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我领了，但这钱我不能要。”他说着从裤兜里摸出张银行卡放到手边的茶几上。

“可是……”

“苏幺，”他打断我，“虽然知道你是好意，但如果还把我当朋友，就请别过多干涉我的私生活。”

每个人都有底线，周文浩的底线就是不容许别人对他的生活指手画脚。虽然有一百个为他好的理由，但我最终还是收下了卡。

无法直接帮助他，那就围魏救赵，他不在时多帮帮他老婆孩子也一样。

周文浩又坐了会儿，我便催他回去休息。起初他说再待会儿，我几次催促后他总算走了。

天快黑时程嘉逸回来了，他推门而入时满脸疲态尽显，但在看到我后立马撑起笑：“今天感觉怎么样？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不知道，明早医生查房时会说的。”

“那吃晚饭吧，是乌骨鸡汤，保姆用文火熬了一个白天才炖好。还放了人参燕窝，很补的。”

我制止要开盖子的他：“晚点吧，还不饿。”

他复而盖上：“那要不要出去走走？我看护士站有轮椅。”

在医院待了这么几天，确实很想出去放放风，加上要和他聊冯瑶的事，换个开阔点的环境也更好些，我便说好。

程嘉逸借来轮椅，把我抱到上面坐好，给我戴上厚厚的毛线帽，盖上毯子，推着我搭电梯去了一楼。

春天傍晚的风还挺大的，刚出院门毯子就被风掀起来了，程嘉逸说要不还是回去，风太大了。

“没事，找个背风的地方就好。”

院子东边有个小亭子，只有朝南一面是敞着的，其他三面都砌了墙，把大部分风都堵在了外面，倒是暖和不少。

我们去时有几个小孩也在里面玩，好像在玩医生和病人的游戏。

其中一个扮演病人的小男孩应该是得了癌症在做化疗，头发、眉毛几乎掉光了，他对比他高一些的女孩医生扮演者说：“前几天有位医生和我妈说，再等不到骨髓，我就活不到下个春天了。”

“医生”说：“不要急，我医术高，能帮你治好的。”

说着从兜里掏出瓶乳酸饮料：“我这里有特效药，你每天喝三次，每次喝一瓶，喝一周就会好。”

小男孩虚弱的眼睛里，多了一抹光：“真的？”

“真的，以前有小孩生了和你一样的病，也是吃这个特效药吃好的。”

小男孩一听，接过吸管就要插进去喝。

我知道在化疗的时候，部分食品是不能摄入的，刚想阻拦站在外面打电话的女人回头了，一看立马冲进来：“宝宝，这个不能喝。”

说着，还一把夺走。

小男孩回过神，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可她说喝了这个，我的病就能好！”

“这只是饮料而已，喝了只会加重你的病情。”

“是医生说的吗？医生懂那么多，还不是说我会死！”

小男孩哭着喊着，他妈妈也流下了眼泪：“医生没说这话，医生说再坚持段时间就会好了。”

“你骗人，你们都是骗子，很久以前你们就说我快好了。”小男孩说着跑出去了，大风一度要把他掀倒。

追在他身后的妈妈怕追太紧会让他摔倒，又怕离太远而追不上，单薄的背影透着纠结难过。

我一度想去抱抱这个小男孩，他七八岁的模样，如果念念还活着，就是他这般大小。

都说人变老的标志之一，就是开始频繁的回忆。而我最近经常想到念念，除了老了这个原因外，估计还有死胎摘除子宫这个原因。

如果我没坠海，就不会缺氧晕厥，不会受凉患风寒，我肚子里的宝宝就会好好的活着。如果人死后真会轮回，那说不定是小念念来报道。

可现在，我这卑微的希冀，都被现实这条浪狗一口吞了。

想到这些，我忍不住的难过。程嘉逸很快觉察到我的情绪，但他没说话，只是握住我的手。

握得很紧，像在告诉我，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他都不会离开我。

这份温暖让我很快缓过劲儿来，我冲他笑笑，他也回以一笑，这才说：“我能猜到你在想什么，孩子没了我也难过，但没有什么比你的健康重要。你和回回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我欠你们太多，往后余生我都将为你们而活，以弥补我的愧疚，填补你的难受。”

