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夜灵缓缓开口：“阿......蛋......”

似乎这个名字叫的甚是有趣，他拖长了声狡黠笑道：“今日这么晚，到底有何事相询？”

阿蛋毕竟不是壮年，身体疲乏，精神有些倦怠，他坐在羽毛长凳上，瞬间塌陷了进去，长长的喘息一声似乎是放松了不少。

魔夜灵诮道：“怎的？来我这里不用再继续装了？是否感觉到轻松不少？”

一边说着他扇眼斜眯亦是躺在椅中晃荡了起来，二人这般竟像是垂暮老人在院中小憩。

“你劫我二人来此，究竟是何目的？你为何会知道我是谁。”阿蛋白日里天真烂漫神色尽褪，留下的只有疏离和疲沓。

掣掣雷电响彻天空，灵郾宫烛火稀少，被这几道雷电映的忽明忽暗，瘫躺在羽毛长凳的阿蛋面上爬虫般的疤痕在这黑幕中显得森森瘆人。

魔夜灵垂眼悠闲道：“无论是皇城还是万兽林都有我巫族的人，更遑论一个小小的永安城，若是前些年我可能还不确定我要找的人究竟在何处，可是前些日子你那所谓的父母被人杀害之后，我便确定了你的身份。”

“哦？不知道巫主找我究竟为何？”

“为何？难道，你不想查清当年的易主之事么？”

魔夜灵轻轻荡着躺椅，雷电夹杂寒风涌进宫门，他拢了拢衣服无奈道：“这天巫求些雨便可，怎得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阿蛋静静坐起身子看向魔夜灵：“你是说，易主之事与巫族有关？”

“想必是与我族有关，因为......”

说着魔夜灵亦是直起身子凝视阿蛋的独眸道：“因为我的父王母后就是死于这件事之后不久。”

“你如何能确定他们与这件事情有关？”阿蛋仔细盘问。

“我自然知晓，万兽林易主我父王就在当场，只是期间他回来了一段时间，随后万兽林再次邀请父王入林便再也没见到他回来，一天之后我母后的尸体在襄都境外的河滩被发现......

如果当时我不是那么顽劣不懂事半路出逃游玩，想必今日在你面前的也不是我魔夜灵了，如此想来，倒是这不乖顺的性子让我免遭一劫。”

魔夜灵是个开朗人，此番深仇大恨叫他叙述的似是平凡人家灶前吵架一般稀疏平常，阿蛋即刻明了，他虽是嘴上闲谈自己大难不死逃出生天，但愈是如此，便代表他内心愈是不能原谅自己，想必他当时也是受了不小的打击，才能磨砺出今日这般泰然。

还未等阿蛋答话，魔夜灵又道：“听说那鼎国皇帝迷了心智，在如此病重期间，还能想到要屠我襄都，可谓是积仇不小。真不知我巫族如何招惹了这皇帝老儿。”

阿蛋听到此处半眯了独眼不再作声，他隐姓埋名数年也再未去过万兽林，至于皇帝老儿为何对巫族赶尽杀绝，想必原因并不简单。

忽然魔夜灵打趣道：“既然我二人决定联合，那日后便是搭着命的朋友，不如你跟我说说你这脸上的疤？......”

“我没什么好说的。”阿蛋冷着脸对魔夜灵满是防备。

“哎，你说说，我对你如此坦诚，你却什么也不告诉我，如何能做朋友。”他假意唉声叹气，眼神却时不时的瞥向阿蛋不断试探。

“朋友？只不过合作而已，在没有查清万兽林易主之事前，我与任何人都不会成为真正的朋友，我能做的就是暗中协助你，并拿回我的东西，至于其他事情，你也莫要打听了，知道的多了对你对我都不是什么好事。”

说着阿蛋起了身，今日他只想知道魔夜灵为何要与他合作，既然果真是弑父杀母的仇恨，这样更好，想必今后他对那些仇人也不会手下留情，只要干脆利落下手狠辣，不拖累他，便是好的盟友。

好戏才刚刚开始。

......

鼎国皇城正坤宫

文武百官方才朝罢，左相便与几位同僚暗自议论：“皇上往日里虽龙体疲乏状态不佳，但绝不会像现在这般痴痴顿顿，眼神迷乱，自从神医进宫，皇上他时而清醒时而沉迷，倒叫大家拿捏不准这神医医术究竟如何。”

几位大臣随声附和：“是啊，皇上前些日子忽然精神不少，看气色也是如龙似虎，怎得今日又昏昏迷迷......”

