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景良最近一次回到明启，是接到了龚城的电话，游乐场的项目已经竣工，他不管明启的工程快两个月，倒也没有多看出来叶之山有多么需要自己。签完了该签字的文件，程景良把辞呈递给了自己的助理，正准备上电梯的时候，却看见了与自己一样抬着一箱文件的陆子寒。

“这么好的差事，陆律师说走就走，看来是对养顾晚舟的事情胸有成竹。”程景良的箱子里装满了文件，最表面却放着一个精致的表盒，陆子寒低头瞥到了那抹蓝色，笑了笑：“也抵不过程总监一直以来的恋恋不忘。”

程景良的表情顿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放在文件表面的蓝色盒子，声音有些低沉：“你怎么知道的？”

陆子寒笑笑：“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戴着它，你和晚舟，戴着两块除了颜色以外一模一样的手表。”

“你又怎么知道这不是其他的东西，或者一对新的手表。”

“哈……”陆子寒走进电梯，看着身边的程景良有些落寞的样子，还是狠心开口：“因为我知道，你舍不得。”

哪里会舍得？顾晚舟把这块表扔下了西山，程景良安排了好几十个人在山下和山腰来来回回上下好几天，连他自己这么怕死的人都在山上磨得遍体鳞伤，才从找到的好几百块遗失在西山脚下的手表里找到它，只是指针已经不能再走了。

可是程景良还是不舍得，上次那个为自己修理手表的师傅也不愿意再修理了，程景良只好买了好多零件自己想办法，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只修好了顾晚舟的那块，他就要带着这两块承载了他和顾晚舟十几年记忆的手表离开第一次再见到顾晚舟的地方。

陆子寒回到启程，杨桥便顺理成章地带着自己的夫人去了国外度假，事务所的大小事宜都交给了他打理，这让刚从明启暗无天日的加班里逃脱出来的陆子寒心有不甘。刚好快到鬼节，顾晚舟一家要回宁远过节扫墓，顺带着程家的亲朋好友也要回去，只留了程景良一家和程景良大伯一家在北京轮流照顾程莫南，而自己刚订婚没多久的未婚妻又要留下自己孤身一人，陆子寒越发觉得杨桥是故意的，他还记得杨桥要上飞机的前一天，用了他最标准的笑容看着自己说：“年轻人嘛，多历练历练，小别胜新婚。”

完美的套路，陆子寒要给满分。

答应了思源会找个时间带着他到自己和苏闵泽长大的地方看看，顾晚舟带着这个孩子出现在顾爸顾妈面前的时候，像面对长汀的那句“卧槽”一样，脸不红心不跳地对他们说：“这是陆子寒的侄子，暑假让我带回去玩几天。”

这个套路，陆子寒知道以后一定也会给满分，顾晚舟想。

与程家人回宁远的时间不一样，顾晚舟特意买了鬼节前五天的机票飞回宁远，比程家人早了一天，之前程景良的姑妈提出来要一起回去地建议被她拒绝，倒不是为了刻意隐瞒思源的身份，只是多多少少，顾晚舟的直觉告诉自己，能避免见面就尽量避免。

在机场取机票的时候，陆子寒带着思源在值机附近的商店买了两盒哈根达斯，思源兴奋得还没来得及付款就打开了盒子，再一转身的时候，两个人都不可避免地看见了一脸笑容的顾晚舟。背着顾晚舟吃冰淇淋的下场自然是不会太好的，可是收到的被顾爸顾妈催婚的效果还是让陆子寒很满意的。

下午三点半下的飞机，安于和苏闵泽开了车到机场接机，顾晚舟的表弟也在，远远看着牵着思源的顾家二老时，安于和顾晚舟的表弟还以为那个在两个人手里蹦蹦跳跳的小不点是顾晚舟在美国的私生子。

“苏苏！”看见苏闵泽，是意料之中的兴奋，思源迈着小步子冲到他的怀里，倒是让旁人都有些好奇。“苏苏有没有想我？”

顾妈凑近顾晚舟问她：“子寒的侄子怎么和闵泽这么亲？”

