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听了这话，直如五雷轰顶：这样机密的计划，他是怎么知道的？说的分毫不差，他这是——

她脑子里正哄哄乱响，忽又听宜宸道：“你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自古以来，鸡鸣狗盗者所用的伎俩无非如此，还用我费心劳力的去猜吗？”

“殿下，我——”沉香咕哝了一声，情急之下，先想着如何为自己辩解：“我不知情。”

宜宸追问道：“你不知情？你刚才给我喝的什么药？”

沉香听了这话，知道自己已完全暴露了。她赶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急道：“殿下，我没想害你，我只想把顾姑娘赶出宫去——”

“你没想害我？”宜宸冷着脸斩断了她的话：“你在宫中这么多年，不知道秽乱宫闱是多么重的罪？我要受父皇责罚，轻者禁足、重者受刑，缓封郡王不说，我还要一辈子背上恶名。你这还不是害我？”

沉香哆嗦着嘴唇，正不知如何开口，又听宜宸道：“顾姑娘又有哪里得罪了你？你要害的她身败名裂、命丧当场？前几日是谁在她的头油里混上了夹竹桃粉，害的她险些哮喘致死。沉香，你肚子里盛着的是蛇蝎心肠吗？”

沉香的眼角沁出泪来，她跪伏着爬上台阶，行至宜宸脚边，拉着他衣衫的下摆道：“殿下，你莫这样说我。你那么聪慧，我对你是何样的心意，难道你不知道吗？”

“你对我的心意……”宜宸喃喃的重复了一遍：“我真不知你对我是何样的心意？这么多年了，你如鬼魅般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每隔三日，就跑来长禧宫一五一十的汇报。你把我的奶娘、把母后留给我的忠仆一一除去，我至今还记得李嬷嬷走前的那个眼神……你对我的心意，就是不叫我好，叫我一辈子装疯卖傻、半病半痴……”

“不，不，殿下，我不是……”沉香痛哭起来。她心中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她想告诉他，她有多么爱惜他，她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想长久的与他在一起。

那是敬贵妃向她剖析明白的道理，敬贵妃曾对她说过，他是大昱朝的嫡子，是那么高高在上、无法企及的人物，而自己出身低贱、才貌平常，如何能够配的上他？只有叫他饱受打压，叫他不受器重，叫他默默无闻，甚或叫他声名狼藉，自己才有那么一线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他的侧妃。所以她愿意帮着敬贵妃，她愿意晋王受皇上青睐，她愿意看着晋王封亲王、立太子、成为大昱朝的皇帝。而他呢，她希望他永远被困在永福宫那个小院中，让自己陪着他踢毽子、掷骰子、斗蛐蛐……她，多么想与他在一起啊。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沉香抬起头来，自下往上，瞧着宜宸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他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她在心中如是说……

另一边，敬贵妃在云烟阁中仔细计算着时间。宜宸离开一炷香的功夫了，这会儿，药效应该已经发作，后殿的龙凤床上，他大约已经得手，正与她干柴烈火，渐入佳境。

“皇上，顾姑娘所作之《木兰花》舞是模拟彩蝶嬉戏的情态。云烟阁三面临水，四周又无花卉，难以衬托舞姿之美。长禧宫后殿的院落中倒是百花盛开，顾姑娘又在那里更衣，不如请您移步过去，在那里欣赏可好？”

萧云浠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当即微微一笑，赞同道：“好，酒足饭饱了，正好出去散散。”

萧云浠在刘玉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双手看似不经意的在腰间一摆，突然正色道：“咦？朕的腰佩呢？”

刘玉听闻，赶忙低头在地上四处搜寻，却哪里找得到。

萧云浠作势骂刘玉：“糊涂东西，你是做什么吃的？朕的腰佩几时掉的你不知道？”

刘玉赶忙低头请罪：“皇上息怒，刚才您坐下的时候，奴才还看见它好端端的挂在您腰上呢，只这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就不见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又低头去找。

萧云浠恼怒道：“那腰佩是先皇赐予朕的，若是丢了，朕就摘了你的脑袋。”

刘玉听了，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是，是，奴才再找，再找。”

萧云浠狠狠的扫了他一眼，抬起脚来走出坐席，率领敬贵妃等人出云烟阁而去。刘玉赶忙站起身来快步跟上。

萧云浠带着众人向后殿走，一路上与敬贵妃等人品评春色，这是什么花，那是什么树，似乎并未受刚才的小插曲影响，看起来又恢复了好心情。

敬贵妃心中暗自得意：过会儿到了后殿，等你看到上官宝儿的宝贝儿子醉宿佳人，行禽兽之举时，不知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跟在后面的晋王宜宾，此刻也正胡思乱想。他想象着宜宸与顾若兰在寝殿中翻云覆雨、颠鸾倒凤的场景，心中就像被猫爪子挠一样，又酸又妒，忍不住砸吧着嘴唇。