我抽出手拍拍他的：“你也是受害者，不要把自己想成过错方。”

“以前是我误信方玲，现在是误信冯瑶。前者我还能自我宽慰人心叵测，我难以看穿；可冯瑶的事却是我有眼无珠，我和你朝夕相处那么多日夜，却没识破她的人肉面具。”

“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她有心装成我，你确实难以分辨出的。”

他摇头：“你别安慰了，你越大度我越难过。”

这个话题很难再聊下去了，千结万结容易解，唯独心结最难解，眼下很可能越聊越钻牛角尖。

于是我把话题转到最关心的事情上：“冯瑶那边，怎么样了？”

提起他，程嘉逸皱起了眉头：“到警局门口时她趁大家不备，用肚子撞击墙。担心她和胎儿出问题，我们一起把她送进了医院，有流产迹象需要保胎。”

“她是用这招规避调查吗？”

程嘉逸点头：“应该是，但警方已经立案，她已作为嫌疑人被列入调查，就算住院也有警方盯着，你不用担心。”

“孕妇似乎犯了罪，也能取保候审。”

“对，但若情节恶劣，且取保候审还会疯狂作案的可能，那也会被收监的。”

我点点头，心里却叹了声气儿。

就算她被关，被判重刑，我的孩子也回不来了，我的子宫也长不出来了。

“你这样说，是基本确定我是苏幺的事了？”我侧头看向他，切换到别的话题。

“如果不确定，我就不会在这儿了。”

“之前那么长时间没发现，现在这么笃定，是因为向可瑶和周文浩对你说的话？”

他摇头：“其实我很早就发现她不对劲了，我和崔诚的股权案开庭那天，听说你把妈和保姆都支使出去了？”

程嘉逸的问话让我羞愧的低下头。

如果那天我理性点报警，或者找人陪同前往，那事情或许就会往好的一面发展。

程嘉逸见我沉默，换了个问题：“能告诉我那样做的理由吗？”

我咬咬下唇:“我一直记挂着冯瑶的安危，觉得她肯定是被崔诚藏起来了，便往他私人邮箱发邮件，想让他放了她。”

“他回了？”

“没回，但你和崔诚股权案开庭那天，我突然收到了崔诚发来的邮件。说她被崔诚囚禁，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但崔诚的手下再找她。她让我去救她，说她要离开京都，甚至想出国，让我上答应给她的两百万和身份证、银行卡之类的给她。”

“两百万是你上次说的，收买她陪妈吃饭和去偷崔诚资料的费用？”

“对。”

“身份证则是她想用来乘交通工具？”

“是吧，她说她的证件被崔诚拿走了。”

“但她后来把你推进水里？”

“崔诚的人确实在找她，我钻进船舱躲避时，发现她就在里面。等那群人走后，我说服她和我回去，她看我脚受伤主动提出背包，还先跳上岸拉我。但后来她松手了，不知是承受不住我的重量，还是故意的……我宁可相信她是不小心的，但她没救我就算了，还冒用我的身份，白天在医院碰到我后还倒打我一耙，这些都让我不得不怀疑她是故意的。”

他点点头：“一切都太巧了，我会找律师，往故意谋杀的罪名上辩护的。你在海上发生的事，在宾馆大出血的事，我已经从周文浩和向可瑶口中知道了。我只是听着，都恨不得爆锤自己，更怨我平时没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才让你在发生危难时，没第一时间联系我。”

想到这些事，我就觉得委屈：“我其实有去找过你，但你和冯瑶亲密挽着手，我就死心了。”

“什么时候？”

“嘉恒地下停车场。”