顾晚舟一向自认擅长的演技果然没给她丢人，连在订婚典礼后一见如故这种话都编的出来的自己也是让苏闵泽很佩服的，不过倒是也让顾妈很疑惑为什么在订婚典礼上没有将思源，“不过这孩子是挺讨人喜欢的。”顾妈的自言自语得到了顾晚舟瞬间的点赞，苏闵泽和思源的缘分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回到家，入眼的已经是火灾过后的新装修，顾爸顾妈也是第一次见到，满屋子的温馨田园风格，还有二老最喜欢的植物，正值八月，正是花草成长的好时候，扑鼻而来的那股植物香气，让在北京吸了快两个月雾霾的顾爸顾妈感觉到获得了新生。

原本想带保镖一起回宁远的顾晚舟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在宁远公安局工作的表哥打电话，要求虽然过分，但是显然表哥似乎是受到多年迫害，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安排了一个排的武警二十四小时轮流蹲守在顾晚舟家的周围，连顾爸顾妈出门和徐家二老打个麻将，都会被实时直播给顾晚舟。晚上在顾晚舟家吃饭，表哥端着酒杯笑着问她：“你爸妈应该不是因为过节回来的，是被你强行监视给逼回来的。”

对表哥的言论不置可否，只是顾晚舟不希望再出什么差错，原本的计划是只让顾爸顾妈回来的，可是奈何顾爷爷对顾家的列祖列宗总有一种让人难以琢磨的崇尚和尊敬，顾晚舟不得不让他和奶奶一起回来，即便是确定了宁衣微不在宁远，但是现在顾晚舟连人影都没见到，她不得不防。

毕竟她要面对的，不是一个人，是三个疯子。

回到宁远的第二天早上，顾晚舟带着思源早早地起了床，出门的时候，苏闵泽已经到了，思源的身体在车里无力地摇晃着，早上不到七点就起床了，小家伙的眼睛到现在也没能睁开过。车顺利开到了埋葬着陈映岚的山脚下，三个人吃过了早餐，爬山的时候思源像只打了鸡血的猴子，一路蹦蹦跳跳兴奋得不行，大概是因为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景色，山上的万物都让小不点好奇，竟也没听见他说累。

一路婉转到了陈映岚的墓碑前，苏闵泽蹲下神拿出一些拜祭用的东西，点燃的香稳稳地插在了陈映岚的墓碑前，顾晚舟蹲下身去用手擦净了上面又落了灰的字，接过了苏闵泽递过来的一炷香，开口唤了思源一声：“思源，过来。”

手把手地教了他如何拿稳手里的香，再教会了他三跪九叩之后应该怎样把手里的香插在墓碑前，顾晚舟把香递给他的时候，对思源说：“来，给曾奶奶上柱香。”

苏闵泽站在后方不远处静静看着思源两只小手握着三炷香面对着陈映岚的墓碑缓缓跪下，稚嫩的声音迎风而来：“曾奶奶，思源给您磕头。”

再起身时，思源站在顾晚舟的腿边抱着她，抬头问她：“晚舟，为什么要给这位曾奶奶磕头？她是谁？”

顾晚舟看着低头收拾着纸灰的苏闵泽，低头捏了捏思源的脸，说：“思源去帮帮苏苏收拾东西好不好？你们把这些东西都抱到小树林里去埋起来，好不好？”

一大一小的身影慢慢往小树林里移动，顾晚舟才蹲下身来看着陈映岚的墓碑艰难开了口：“奶奶，他叫思源，是景良的儿子。”低头，双手抚开那些掩埋了墓碑角落的杂草，看见了那里的“叶之山”三个字，笑了笑：“您想不到吧？我也挺想不到的，爷爷当初对我说过，他……哈，奶奶，但是您没有选错人，叶董事长，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即便您百年归去，他还是多么想着陪着您。”

恍惚了一会儿，顾晚舟把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程莫南交给自己的那块连心玉佩，扭头看着冰冷的墓碑，道：“奶奶，我把这个交给思源，你会同意的吧？”低头抚摸着那块温润，有些嘲笑自己的样子：“可能您不再相信我了吧？就像爷爷那样，把自己的信任托付给我和景良，却得不偿失。我也答应过您会好好陪着他，可是还是没有做到，奶奶……我，我跟您保证，无论怎样，我也都不会让思源过得不快乐，至少，我会竭尽全力，让他认祖归宗。”