“嘶......定是有些问题”

旁边的一个大臣上前对左相道：“这神医是纪将军寻来的，谁能知晓她究竟是医人还是害人，不过这二日琼英公主已经回宫，不如我等去跟公主说说此事，看看公主怎么说。”

“公主？”左相疑虑片刻道：“那好，我这就去寻公主。”

说完几人踏出宫门。

香雾漫漫拂宫柳，槛凿雕栏，竹阁松轩，琼英将茶洗了数便这才亲自为左相斟上。

“刘大人，今日前来是要说神医之事？”琼英婉婉有仪。

左相急忙拱手作揖：“是，公主殿下，老臣今日来就是想和公主殿下说说此事。”

“怎么？有何不妥？”

“公主殿下前些日子随纪大人出宫，可能不知，皇上他龙体时而健硕时而萎靡，前些日子他虽经常疲乏却头脑清醒，但这几日就连早朝皇上他似乎都无暇应对了......

今日清晨，老臣将永泰、永安和其他城池的赋税之事禀明，但没想到皇上竟然要老臣将此事写成书信告知正在征讨襄都的纪将军......纪将军行军打仗可以，何时连此事都要操心了？这岂不是荒唐？”

忽然察觉自己话语有失，左相立刻道：“公主恕罪，老臣只是......”

“无事”琼英微微一笑，道：“你是说，父皇他竟然要你将赋税之事告知纪将军？”

“正是！”左相颤颤巍巍，老脸因为情急微微筛抖。

琼英嘲笑：“我当用了什么法子，原来尽是些见不得人的媚术。”

说着她安慰左相，道：“刘大人放心，从前本宫不知父皇为何如此之快的趋于老态，看现在的情形，我便是知道一二了。”

“这是......为何？”左相疑惑不已，寻根问底。

“想必害他之人就在身边，只是听说今日有人前来报信，要楚儿神医出宫协助纪将军，此事当真？”

“回公主殿下，确有其事，听说纪将军在前往襄都途中中了巫族的计，这才要求神医前去支援。”

琼英冷笑：“看来上天庇佑我鼎国，刘大人莫要着急，我此时便去父皇那里看看，之后的事情我自有主意。”

闻言，左相这才松下一口气，看向远处水波潋滟的湖中，几条锦鲤似是因为即将入冬动作缓慢，在拱桥下忽隐忽现。

“皇上，梦中的人今日开心吗？”楚儿娇笑，举着药香徘徊在闵煜身侧。

“开心，婉慈今日与朕说了许多，她告诉朕想与朕早些团聚，这样日日便都能在一起了。”闵煜虽眼眶深陷但满面春光。

“皇上要是走了，那可如何是好？偌大个江山，太子年纪又尚小......”楚儿满眼的关切和担心，丰盈的躯体遮在闵煜面前，叫榻内昏昏暗暗。

“无妨，婉慈说，有纪......”

“父皇近日可好啊？”

闵煜正要出言说些什么却硬生生的被没有通报便冲进来的琼英打断，这脆朗的声音一出，闵煜忽然觉得头晕目眩，像是方才大梦一场，他冷汗淋漓，几度要将中午的吃食尽数吐出来。

琼英急忙上前挽住他不悦道：“怎么越发严重了？”

楚儿随即站起身皮笑肉不笑行礼作揖：“公主万安，陛下他比起往日好多了，药能治病也能致病，是药三分毒，有些不舒服也是正常的。”

“哦？原来是这样，对了，听说楚儿这几日要赶往襄都助纪将军一臂之力？”琼英像是方才才知晓一般打问道。

闵煜忽而抬头不悦：“我怎么不知道？你若走了，朕的病？”他抓着卧榻边缘的手紧了紧。

琼英忙道：“楚儿神医过几日便会回来，陛下不用着急，现在襄都叛军增多，听纪将军说楚儿可助金甲军降住那些军巫，如果神医不前去协助，又如何能平定？襄都是父皇您的心病，怎能任那些军巫肆意妄为？”

闵煜头痛欲裂，浑身发冷，他疑虑道：“可是婉慈......”

