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还忘不了……”温平不知道，但是温如一知道，为什么温如戈最后说的话字字咬牙切齿，只是因为亲身经历，无法遗忘。

“我和你父亲跟着的这位，能保我们温家荣华富贵，所以我们给他卖命来换取你们现在的生活，这是我和你父亲自愿的，以后，你也会做同样的事情，为了你的家人。”温大当家的再次截了温统领的话，显然不想谈起旧事，已经于事无补，心上留下的疤，总在哪里就是了。

“这个人是谁，你现在不用知道。你只要知道这个人手眼通天，智谋深远，心思诡秘，跟着他做事情要一心一意，不可妄动念头，自然会有好处。待我和你父亲百年之后，这温家总是要交给你们的，到时候，你要擦亮眼睛，官场也好商场也好，都脱不了站队，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大树底下好乘凉，可是这个树你要选好，选定了之后就要忠，首鼠两端，或者总想着得了便宜又卖乖是下下策，你明白吗？平儿，你要知道，这世上真正的能人多了去了，我和你父亲在这小小的云州府算得上一号人物，可出去了，只怕人家眼色都不见得看过来一个。所以，平儿，千万不可妄作聪明，觉得自己能算计的了别人，永远不要小看你的对手，也不要小看你的上司！如果没有完全把握，哪怕先低头装孙子，就算自断一臂，只要能保住性命，总能东山再起，明白吗？”

“是，平儿受教了！”叔父这番话虽然温平一时之间不能完全消化，可也知道是为了自己好，遂起身行了个大礼，谢叔父的教导。

温统领在一旁说不出来这些文绉绉的大道理，但是对于自己儿子能有长进还是开心的，不过温统领表达开心的方式就是又哼哼起来！“哼！你才吃了几两粮食，要学的地方多去了！臭小子！”

“可是，这样……受制于人的日子，真的好吗？若那个背后之人心怀不轨，利用我们的话……岂不是？”温平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问道。

温大当家点了点头，心说自己看人总归是没错的，温平这孩子还是值得培养。“你能想到这点，看来是动脑筋了，很不错，不妄我和你父亲话费了如此大的心力来栽培你。只是……”

温平脸上因为刚受了夸奖而腼腆的表情随着温大当家的只是而渐渐消失，也让温平明白了，自己果然还差的远着呢！他能想到的问题，叔父怎么会没有想到呢！

“这世上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即想从人家手里拿到好处，又不想担风险的事情，怎么会存在呢！这一点也是平儿你需要当心的，你的心肠和禀性纯良，对人没有坏心，如此倒是不失为安身立命之意，但同时你要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做事情就要走一步想三步，也要防着从身后射出来的暗箭。只是，这些道理说起来容易，但是做起来，就要根据身处的情况而随机应变。这些就不是别人能教会给你，而要你自己多思多想才行！你可明白？”

温大当家看温平似懂非懂的点头，但也知道这种事情只能慢慢培养，不是一下子就能明白的。不过，也可以正好借着今天的事情给小辈上一课。“就比如我和你父亲，我们温家跟着的这位大人，有吩咐我们自然是尽心尽力办好，不过，该借力的时候也要示弱求助，一方面是让他放心我们并没有强到能脱离他的掌控，另一方面，只有这种来往多起来，我们才有蛛丝马迹可循，也能多知道点儿他的底细。另外，我们做事情的时候也要留个心眼儿。就比如这次钦差大人过来，从我们温家的利益来说，最低限度我们要保证我们自己不受牵连，所以也要让他知道，如果我们出了问题，后面是一定会牵连到他的，这样他才会为我们想办法。这些推拉之术，圣人之书里虽然不会讲，不过，那些所谓的圣人哪个不明白这些道理呢！平儿，你读书，不可只听师傅的见解，自己更要多动点儿脑经才可以！知道吗？”

温统领坐了许久，实在是坐不住了，今天自己过来可不是听自己二弟教诲自己儿子的，今天可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行了，二弟，这些不开窍的东西让他自己琢磨去吧！再想不明白就扔我军营里让他们操练几天就什么都通了！不是，话说回来，今天你让我过来到底是等谁啊！可是那边有人过来？还有钦差大人那边咱们可得拿出个对策来的！不然，让魏家那个小兔崽子再算计了可不成！你刚刚不是说不用忍了吗？反正老子我也实在憋不住了，再不让我出出气，我，我……到底有什么好主意你倒是快说啊！”

