个人心机深沉，为了阻止程景良的爷爷治病他不惜在美国对云见浅下手，我真的不知道……如果真的像我们想的那样，他会对临笙做什么……”

夜里，顾晚舟坐在自己卧室的露台上看着天，身后的床上躺着沈洛和欧晨，这段时间因为段临笙的失踪和程莫南的病情，她们也累了，睡了好几天的医院病房的沙发，今天晚上总算是可以睡个好觉了，长汀坐在她对面，轻声笑道：“你啊你，顾晚舟，只要你在中国这片土地上，你这辈子都逃脱不了他们这些人的捆绑，永远都不。”

下班回家看见沙发上坐得满满的，长汀还以为自己走错房子了，但是看见的人都是认识的，长汀心里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不出什么大事，怎么会这么人齐？

“要不然你回美国吧？”长汀忍不住笑起来，“回美国待着多好，没忧没扰的，好不自在。”

“再回美国？”顾晚舟忍不住自嘲起来，“再回美国恐怕又要引起更大的麻烦，八年前我离开，那些麻烦还不够多吗？”

“说到你离开，你不是说那个时候程景良还给你打了电话吗？”长汀给自己倒了酒，问她：“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那时候的顾晚舟只希望他什么都没说。

那天，国际航班飞了18个小时，程景良给顾晚舟打了三十九个电话，下飞机后进了酒店，打了电话给顾爸顾妈报完平安，就在洛杉矶的夕阳中静静地等待他的第四十个电话。

洛杉矶的天从惊心的红色变成依旧明亮的黑色的时候，顾晚舟终于接了他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低沉，像是强忍着什么：“你在哪？”

“美国，”顾晚舟顿了一下，“洛杉矶。”

“去做什么？”顾晚舟听见程景良的呼吸声，每次程景良紧张的时候，就会有这样沉重的呼吸声，他笑着问她，“旅游吗？几天回来？”

不愿陪着他自欺欺人，顾晚舟直截了当道：“留学，不知道多久回去，也不知道……还要不要回去。”

“顾晚舟！”

程景良终于在电话那头爆发出怒吼:“你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惩罚我吗？！”

顾晚舟冷笑：“没有人要惩罚你，是你在用你曾经说过的话来惩罚自己。”

“晚舟……”程景良的声音发着抖，顾晚舟觉得自己都能想象到他现在一定在用手从脸开始用力摩擦到头顶，反复几次，“原谅我，好不好？”

“你不需要我来原谅你，程景良，”顾晚舟的声音冷冷的，“就像我说的，我对你并没有那么重要。”

“你很重要！”程景良用力喘着，“我曾经说过，你把我最重要的东西拿着，我说过你很重要！”

“你也曾说过你相信我，你也曾说过你不会怀疑我，那又怎样？程景良，你把宁子说的话当成了证据，却把我说的话当成了谎言。纵然是她宁子诬陷了我又怎样？她早就公开了要与我争的事实，到头来最坏的结局不过是我争不过她失去了你们。可是你程景良，这暑假短短的两个月而已，她冤了我四次，你却没有一次相信过我。”

“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她会做这种事……”

顾晚舟冷笑:“那你就知道我会做这种事是吗？”

“晚舟……”

“就因为我平时脾气大点，态度强硬点，所以你就相信我会欺负她，会相信这种事情是我顾晚舟才做得出来的事情是吗？”

顾晚舟看着窗外林立的建筑，突然笑了笑，手掌抚摸上眼前的玻璃，轻笑着问他:“就因为这些，所以你相信我会做出这种事是吗？”

“对不起……”她听到他的声音变了，很轻的哭腔，他反复在电话里说着“对不起”。

顾晚舟紧闭着双眼，眼泪却还是不停地争抢着自由，顾晚舟多希望听见他说“不是”，而不是“对不起”。哪怕是骗她的，都比用“对不起”三个字来默认他在怀疑自己要来得让顾晚舟舒服些。程景良，你到底是不相信我的，就如同我也始终没有信过你一样。

“够了程景良，我不想听！”

“晚舟……我求你……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我向你保证！晚舟……”

“程景良，你还不明白吗，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你一定要回来，好不好？”

两个人在电话里听着彼此强忍的哭腔，一直到顾晚舟身下的地毯被泪水从几点散落的形状到一片狼藉，顾晚舟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挂了电话。

“回去又怎样呢？就算是回去……也是真的回不去了……”

程景良在电话那头低低地发出一声悲伤的笑:“顾晚舟，你是决心要放弃所有人了么？”

“程景良，我们绝交。”

绝交。

在跟你纠缠了八年，爱了你八年，等了你八年，还不得不因为你的不信任逃到国外的时候，我只能没有出息地说“绝交”。程景良，你何尝是对不起我？事实上你应该连对不起都没有资格。到最后连诀别都要说成“绝交”的我，你真的可以体会到吗？曾经幻想那个与你成为恋人的万一时还傻傻地害怕不存在的“分手”，可是现在，在吐出“绝交”两个字的时候，我才可悲地发现，这一刻，我有多希望我说的是“分手”！爱你而不得，我比你身边任何一个女生都体会得更加深刻。

所以，绝交吧。

“晚舟……”

“嘟嘟嘟嘟……”

程景良，不是我不原谅你，是我不可能原谅你。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或许时间真的是治疗一切伤害最好的良药，说不定以后我真的会原谅你，不过不知道那个时候，你身边是否已经有了一个在你所说比我更让你觉得重要和值得在乎的人。又或许，我并不怪你，也没有怨你，只是你不该对我做出那些承诺，曾经它们是你我之间走近的桥梁，而如今，它们坍塌入谷底，连同我们一起埋进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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