“父皇，只些许时日，神医便会回来。”

琼英冷下声音制止闵煜继续说下去，这荒谬的言论只在自己面前说就好，若是传出这殿外，恐叫文武百官看了笑话。

闵煜虽有些迷乱，但被琼英从中强硬制止还是清醒了半分，他忍了忍道：“罢了，去吧！”说完便向万亦楚挥了挥手。

万亦楚心内自是欢喜，她守在这宫内都是父亲的命令，以至于让顾凡星有机可乘，此番前去，她必定要夺回纪沐云的心，也要叫那顾凡星真真正正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楚儿刚走，琼英便禀退了殿内奴婢，她坐在闵煜卧榻旁边轻轻为他擦着额际的汗珠小声道：“父皇，您如今可是还未放下她？看楚儿的药香倒叫您想起不少往事来......”

闵煜努力定了定双手，道：“不怪那药香，都是我的心魔......想必是不可能放下了。”

琼英面目沉滞：“父皇，你明知楚儿和纪将军有鬼，为何还要留他二人在身边，纪沐云和万兽林纠葛不断，这好端端的又冒出一个神医来，日日叫您陷入迷幻中，您身子本就不好，如何受得了这般折腾。”

闵煜轻轻将手抚上琼英的手背拍了拍道：“我如何不知纪沐云和万兽林有瓜葛，但是襄都乃我心头之刺，也只有纪沐云才能牵制住那些巫族，纪沐云野心勃勃，我早就已经看出来了，所以你应该知晓我为何要你二人尽快成婚，也是为了用你的身份牵制于他，叫他莫要再打这皇位的主意。本想这个月就给你二人办了，可是襄都忽然叛军复起......也是委屈你了。”

琼英心口阵痛，如果说之前为了这鼎国江山，为了父皇，她费尽心思，愿意豁出自己的一生甚至是性命，无论对方是谁，她都不会推辞。可是她又何尝不是个平凡的女人，此番永安之行，她看到了契机，看到了选择，更是看到了不用牺牲自己就可救国的法子，而这法子却不能与闵煜分享。

她知道眼前的父皇其实很久之前就已经失了自我，他的内心只有仇恨和无尽的回忆，她知道他活的自私，永远回头看着过去，却从未正视过身边之人，可自己又有何办法，毕竟这个人是他的父亲......

和纪沐云成婚，只是表面上将他变成了闵家人，若是他真的想夺了皇位，杀了太子，杀了自己让这天下姓纪又有何不可，父皇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苟延残喘的鼎国做最后的挣扎，一切都是自欺欺人而已。

为了这自欺欺人，她也从未断过改变既定结果的想法，她也曾希望嫁给纪沐云让他留鼎国一条后路，可谁曾想却在永安城遇到了那个人......墨流尘。

这是她第一次动了心，知道了什么是希望拥有的冲动，知道了看着他听着他的声音，便觉得知足的感觉，知道了即使遇到天大的事情也无法移心的坚定，更是知道了他离开时，自己那固若金汤的心门崩塌陨落化为灰烬......

天遥地远，千山万水，无论他居于何处，心思量，梦缠绵

月思情，日愁肠，关于君皆琳琅

恨离别无穷，怕飞蛾扑焰

此相遇，只看鸳鸯浴红衣。

琼英张了张口，她看着病奄的闵煜还在不断的为自己安排为鼎国安排不禁有些愧疚，斟酌片刻她还是吐了口：“父皇，我......不能嫁给纪将军了。”

瞬间殿内鸦雀无声，时间停驻，只留被风吹拂的帘帐飘然飞舞。

过了许久，闵煜才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唉......”

琼英胸口发紧急忙张口解释：“女儿有办法......”

“无碍，是我太自私了。”

琼英没有想到闵煜会出此言，怔在当地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闵煜缓缓坐起身子，他轻轻伸手抚上琼英的额发，看着她的发髻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瞬间红了眼眶：“是父皇无能，叫你受了这么多苦，若是你母妃在想必也不会原谅朕，朕这些年浑浑噩噩，沉浸在回忆当中不能自拔，忽视了我的琼英早已长大，也有了自己的心思......

朕只想到太子尚小，却忘记了你也该有自己的人生，生在皇家有诸多无奈，也担着无尽的责任，如果鼎国气数已然戛止，你区区一个姑娘又如何能改变的了，是朕迷了心窍......”

一番话下来，触到了琼英内心最柔弱的地方，她从未见过闵煜向谁妥协，可如今，他竟也信了命。

琼英忍了忍发酸的鼻息坚强道：“父皇不必如此哀愁，琼英从未怪过父亲，您现在龙体抱恙，一切事情就交给琼英，琼英定然不会让我闵家江山落入他人之手。”

“你？......”

闵煜疑惑的凝视着琼英的眸子，他不知她有何法子，只觉得此刻的琼英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