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舟接到程妈电话，是在苏瑾睡了两个小时以后，顾晚舟的助手刚把一份文件拿过来给她签完，程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顾晚舟看见手机上显示的名字，接电话的瞬间有些迟疑，手机响了五声，顾晚舟才按下了接听键。

“喂，阿姨。”

程妈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显然是无可奈何的焦急：“晚舟啊，我知道，这个时候再给你打电话不太合适……可是，可是这老头子……”

顾晚舟的心沉了一下：“爷爷怎么了？”

“老头子想见你一面，”程妈的语气渐渐有些低下去，似乎是故意降低着自己的声音，“我知道，景良和可儿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可是老爷子他……昨天发了好大的脾气，逼着景良要让他找你来医院，可是景良性子倔……我们都……晚舟，算阿姨求求你，连段医生都没能劝老爷子把药吃下去，你能不能来见见老头子？”

挂了电话以后，顾晚舟才发现倒在沙发上的苏瑾已经醒过来好久了，看着顾晚舟放下了耳边的手机，苏瑾轻轻地笑了一声：“怎么，同情心又泛滥了？”

顾晚舟将身体懒懒地靠在椅子上，手指滑动着鼠标，嘴里淡淡道：“这不是同情心，这是做人的良心，”她收拾好自己办公桌上的文件，想到程妈电话里声音的降低，大概是躲着程景良给自己打的电话吧，顾晚舟心里清楚，一连一个多礼拜没有再去医院探望过程莫南一定会让他心里有不少疑惑，更何况明日房地产的订婚通告已经发出，程莫南始料未及，估计也气得不行，“算我和程景良的爷爷有缘分，从我初中他第一次见我，就一直记得我……我总觉得，哪怕没有我和程景良的关系，我都应该以一个晚辈的身份让他好好养病。”

苏瑾翻看着顾晚舟办公室里的法律杂志，有一本是顾晚舟从美国带回来的，上面印有顾晚舟在美国打赢官司后的新闻和介绍，苏瑾粗略地瞟了几眼，转过身去将书一把拍在顾晚舟的面前，吓了顾晚舟一跳：“这么多年，程景良对你的关注还真不少！”

顾晚舟疑惑着看了一眼桌上的杂志，问她：“什么意思？”

“上次我们喝醉从酒吧出来遇上程景良那次，依晨从程景良的车里顺手牵羊拿了他不少收集在车里的报纸杂志，全部都是有你的新闻的美国杂志和报纸，其中有一份我看见过，就是这个。”苏瑾把书从桌上抽走，无视顾晚舟沉思的模样，转身又将书放回了原来的地方，轻描淡写道：“难得顾律师有良心，走吧，我和你一起去医院看看程家的老爷子，也表示表示我的良心。”

顾晚舟收拾好了东西，按了电话的呼叫键把助手叫进来吩咐了事情，扭头对苏瑾鄙视道：“想从他爸妈嘴里挖新闻就直说，在我面前你装什么？”

“顾晚舟，所以你不戳穿是会死是吗？”

“不，”顾晚舟按了电梯骨头看着她，“会疯。”

到了医院，如顾晚舟所想，程景良不在，程莫南看见顾晚舟进病房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带着明亮的欢喜和责备的怨怪，程妈给程莫南递上了一杯水，哄小孩一样地笑着对他说：“爸，晚舟这不是来了吗？您就别生气了！”

程莫南喝了一口水，眼睛盯着站在床边的顾晚舟，眼神里的盼望带着让顾晚舟不忍撒谎的力量，问她：“你和景良，究竟是怎么回事？”

“爷爷，”顾晚舟有些不忍心，她接过程妈递给她的粥轻轻吹着，一勺粥喂到程莫南的嘴前说：“我和景良都是成年人了，感情的事情……我们理得清楚。”

程莫南扭头不肯吃东西，顾晚舟心里一阵难受，电话里程妈告诉她，从两天前程景良和程莫南两爷孙大吵一架以后，程莫南又不肯吃饭也不肯吃药，每天输液的药除了调理身体的还有葡萄糖，段临笙的幽默有礼也在程莫南面前没有什么用，程妈也是太担心了，才不得不瞒着程景良给顾晚舟打的电话。苏瑾在来的路上还在疑惑，明明程老爷子的身体一直是段临笙在照顾，可是程老爷子不配合治疗的事情却他也没有通知顾晚舟，苏瑾觉得这真的有些说不过去，可是只有顾晚舟才知道，段临笙纵使是想告诉自己医院的情况有多尴尬，他也不会真的告诉顾晚舟的。除了对程景良的事情负责，还有对顾晚舟负责，段临笙也不愿意顾晚舟因为这件事情对程家有多么大的内疚，她愿意回国原谅他们已然是万幸，又何尝舍得顾晚舟再因为什么事情而重蹈覆辙，他明白顾晚舟，既然八年后她与程景良已经是沧海桑田，段临笙自己也不会愿意去打扰顾晚舟的清静日子。