苏瑾两周前就回了宁远，辞职的事情还没有完全交接完成就回来了，果断的样子让顾晚舟觉得那个想到哪做到哪的苏瑾又回来了，像是从来都不考虑计划之外的事情，说出来想出来的事情和安排一定就会做到一样，毫不犹豫，只是后来一定也完不成。就像高三约了一起去西藏，结果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旅游费算下来起码一万，说不走就不走了，后来大一约了韩国，结果签证一拖好几个月，等拿到的时候却是顾晚舟去美国的签证。对苏瑾这样随性的态度不敢苟同的同时，顾晚舟也是很羡慕她的。

因为活得洒脱。

在“端点”见面的时候，思源已经被苏闵泽带走了，再聊起不到两个月的变化，两个人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只是有一点，这样的无常，却是一直都在意料之中的。

“她怎么样？”苏瑾点了一杯毒药，那是顾晚舟去泰国前的一晚喝得最多的一种鸡尾酒，不是因为味道多么好喝，只是因为觉得名字就有那么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诱惑，会上瘾，像爱情，像执迷不悟的爱情。

搅拌着自己面前的柠檬汁，顾晚舟抬眼和对面的何意打了个招呼，淡淡道：“能怎么样？好和不好的，日子不都要这么过下去吗？倒是你，你怎么样？”

“还不错，一切都比想象的来得容易一些，顺利地辞职，顺利地回家，顺利地工作，顺利地恋爱，算得上是一帆风顺吧。”苏瑾的脸上多了些在北京没有的欢愉和恬静，笑容像是更张扬轻松了些，“比我希望的，要好得多，也顺利得多，来得不紧不慢，刚刚好。”

恍恍惚惚了这么多年，苏瑾把自己人生中最好的年纪都付出在陪伴着长汀一起在北京奋斗了，自己想要的人生和生活方式，除了那套在北京市区还算得上是一份安全感的房子和阳台上那些打理得还算整齐的小资花草，其他的，在北京拼了命的那些日子，她都觉得好累，那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只是希望可以在一个生活节奏慢而充实的小城，每天过着充满了朝气但却不像北京那样只有天昏地暗的日子，上下班不用赶着追上挤死人的地铁，也不用在应该安分守己的工作里把该有的精力都放在防人之心上，苏瑾只不过想要一份安安稳稳的生活而已，一个可以赚钱养家的丈夫，他可以记得自己的爱好和习惯，可以在意自己十分在意的事情，可以在朋友面前公布自己和他的关系，可以在节假日和自己的父亲在饭桌上喝酒聊天，谈谈家庭婚姻和人生，让自己的小女人可以始终保持在被宠爱着的那个感受中。

而不是长汀那样，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像是一直都活在地下，那段见不得光的爱情，苏瑾奋不顾身地爱过了，那样就足够了。

“既然一帆风顺，就好好地过下去吧，”顾晚舟伸手握住苏瑾的，笑了笑：“毕竟，人生啊，好歹是一辈子的事情呢，时间如白驹过隙，的确不该为了一个人勉强自己放弃想要的生活，那不值得。”

他对苏瑾很好。

那天的宁远下着小雨，河边起了些风，何意给两个人靠近河边的桌子加了一块挡风的板，时间刚过六点，那个高高大大的身影就撑了一把伞从桥边的方向缓缓而来，另一只空余的手里还带了一个不大的布袋，眼睛沿着河边的酒吧一家一家搜寻过来，顾晚舟看得清楚，那双眼里有不少焦急和担心。

苏瑾离开的时候，身上披着男人从布袋里拿来的薄薄的针织外套，两个人合撑的那一把伞，男人也下意识往苏瑾那边偏移了不少，搂着她的胳膊那么坚实，与顾晚舟看到的身上的那股苏瑾一直想要的责任感和安全感相符合，但却比她想要的更细心有礼一些。

“你好，顾小姐，我是夏明成。”夏明成自我介绍的时候，顾晚舟忽然就想起来，苏瑾曾经跟自己提到过的，高三时候，饿了一早上的长汀买了一袋卤蛋，剥了壳的第一个，下意识喂进了自己的嘴里，苏瑾因为这件事情提过一次分手，那时候的顾晚舟总觉得这件事情是她在无理取闹，可是现在，看见拿了衣服还细心放进布袋的夏明成，顾晚舟终于也明白了，重点在于那个卤蛋，而在于爱一个人的态度。

说到底，那个时候的长汀不够成熟，时间早晚，真的很重要，太早了，爱得不到位，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与爱人分道扬镳，一切都显得无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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