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之前你不是说要忍让吗？惹得老子吃了一肚子闷亏，看个小崽子在前面阴阳怪气的！妈的，这要是在以前，老子早就把他脑袋拧下来挂杆子上了！”温统领不爽的问道。

虽然没笑出声，不过温大当家这幅行了我知道你在说大话就不拆穿你了的表情那是一望即知，差点儿就要把温统领的火给点着了。好在，熟知自己大哥性格的温大当家御兄有数，说着话就把温统领的注意力给转移了。

“时移势易，之前他们魏家来势汹汹，此时如果硬折其锋芒，只怕我们自己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更何况，当时京中和那边风向不明，我们也要顾忌一些。再说了，不过是让他们占点言语上的便宜，不过是清风拂过，唾面自干罢了！但此时，可不同了。”

“怎么不同了？”温统领不耐烦的问。这温大当家了解自家哥哥的性格，温统领又何尝不了解自己弟弟的性子。脑子里那是千回百转，有话不直说，非得来云山雾罩这一套，这要不是自己弟弟且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打也打过，吵也吵过，就这么凑合着也只能这样了！要温统领说，还是拳头下面出真理，魏大人他们家加起来都不够他温统领一个人揍的，还非要什么避其锋芒，考虑这个顾虑那个的？

温大当家装作没看到温统领抠鼻子的小动作，这些话就当作教导平儿了，还好大哥的儿子性子不随他，倒还耐得住。

“平儿，你跟着我也有许多时间了，家里的事情也没有瞒你，叔父倒要考考你看，你说说此时此事与之前到底有了什么不同呢？”

这么一说，温统领的耳朵也竖了起来。虽然一见面就没有好话，总是喊打喊骂的，不过终究是自己的儿子，温统领也是关心他有没有长进的！当然，右手拳头依然握紧了蓄力，一旦说的不好那就要拍桌子了！

被突然点名到的平儿，面相身板儿上倒十分不像自己个儿的亲爹，与叔父似了个七八成，也怪不得自己老子看不顺眼。可这幅文人风采倒也符合他现在的举人身份，先是老老实实的行了个礼，也不敢看自己老子，只盯着桌子一角说话。虽有些拘谨，可话还挺有条理，显然跟着叔父没少学习。

“面对不熟悉的人的时候，嗯，自然要先观察，不应该着急显露自己的底牌，隐于暗处才好随机调动，也可迷惑敌人。至于现在，我想是叔父和父亲已经摸清楚了魏家的底细，是我们可以对付的？只是，虽然有一山不容二虎一说，但是父亲毕竟是武官，叔父又没有出仕，这云州府总是会有刺史大人过来，我们又何必一定要与魏家过不去呢？再说……”

“没有囊性的混帐东西！”温平话刚说道一半就被温统领拍桌子给骂断，温统领不光动嘴还要动手，只是刚伸出去就被温大当家给拦住了。

“你坐下，让平儿把话说完，哪有你这样教育孩子的。”

“你看看他说的这叫什么话！”温统领在军中习惯了的大嗓门不但让温平整个人瑟缩了一下，就是温大当家的也觉得自己耳朵被震的嗡嗡响！“我温如一怎么会生出来你这种软蛋！你给我滚过来！”

眼看着这小小的密室里就要上演全武行，老实惯了的温平一方面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什么了，另一方面也不知道跑，要不是有温大当家的在，估计挨上了他父亲的拳头那是要好好躺上几天了。

“你不想听就出去，想听就坐下。温平是我的徒弟，也是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的吗！平儿，你说你的！”

温平别看一脸老实相，也是会看脸色的，心里一转，觉得还是得听叔父的，再说有些话他也不吐不快。遂低头看着脚尖把自己想说的话快速的说了出来。

“叔父我跟着您走这云州府咱们温家生意的时候，总听您跟伙计们说，做生意讲究的是一个和气生财，这云州府的钱一个人，一家是赚不完的，更何况云州府外面还有广阔的天地。我觉得咱们和魏家也是一样，在咱们云州府，温家才是铁打的，而魏刺史不过是流水的官，三年一到考核之后毕竟是要离开的，现在都已经过了一半的时间了，我们何必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呢？叔父您常说要我们惜福，温家能有今天不光是您和父亲几十年来殚精竭虑的付出，更是几代人的心血。所以，我觉得……”

温统领脸已经被气红了，就是鼻孔都粗了几分。刚要开口骂人，就被眼疾手快的温大当家的压住，抢险开了口。

“那么，你觉得，此时钦差大人已经到了，就算我们想和气生财，但魏家肯放过我们嘛？如果他们打算把军粮失窃一事往我们身上引呢？你也是熟读律法的，这种大罪如果定了那就是抄家灭族！那个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这温大当家也没说温平不对，反倒是像老师一般的循循善诱。

温平看自己没有被责骂，以为自己说的也有些道理，兴致也高了几分，终于敢抬头，仿佛探头探脑出洞的兔子，看着叔父说话。至于旁边儿那个准备蓄力揍人的正牌爹还是不敢看的。

“叔父，此事平儿私下里也是有想过的。”温平说的极认真，显然这个问题还真的考虑过很多回，是个有心人。“其实我倒觉得钦差大人此来对于我们温家也是个好机会。我虽然不知道父亲和叔父到底是在替谁办事，可受制于人总不是长久之计吧！这些年父亲和叔父小心翼翼的替那人背了许久的黑锅到底是图的什么呢？我们温家现在家大业大，难道还要如此嘛？父亲，叔父，我会努力读书的，明年就是大比之年，此次我也有三分把握，如果能一举得中，自然也能为家族出上几份力！叔父……”