只是，程妈到底是忍不住，老头子的身体重要一些，更何况之前撒了个这么大的谎来骗程莫南，如今谎圆不下去了，只能解铃人还需系铃人了。

“爷爷，我知道您生气，”顾晚舟低头放下自己手里的粥，看着程莫南吊着的葡萄糖，说：“可是感情的事情……爷爷是过来人，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程莫南看着顾晚舟的眼神带了些怒气，语气里都是不满，他问她：“可明明几年前景良还为了你不愿意和叶可儿订婚，为什么今天又突然愿意了？你们不是很好吗？怎么就这么几天而已，就成了这个样子呢？！”

顾晚舟低头笑了一下：“就是因为几年前没有在一起所以才会有不舍才会有决心，因为没有在一起所以有一个信念一定要在一起，可是在一起以后却发现对方其实可能并不是适合自己的那个人，也不是可以和自己相伴一生的人，”她抬眼看着程莫南有些浑浊地双眼，笑道：“所以其实分开，对我和景良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一旁忧心忡忡的程妈听了顾晚舟的话心里突然就安了下来，顾晚舟的话无疑是能让这个谎圆满地结束的最好的理由，既能解释之前与自己儿子的关系是程莫南所见到的那样，又能解释程景良与叶可儿订婚的理由，至少可以不让程莫南觉得这么多人都在骗他，从这个逻辑上来说，程莫南的心里也会好受许多，至于分手的事情他是否能接受，就在于程莫南自己了。

而顾晚舟心里清楚，程莫南是可以接受的，她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是因为她掌握了程莫南心疼自己孙子的关键，除了那份从小养在自己身边的感情，还有几年前对他不愿意订婚的那份容忍，顾晚舟曾经听程景良提到过，程莫南与自己妻子的感情有多深，这样一个爱自己妻子的人，她也相信他会理解一份感情的生老病死，虽然后来程莫南续了弦，但从他每年一定会去自己原配的坟上看上那么一眼，顾晚舟赌的这一把，应该不会输。

“好。”程莫南沉默了良久，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看着顾晚舟脸上无可奈何的模样，程莫南觉得自己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结果，他伸手向顾晚舟要了桌上的粥，放在自己面前的桌上吃了起来，程妈见状连忙将段临笙叫了过来，苏瑾站在一旁看着程莫南的样子，似乎那一瞬间也终于了解了顾晚舟的想法，她的确没有办法，程莫南像依赖自己的孙子那样依赖着顾晚舟，似乎是一个生命中的寄托，他看好自己视为孙媳妇的顾晚舟，更看好自己的孙子，程景良，所以他必然会设想两个人以后得生活，他的无理取闹，无非是希望他们能过得快乐。

老头子吃过了药，不到九点便睡了，程妈接到了程景良说马上到医院的电话后没多久，顾晚舟便自觉离开了，离开前被段临笙拦着搂进了办公室，看着他递给自己的病例书，顾晚舟长叹了一口气问他：“临笙，能做到这一步，我知道你也是尽了力了，程景良会好好感谢你的。”

段临笙坐在电脑前鄙视地看了她一眼，趾高气扬地说道：“我在意的是这个吗？晚舟，你又何必与我装傻呢？”

顾晚舟放下病例书耸了耸肩：“可是我现在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何况我已经和程老爷子谈过了，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了。”

“其实程老爷子的身体底子很虚，”段临笙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在来了北京以后看上去情况有所好转……所以晚舟，我需要你帮忙。”

“什么？”

“中医方面我不是很了解，我一直查不出来程老爷子身体底子虚弱的原因，除了年纪渐渐大了，我总觉得应该还有其他原因，医院的用药我都细细查过，没有什么进展，我在想，或者中医可以……”

“可以通过把脉了解程老爷子身体的状况，所以你需要我联系云见浅。”顾晚舟打断了段临笙的话，一旁的苏瑾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样子，对段临笙喃喃道：“难怪你们能被她顾晚舟吃得死死的，你们想什么她都一清二楚啊！”

顾晚舟看见段临笙低头偷笑了一声，手指敲着桌上的病例问他：“你先告诉我，医院用药有问题吗？”

“应该没有，那些药我都查过，都是对症下药。”段临笙翻了药单子，“而且药也都经过我的改良，当然不用担心。”

顾晚舟笑了起来，手拍了拍桌子道：“行，我知道了，我联系她……”说完又看了一眼苏瑾，说：“怎么样，要不要一起约个饭？把长汀和路桠叫上。”说完回头问段临笙：“你呢，约不约啊？”

嗯，顾晚舟一定忘了告诉你们，段临笙是饭桶，有饭当然不会错过。

等到段临笙换下了白大褂，三个人往医院门口走的时候，迎面而来的，便是程景良，和挽着程景良手臂的，笑得一脸灿烂的叶可儿。

双方在距离三米的停了下来，程景良第一眼先看见了顾晚舟，冷冰冰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变动，但眼神里却是有一瞬间的疑惑，顾晚舟的视线没在程景良的身上过多停留，原本想随便打个招呼便离开，顾晚舟垂了下巴算是表示自己看见了他们，却不想叶可儿心气儿高，不愿意放过她。