其实温大当家嘴上虽然没说，但是心底和温统领一样着急，今天等的这个人至关重要，只是，温大当家透过窗户微微开出来的缝隙往外边看，这说话之间，西边的天空上已经一片粉红色的彩霞，十分漂亮，可也预示着已经到了酉时，两边酒家里已经坐满了等着吃晚餐的客人。再过一会儿，天就要黑了，他们等一下午的人到底什么时候来呢？

就在此时，密室门口传来了三短一长的四声敲门声，屋内坐的三人都是神色一震！来了！温大当家和温统领两人对视一眼后，温大当家起身走到门边赶紧把门拉开，外面是温大当家的心腹掌柜。此时正低着头，恭敬的冲温大当家行了一礼。

“大当家的，这位老板想要买七十年的长白山老红参，是从关内明兰州来的老客，您看？”

“好，你且下去吧！”温大当家知道这正是自己交代给掌柜的暗号，如果有人这么说找过来的话，就让掌柜的把人给自己领上来。看来，就是此人没错了！温大当家的侧身让过，跟在掌柜的身后的客人从暗处走了进来，一身月白色长衫，腰上系着一块儿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玉珏，手中还摇着一把凤眼竹扇，扇面是前朝大家青峰和尚的问松图。只不过，这是一副仿品，但技艺也算得上精湛，放到店里面也值得上一些银子。这人放到这条街上倒也完全不打眼，分明是个有些小钱但有不是巨富，来寻找机会的掮客形象。

温大大家把门掩好，待到来客坐下，看茶，房内的四人才无声的彼此打量。温平是第一次见到来人，惊讶的表情没掩饰好就带在了脸上，皆是因为来人正是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公子哥儿！可，见父亲和叔父的态度对他倒是极恭敬的，难道这就是那个幕后之人？

正是，结果温大当家双手递上的茶盏的来人正是一位外貌俊朗的公子哥儿，来人啪的一声把扇子收好放在一边，坐下后腰背到是挺直，双腿也稳稳的岔开，目光矍铄，倒像是个经过训练的。

“温统领，大当家的，许久未见，两位可好？”

“见到陆公子就什么都好！”温统领一着急就把大实话说出来了，倒是逗得陆公子一笑，八颗白的发亮的牙齿露出来，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个心思深沉之辈。只不过，这是温平的想法罢了，温大当家和温统领可是知道这个人绝不是看上去的那么好相与。

温统领和温大当家看上去性格不合，一个急躁一个稳当，其实正好打配合。温统领在前把话讲清楚，温大当家的在后敲边鼓收尾，面子有了里子也有了。此时面对这位陆公子也是如此。温统领说的很是直白。

“陆公子，相比你应该已经知道了，钦差大人今天已经到了云州府，虽然还没有召见我们不过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陆公子，之前我老温也跟你打过不少交道了，我们温家做事情你是知道的，可这次这件事情，我老温向你保证，真的不是我们搞得鬼，我们没必要做这种事情！明明走的都是每次同样的路线，押运的人也都是我们信得过的人，怎么会在沙漠中出了岔子呢？”

虽然温统领和温大当家都是能做陆公子爹的年纪了，不过与温平不同，这陆公子在他们面前却自然的很，甚至隐隐有些威压之意，显然见惯了这种场面。温平看着，心中也不是没有触动，平日里自己也是身边人交口称赞的温家小公子，可与眼前此人相比，孰高孰低温平自己又岂能没有个判断。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吗？明明年纪相仿，自己在父亲和叔父眼里还是个孩子，但是此人已然是能独当一面的大将了！就是那个父亲最不喜欢的魏公子，也不过是比自己大上个一两岁罢了，可听说在魏府中也是极有威信。可，自己，自己却是如何呢！

