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瑶被放出来是两天后的事，我接到她后直接把她带到医院，问她愿不愿去看最后一眼。

她对自己做过的事肯定心知肚明，我想就算出于内疚她也会送妈最后一程，可她听我这么一问脸上就露出嫌弃的表情。

“都死透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冯瑶对我和妈都没感情，之前在妈面前卖惨，无非是想博得同情。如今如她所愿，又怎能奢望唤醒她的良心呢。

我自己都是置母亲的哀求于不顾的无情人，又有何资格要求别人百事孝为先……

所以我什么都没说，确认尸体签字后没一会儿，工作人员就把一罐骨灰递给我。

当真是人死如灯灭，只留一抔土……

火化后就是安葬，坟地我已经买好，因没什么亲人，也就没办葬礼。但为了让她走得热闹些，我订了很多花圈放在坟地旁。

等我抱着骨灰和冯瑶去到坟地时，才发现姚婧、向可瑶、吴斯年他们都来了，最刺眼的程嘉逸也来了。

想必是程嘉逸通知的消息，这几天他虽没出现在我面前，但我好几次看到他在我附近鬼鬼祟祟的跟着。

今天他是掐好点来的，我就算不看在共同朋友的面子上，也会看在下葬的事上不与他争论。

磕头、放鞭炮、倒祝酒……完成一切应有的仪式后，我对朋友们答谢，感谢他们的到来并请他们离开。

他们知道我想和我妈独处，倒也没继续逗留，一一给我拥抱后下山了，到最后只剩程嘉逸和冯瑶还留着。

“你们也走吧。”我扫了冯瑶一眼。

“这也是我妈……”冯瑶这句妈，到我妈死都叫得单薄无感情，除了演戏的时候。

“对啊老……”程嘉逸顿顿，“她也是我妈……”

我心里嗤笑，但面上没再说话，忽视了他们跪在坟前。

冯瑶等得无聊了，以肚子痛开溜了，等天黑时我站起来打算回去，才发现程嘉逸还在。

跪了太久，脚底一滋溜打滑就摔了下去。程嘉逸伸出手要扶我，被我急声喝住了：“别碰我！”

日历已迈入四月，气温虽有所回升，但在晚风的吹拂下还是泛着嗖嗖凉意。我这才发现程嘉逸也穿得很单薄，白衬衫搭薄外套，露在外面的手都被冻成了青紫色。

有些刺目。

偏偏他就像静止一般，手继续伸在我面前，似乎我不接受，他就能华为具雕像长久伫立在这儿。

我和他僵持了一会儿，后来还是叹了声气儿接受了。

如今冯瑶没事了，我妈下葬了，也是时候解决我和他之间的问题了。

我拉住他的手，他一用力就把我逮了起来。我妈的坟地在山尖上，下山的路又窄又黑，在这个过程里他把我扶得很紧实，几乎是抱住我半个身子走路。

我忍着不发，到了平地后推开他：“谢谢，我自己能走了。”

我在前他在后，我的背部有种灼热，似乎是被他盯出来的。

我今天是打车来的，黑灯瞎火的郊外很难打到车，我也没扭捏，主动坐进副驾驶。

程嘉逸的眼睛亮了亮，有些欣喜激动的问我想吃什么。

“先往市里开吧。”我说着系上安全靠，侧身面向窗户背对着他。

到了市区后，我让他左拐开进了休闲公园的停车场。

“不吃点东西吗？”他问。

“我有话要和你谈。”

他抓着方向盘的手微微用力，青筋泛起的瞬间又放松了：“好。”

公园很热闹，四下里都是嬉闹声，好在一道车门隔绝了它们，让我不那么无所适从。

要聊的内容我打过多次草稿，所以说起来倒也流畅：“我明天会从别墅彻底搬走，那里面的东西都是花你的钱买的，我只会带走一些贴身衣物，其他的都不会要。”

“吧嗒”一声，程嘉逸点燃了一根烟，刚要递进嘴里吸，想到了什么又杵灭了。

“我不同意。”他转头看着我，目光灼灼。

“我不需要你同意，我是在阐述结论。”

“凭什么不需要我同意？”

“分手又不是离婚，不需要签任何文件、资料。我完全可以收拾东西就走人，知会你是给这段感情最后一点尊重。”

“可恋爱也是两个人谈的，共同做决定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我实在没精力和他巧辩：“那你可以当做我踹了你。”

“你……你……”他伸手指着我，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挥起一拳打在方向盘上。

碰到了喇叭，等车笛声停后他说：“我知道你因妈的离世难过消沉，甚至会把她的死归咎在我身上。我打听过她遗书的内容，她是为了让冯瑶免于牢狱，才会这样的。你会觉得如果我们当时宽容一点，可能事情就不会糟糕到现在这个地步。所以这几天你让我别找你，我就没在你面前出现，我会做到你想安静时绝不打扰，你想热闹时奉陪到底，所以我们不用分手。”

我笑笑，却笑不达眼底：“我是怪过你，但这种情绪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就像你爸因你为我挪动资金而受刺激去世，虽然外界都把罪犯的帽子扣到我头上、你却独自承担下来一样，我也得为我妈的死负全部责任，毕竟是我没听她的诉求，把她逼至死路的。所以我现在不恨你了，我更狠的是我自己，一看到你我就会想到害死我妈这件事实，我就会难过痛苦甚至一死了之……”

“老婆……”他伸过手想拥抱我，想给我安慰，被我躲开了。

“程嘉逸，我仔细回想了一下这几年经历过的事，发现我们俩是真不合适。好的伴侣都是路越走越宽，灯越点越亮，我们却想陷在悲剧的死胡同里，再怎么挣扎也是故地重游。”

“你这种想法太片面，你不能因为一时的痛苦，就忽略了过往的幸福。”

“是幸福过，可幸福眨眼即逝，这份痛苦却会被我永远铭记。”

他有些无奈：“真正该痛苦的人是冯瑶，而不是你。苏爻，你是在本末倒置，我们是该为做错的事痛苦、懊悔，可仔细想想，你错了吗，我又错了吗？我们无非是遇上事了，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了，是冯瑶假扮无辜动摇了妈，是妈糊涂挡了枪……”

“可是程嘉逸，人活一世不是对的人就问心无愧，错的人就无地自容的。从法律上来说我们没错，可从道义亲情上来说，我们错了，尤其是我错了。”我说着用手捂住脸，“所以算我求你，请你放了我，也放了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