“这不是顾律师吗？”叶可儿的双手没有松开程景良的胳膊，她挽着程景良的手朝三个人走过来，脸上的笑容亲切甜美，抓不住她一丝一毫的不满和挑衅，“你也来看爷爷吗？他最近很想顾律师呢！”

顾晚舟轻轻点头，看着叶可儿那双忽闪的眼睛说：“朋友送了一罐新的茶叶给我，我看还不错，就送过来看看老爷子喜不喜欢。”

叶可儿的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了，身边的程景良面无表情地站着，她开口便是歉疚的意思：“还是顾律师想得周到，可儿总是想不到爷爷喜欢什么……”说着，脸上的歉意加深，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心疼，叶可儿抬脸看着程景良说：“景良，以后你一定得告诉我爷爷喜欢的和不喜欢的，也免得别人说我这未来的孙媳妇做得不好，对自己的爷爷都不细心……”

程景良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没有被叶可儿挽着的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脸，声音虽然有些低冷，但是也算柔和，顾晚舟听见程景良对她说：“医生说爷爷不能喝茶，你不用自责，来日方长，以后你也会知道的。”

好一个一箭双雕！

顾晚舟在心底暗自感叹着叶可儿的厉害，明明不希望看见顾晚舟再次出现在医院的她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满情绪，明明是知道程莫南不能喝茶的她还借了这个理由假装成一副什么都不知道又求知欲强，渴望照顾好程老爷子的孝顺孙媳妇，一句不知道程莫南的喜好就让程景良毫不犹豫地当着面驳了她顾晚舟的面子，果然不愧是叶之山的孙女，一脉相承……叶可儿与她爷爷比起来虽然稚嫩，但也算得上学到了不少东西。

果然，顾晚舟跟这种人比起来，她输得心服口服……因为曾经，她就是这么输给宁依微和一众对程景良爱得深沉的姑娘的。

“没错，来日方长……”顾晚舟身边的段临笙哈哈开口，“不过就是一罐茶叶而已，投其所好这种事情叶小姐一定做得得心应手，以后陪着程老爷子的时间久了，叶小姐也就不会生疏了，我们要去吃晚饭了，就不耽误你们去探望老爷子了，老爷子睡了，你们轻点声，别让老人家听了不该听的不高兴。”

说完，段临笙长手一挥，把顾晚舟搂进自己怀里便错身而去，程景良的肩被段临笙狠狠一撞，听见他在耳边说：“今儿晚上我不回来了，你别等我了。”

程景良知道，段临笙是生气了。

陆子寒在医院门口等了几分钟，看着三个人一起出来，连忙迎了上去，顾晚舟看见陆子寒的身影脸上的表情便活跃了起来，段临笙看得有些尴尬，却又总想着以后会常常见面，何必为了从前的事情撕破了脸皮，上了车，苏瑾打电话给长汀和路桠，问了吃饭的地方，陆子寒便掉了头往吃饭的地方赶。

一路上段临笙的嘴都没有停过，一会儿问顾晚舟美国过圣诞节的时候火鸡怎么做，一会儿又问陆子寒是怎么看上的顾晚舟，一会儿还要关心一下乐依晨在泰国的情况，叽叽歪歪地说了半天，有些困意地顾晚舟终于受不了了，右手拍向副驾驶的车窗，说了一句：“行了，我没有介意，你不用当话唠。”

段临笙瘪了瘪嘴：“我想方设法安慰你还有错？”

“想吃饭就闭嘴。”

段临笙连忙用手在自己的嘴前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两手一挥，闭眼靠在了车窗上假寐，陆子寒被他的样子逗笑了，开玩笑道：“你们经常这样吗？你们好像很害怕晚舟？”

段临笙听了起身想说什么，瞥了一眼坐在副驾驶座上闭着眼睛的顾晚舟，闭嘴摇头，嘴里发出“嗯嗯哼哼”的声音，一长串的高低起伏听得陆子寒和苏瑾一阵好笑，苏瑾一巴掌拍在段临笙的脸上笑着回答陆子寒：“他们这岂止是害怕啊，这已经达到闻顾丧胆的地步了！”

吃完了晚饭，并不打算回程景良家的段临笙死皮赖脸地要求要去顾晚舟的小复式寄人篱下，陆子寒看得有些尴尬，心里总是有些醋意，但看见顾晚舟脸上那副对段临笙无可奈何的宠溺笑容，他还真是忍不下心去吃这个醋，只是心底更多了不少对段临笙参与了顾晚舟过往的羡慕，顾爸提起过的顾晚舟那样灿烂的青春，陆子寒从来都不曾拥有过，除了对顾晚舟那些日子的羡慕，还有对顾晚舟所期盼的拥有，他渴望拥有顾晚舟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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