“温统领，此事我家大人已经知道了，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此事，请温统领和温大当家放心，我家大人对两位，对温家一直是很满意的。想必两位应该也知道，我家大人对这北境的掌控力度非凡，沙漠中发生的事情我家大人已经有了些眉目，那些跳梁小丑我们自然会收拾。不过，当前最重要的，还是赶快让这云州府恢复平静。此时不宜引起不必要的关注过来。”这陆姓公子一开口，声音低沉中带着把握，很能安抚人心，就连急脾气的温统领都静下来听他说话。

“陆公子说的正是。温家该如何做，请陆公子吩咐。”温大当家也满意的点点头，这也正是他们温家所求。不过，温大当家心中也是一惊，要说在云州府根基深哪应该是他们温家才对，可怎么沙漠中发生的事情他们还没摸着头脑，这位大人倒心中有数了？这位大人真的耳目如此通明？还是在他们面前装样子。也罢，现在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等之后自然会有分晓。当下有火烧眉毛的事情要解决。

“这位相必就是温平温公子吧？”陆公子转头看向站在温大当家身后的温平，明明是年纪差不多的人，不过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是……”温大当家回话时心中不由得一跳，其实让温平出现在这里是对方特别要求的，以温大当家的性子当然要想一想为什么？可翻来覆去，虽然温平的资质在自家下一代中还算不错，可与眼前之人根本没法比，之前也没有像他几个哥哥还参与了几次军粮的运送，与陆公子和幕后人完全没有接触过，怎么会突然提起他呢？

今天第二次被点到名的温平自然更是摸不着头脑，不过也感受到了绷紧的气氛，自己的父亲温统领左手放在桌下已经紧紧的捏起了拳头，这是他紧张时候的习惯。

在两个老狐狸面前，哪怕被紧紧盯住，陆公子依然沉得住气，微微一笑道：“早就听闻温平公子师从这云州府里的大儒钱凌云钱老先生，学问做的是不错的，昨日还给钱老先生做了一篇策论，论盖闻道之大、原出於天、超乎无极太极之妙、而实不离乎日用事物之常、根乎阳阳五行之赜、而实不外乎仁义礼智刚柔善恶之际。钱老先生批阅曰精神心神之术，达之礼乐行政，虽囿于浅薄，但立意端正，可造之才也。是不是啊？”

“这，这确实是如此，你怎么，不是您怎么会知道？”温平是大吃了一惊。钱老先生这篇文章自己昨天交上去的，今日过来之前才被老师找过去研讨了一番，老师的评语也确实是像陆公子所说。只是，这事儿连父亲和叔父自己都没来得及说，这个不知道哪里过来的陆公子怎么就知道了？惊讶之下，失了礼数，不过温平马上反应过来又补了一句。

旁边另外两个人脸色就不好看了，温大当家抢先按住了温统领的手，把他即将脱口而出的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给压了下去。陆公子的意思很明显，就是通过这件事情告诉温大当家和温统领，他们对于温家的事非常清楚了解。温家里有他们的人？是谁？现在能把消息卖给他们，那将来是不是就会干其他的事情？这如何不让人觉得可怕！

“我朝毕竟还是重文轻武，以科举立国。虽然温统领和温大当家智谋深远，能力卓绝，可为何在这云州府总是不能随心所欲，究其原因正是因为这云州府到底还是有一位刺史大人坐在头上罢了！若温公子能够比温大当家更进一步，把这正统科举进士头衔拿下来，自然以后的路也能更顺利的多不是吗？两位也请不要紧张，若我家大人真有什么不好的心思，难道我还会单枪匹马的说到两位的面前吗？我家大人只是觉得温公子是可造之材，想帮衬一把。毕竟，温大当家应该也是知道的，科举一事里面的门道可多着呢！每年参加大比的学子就有几千人，如果不是惊才绝艳之辈又怎么能够被注意到呢？”

“那，陆公子的意思是？”温大当家问出三人共同的心声，只心下已经转了好几圈心思，这么看来陆公子和他背后之人是要施恩于温平，而且是温平和温家都不能拒绝的诱惑。温平的科举之事确实对温家至关重要。可只怕这个恩情也不是白拿的，就看陆公子所图谋的到底是什么了！