他想了几秒，才恍然：“那天她说在家待着无聊，就买了下午茶去办公室找我。”

一句话，把我本就介意的小心思勾了出来：“看来你们关系挺好的，这几十天的夫妻生活也过得很和谐吧。”

程嘉逸脸一下子就红了：“没有，绝对没有！”

我呵呵两声，别过头懒得看他。

他继续不依不饶：“你别不信我，是真没有，那天刚结案，我就接到妈打来的电话，说你不见了。我当即往家赶，到半路时有个座机号打来的，是冯瑶冒充你的声音打来的。”

我扭回头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他做了个擦汗的动作：“她说心情不好，想一个人待几天，让我别找她。说完就挂了，再打过去就没人接。但可能是怕我担心，现在想来是担心我报警，怕找到你的尸体而让她的犯罪行为暴露的小计谋。”

程嘉逸分析在理，我问：“后来呢？”

“我记得很清楚，她是十天后回来的。”

“那她身上有外伤吗？看起来消瘦吗？”

“外伤倒是没有，那短时间很冷，长衣长袖一穿，就算有外伤也看不到；至于消瘦问题是确实瘦了，但她说是怀孕导致的，加上你那天支使妈出门的借口就是怀孕，所以我们都很怀疑，还很高兴地变着花样给她食补。”

我哼哼两声：“然后到了晚上，你们就回到房间同床共枕。”

他又激动的举起手：“没有，她当晚就以怀孕难受为由，提出一个人睡。我表示尊重，也就同意了。后来她提过要一起睡的事，我怕我控制不住伤到宝宝就拒绝了。”

冯瑶那时全身是伤，以散心为由待在外面，估计是为了养伤；拒绝共用卧室，则是伤口还未痊愈，怕暴露才以怀孕不适做借口。

听起来没毛病，我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你们真这么单纯，没有一点肢体接触？”

他挠挠头：“有……有牵过几次手……”

“几次而已吗？”我表示严重怀疑，用眼神给他施压，“可我在新闻上看到的，都有好几次。”

“是真的！”程嘉逸说，“嘉恒有很多事要我去做，我几乎每晚加班到凌晨，到家想和你、也就是冯瑶装扮成的你说说话，但想到会影响你睡觉就不忍心，一天也见不了几次面。”

其实程嘉逸的话我还是挺相信的，但我就是想逗逗他：“忙得连手都没拉几次，却有空领证。你是真忙，真的忙！”

他急忙解释：“没领证！”

我赏他一记大白眼：“新闻都报了。”

“报纸乱写的，我是说过有意向复婚，被写成已经复婚。”

“当真？”

“不信我们明天就去民政局走一遭？”

这话茬我没接，因为眼下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处理。

“既然已经报警，这件事恐怕瞒不住我妈和媒体了，现在改怎么办？”

程嘉逸似乎早考虑过这件事，说直接让我回到苏幺原本的位置上，至于冯瑶则做回自己，该办该查的都会走正当程序。

小孩子做错事，都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何况是完全刑事能力的成年人。所以在短暂犹豫了那么几秒后，我同意了这个提议。

自这天起，程嘉逸有意无意的把我生病的消息发出去。

紧接着，我妈来了，我和程嘉逸共同的朋友、前同事、嘉恒的合作伙伴、甚至是工作时有来往的客户们，也相继来了。

前几日门可罗雀的病房，一下子变得热闹拥挤，营养品堆满了床尾的空间，花篮也多得让人无法下脚。

之前揣测我是被男人抛弃的可怜女人的护士们，在知道我是嘉恒夫人后，都纷纷献殷勤，查房和扎针的都换成了护士长，态度还贼客气。

这个社会向来现实，我能做到习以为常，但却做不到麻木不仁。当差不多的人都知道程嘉逸的老婆小产后，我决定出院回家。

这个家，自然是指我和程嘉逸长久居住的别墅，以为冯瑶现在分身乏术无法作妖，可事实证明我们低估了她的作案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