一行人各怀心事，转眼来到后殿院落的照壁前。敬贵妃正思量着如何向萧云浠引见这无比惊艳的一幕，却突然听到院落中传出沉香痛哭流涕的请罪声。

敬贵妃心中一诧，不知何故。萧云浠已迈着四方步走进去了。

“你不是醉了，要去偏殿中小睡吗？怎么在这里？”萧云浠问了宜宸一句，还未等他答言，又转向沉香道：“你好端端的哭什么？今日是贵妃寿辰，不许哭！”

敬贵妃此时已看傻眼了，她精心策划的一场好戏居然没有开演。宜宸好端端的站在门外，沉香却哭哭啼啼的跪着。她心里咯噔一下，已知情况不妙。

只听宜宸道：“启禀父皇，儿臣本来要去小睡的，却因为一件事耽搁了——”

敬贵妃心道：不好，看来他已有所警觉，若他向萧云浠坦言，自己就来个死不认账，反正他无凭无据，也是无可奈何。

谁知，宜宸却并没有揭破这件事，反而将话锋一转，指着沉香道：“此婢女在宫中侍奉多年，儿臣却没料到，她竟如此胆大妄为，居然趁着敬酒之际，偷了父皇的腰佩，儿臣劝她自首，她正向儿臣求情，不要揭发她的罪行呢。”宜宸说完，俯下身子探手向沉香腰间一掏，把萧云浠的腰佩握在了手里。

沉香茫然如有所悟，这才明白宜宸离席前让她代自己向萧云浠敬酒的深意，也明白他刚才登上台阶的时候，为何会突然滑倒，向自己腰间一触。原来他正是那时将腰佩藏在自己身上的。

在皇宫中，偷窃是重罪。当年，永福宫总管太监黄忠正是被冠以偷窃之罪而杖毙的，那时，沉香是诬陷者。今日，风水轮流转，沉香不但偷窃，还是对萧云浠身上的宝物下手，这样的罪名有多重就可想而知了。人赃并获，沉香百口莫辩。她知道，这是宜宸在替李嬷嬷和黄忠报仇呢。

果然，萧云浠一声断喝：“大胆！贵妃生辰，朕本不欲大开杀戒，可是你自作自受，罪犯滔天，朕就饶你不得。来人，押下去，杖毙！”

“是！”刘玉冲身后招招手，立刻有两名御林军走上来，将沉香的双手反剪到背后，要将她拖出去。

“殿下！”沉香大叫一声。

宜宸目视前方，并未多看她一眼。

“殿下！”沉香又叫：“若我从未做错过事，你肯不肯眷顾我分毫？殿下，求你答沉香一句，若我从未做过那些事，你肯不肯——”

可惜，她还没说完，已被御林军拖出院外去了。

“皇上！”敬贵妃突然惊叫了一声。

萧云浠转过脸来望着她：“贵妃有何事？”

敬贵妃的眼中茫然无光。她与萧云浠对视了片刻，便低下头，嗫嚅着嘴唇道：“没，没什么。”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从她走入后院到沉香被御林军拖走，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她苦心安排在永福宫的坐探，就这样被轻而易举的拔除了？父亲再三叮咛，这次一定要周密策划，不能有任何差错。可是现在，事情却搞成这样。不但没有除去宜宸和顾若兰，反而牺牲了沉香。这，这该如何是好呢？一时间，敬贵妃茫然不知所措。

她正愣着，忽听萧云浠又道：“顾若兰呢？不是要做《木兰花》舞吗？怎么还不开始？”

怡妃忙施礼应道：“蝶衣难穿，许是还没准备好。请皇上稍后，我进殿内看看。”

萧云浠却不耐烦地摆摆手道：“算了，出了这样的事，朕的兴致也败没了，还看的什么舞？你的头痛病不是治好了吗，叫她收拾收拾，今日就回家去！”

“是。”怡妃赶忙答应了，命秋茗另找了一身干净衣服送入殿内，给顾若兰穿上。

萧云浠带着众人呼呼啦啦的走了。顾若兰换好了衣裳，随着怡妃与宜宸也走了。偌大的庭院中，只剩下敬贵妃、晋王宜宾和长禧宫的侍女内监。

敬贵妃满心懊恼，望向宜宾时，却未在他脸上看出一丝沮丧。其实他心中何止是没有沮丧，他简直有一丝庆幸，有一丝感念天意。因为遇上了婢女偷窃之事，那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就没有被老四摘走，说不定，有朝一日，还可以留给自己尝尝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