“现在离明年大比之期也不到半年了，我这次正好也要进京，到是不妨让温公子与我一路同行。倒是巧了，恰恰有一位几年前的状元也在我的队伍里，正好可以与温公子探讨学问，有这位的指点，只怕不但是学问，应试的技巧，座师的文章喜好，考前如何在举子中交流应酬，这些至关紧要的东西都可以请这位先生帮衬一二。且这位先生颇有些关系，若运筹得当，许也是可以让温公子住到秦太师的别院去。两位想必不知，这秦太师家的别院可是颇有传奇之色，三年一届，这别院中总会住上那么一二十人，而其中得中者竟有十之七八。世人都道秦太师本就是学问大家，且懂识人看人，调教有方，才能在众多学子中慧眼识英才。这些学子因在别院中同学同住，以后也是一份官场上的情谊，与前辈学长们都有交流。有了这层关系在，日后的路也能好走几分，两位您说是吧！”

温统领和温大当家的对视了一眼，从别次的眼神中都看到了心动。要说温家，虽然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钱财这些年下来是不缺的，可这世上光有钱算得了什么，若没有权，只怕分分钟就要充了公。所以温家早就下定决心要供个自己人出来了，要不是因为温统领生的前面几个儿子实在是在读书一道上完全没有天赋，也不至于拖到现在，这温平可是温统领近四十岁上才得来的宝贝儿。

有一点陆公子可是说错了，为了温家这个宝贝儿，温大当家自不必说，就是舞刀弄枪的温统领也难得沉下来性子可是好好的花功夫请教自己的弟弟，把科举一事研究了一下。自然，两个人就知道陆公子所提议之事，可以说正正是温平最需要，也就是温家最需要的。能拿到状元的，那学问必然是万里无一，更何况还是近几年的，年富力强不说，对于科举一事那事真枪实刀出来的，比钱老夫子只有更好不会差。更何况还有陆公子后面所说的，官场靠的是什么，不就是同窗，同年同科之类的关系网吗！那秦太师的别院名气极响，十之七八是多么可怕的比例啊！

如果温平能享受到这些便利，对于他的成长可以说是催化剂一样的存在。这一点温平自己也清楚得很，望向自己父亲和叔父的眼神早就已经放光了。如果不是多年习惯于长辈的威压，此时不敢随便说话，只怕早就要请求父亲和叔父了。

别说温平，温大当家和温统领也在几息之间把事情想了个明白。本来温家就是依附于这陆公子背后之人，现在这么大一个鱼饵撒了下来，温家不能不上钩。现在，只能说，不管陆公子提什么要求，温大当家和温统领都要想办法去做到了，总不会是要他们的命吧？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陆公子关照了！平儿，还不谢过陆公子！”由温统领这个父亲出面名正言顺，这个事儿就算是定下来了。温平自己也很开心，对着跟自己差不多大的陆公子慎重的行了一礼，陆公子倒也淡然的接受了。

“用心做事的人，我家大人一向不会薄待的，只要温公子自己肯用心，日后还会有更大的机缘等着，到时候只怕温家也能更上一层楼咯！”这话在场的三个温家人自然是爱听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其乐融融。

不过，温大当家的也知道，别人都是甩一巴掌再给一口糖。到陆公子这里，糖已经给了，他们也要有些眼色了。遂主动提到：“平儿那你就先回去准备，也不要多说，就说是我安排你跟着我一位故友进京即可。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知道的，尤其不要提起今天见到陆公子一事，以后有需要你知道的，自然会找你。用到你的时候，你要全力以赴。其他时候你就认真用功，考过了科举才有资格做更多的事情，明白了吗？”

温大当家话说的也漂亮明白，即表明心迹，让陆公子知道温家是乘了情的，也愿意效力。不过也暗示陆公子，要说到做到。此时，房间里只剩下三人，温大当家也就直白的问出来：“陆公子，不知你此来，大人他到底有什么吩咐。军粮失窃一事，只怕云州府刺史魏大人那边……您也知道这个魏大人与我兄长和我们温家素来不和，这次又有这个牌子硬的钦差大人过来，只怕魏大人会与我们不利啊！”

温大当家的观察了一下陆公子，这人年纪轻轻，倒颇有历练，几次见面下来，温大当家也知道这陆公子颇得背后之人的宠信，若能说动他的话，也许能对那人有几分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