温统领已经被自己儿子的幼稚给气笑了，狠狠的瞪了温大当家一眼，仿佛在说，看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弟？都学了点儿啥玩意儿？这么个东西怎么我生下来没给掐死，留到现在还当个宝贝不但浪费粮食还来气自己！

温大当家的自然是装作没看见，脸上这自持的微笑也不变，仿佛不觉得温平的话有什么不对，只问道：“看来你平时也确实是留心的，这很好。那么，你可知道这背后之人如果知道我们打算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招呢？这背后之人能用我们温家，那同在这云州府的魏家他们就不能用吗？如果到时候两家联起手来同时对付我们温家怎么办？”

“这……”温平一时语塞。“我并不知道这背后之人是谁，当然也……”

“你不知道？哼！我看你是知道的太多了，一套又一套的，你这么有能耐，这温家的家主让你来做好了！我也别当这个什么统领了，你叔父也不当这个大当家，都交给你，看来现在还真是委屈了你这个温举人了！”

这话就是诛心了，温平吓得嘭的一声双膝跪地。“儿子妄言，绝无此心，请父亲息怒。叔父，平儿绝无此意，是平儿说错话了！”

连着磕头一连串儿动作快的倒是有点儿武将儿子的样子了，让温如戈想拦都拦不下来，好不容易拉起来的时候温平额头上已经通红一片。温大当家没好气的埋怨温统领道：

“你吓唬他作甚？当年父亲可有这么对你我兄弟？孩子说的不对是要教的，不教而诛谓之虐。再说了，以平儿不过弱冠的年纪能想到这些已殊为不易，且这孩子性子宽厚，一向友爱家人兄弟，也肯刻苦用功。文章做的也四平八稳，此次大比确实有几分希望，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温大当家的先托着温平的手让他站起来，两只眼睛已经红通通的成了兔子眼，也不敢抬头看人，显然是被那个凶巴巴的爹给吓了够呛。温大当家无奈的摇了摇头，按着温平的肩让他先坐下，毕竟有些话必须的说，也要慢慢说。虽说刚刚温大当家驳斥了温统领一顿，可温平这孩子也确实有些理想主义了，这么放出去，只怕是要吃大亏的。

“平儿！”温大当家先使眼色给温统领让他暂时不要说话添乱，教育孩子嘛，还是要有几分耐心的，把道理讲明白了才好。“你可知你刚刚的话到底错在何处？”

“平儿不该忘言。”这么囫囵的回答，只怕是根本就不明白自己到底是错在何处了。不过温大当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也早有预料，虽然有些失望，但总是自家的孩子，还是要教的。

“平儿，你抬头看我，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顶天立地，无论对错，你这身气势，你的自尊是不能丢的。总是给别人留个头顶，怎么，你喜欢天天见不得人的活着吗？无论到什么时候，我们温家人的骄傲不能没有，知道吗？”

温平吸了吸鼻子，冲温大当家点了点头，只是眼角瞥见了温统领依然竖起来的眉毛，不由得肩膀又是缩了缩。温大当家的也是无奈，温平这孩子性子是太温厚软弱了些，只是这一代只有这孩子还算有些读书的天分，有功名总归是不同，性子也只能慢慢磨了。

“平儿，你刚刚说不知道背后之人是谁，所以没有预料到这个背后之人会有何反应。那你再想想，为何你会不知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呢？”

温平张了张嘴，想说那自然是因为你们没有告诉我啊！这不是温家的秘密吗？

温大当家这个问题气势也不是问温平的。“你想说是因为我们没有告诉你对吗？那你不妨再深想一下，我们为什么没有告诉你呢？”

这，这确实是温平没有想过的问题。哪怕旁边温统领又重重的哼了一声，可沉浸于思考这个问题的温平也没在瑟缩。叔父这话问的好没道理，父亲和叔父不想说的事情，作为小辈的自己又怎么敢打听呢？做小辈的不就是应该听长辈的话嘛？圣贤书上和老师都是这么教的啊！叔父的问题又不能不回答，可这话说起来又似抱怨，实在太过失礼，不是温平这么个小学究能做得出来的！结果就是温平这双眼睛彻底被自己绕成了蚊香！

这孩子真是少了点灵性也少了点勇，看了看对面怒其不争一脸不满意的大哥，这儿子生的时候怎么就不能好好分配分配呢！做老子的是一点儿也没把脾气分给儿子吧？按说大嫂也是个性情中人，平儿这孩子到底是怎么长了这么一副软糯的性格，简直比那书香世家的孩子还循规蹈矩，一点出格的事都不肯做，不，连想都不想，简直是按圣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平儿！”看出来，靠温平自己想是想不明白了，温大当家索性还是把话说明白。“我和你父亲所做的一些事情没有告诉你们，自然是因为这些是极为机密，关系到家族兴亡之事。平儿，你出生之时就是温家已经复兴之时，你是没有吃过苦的，你人生中受得最大的罪也许就是写不出文章背不出书被教书师傅打手心……”

“我没背不出过书！”温平也不是一丁点儿脾气都没有的，读书他还是极其认真也自认为是自己拿手的，此时便忍不住小声反驳叔父，可说了之后又觉得自己越矩。

温大当家有些失笑，拍了拍温平的肩膀，并没有责怪他。“是的，我们平儿书读的确实不错。但，平儿，圣人也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就像你生来就衣食无忧，因为你父亲和我的面子，别人都要叫你一声温公子，行事都让着你，你过得太顺利了，所以不知道外面那些没有靠山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远了，史书上就有记载晋惠帝问出何不食肉糜的话！这个你们老师应该讲过吧！近了，就拿你身边的人来举例吧！”

温大当家看温平瞪大的眼睛似乎在说，自己当然知道何不食肉糜这种权贵阶级不识民间疾苦的典故，可难道自己竟也是这样吗？温大统领想，也许确实要对这些小辈上上心多调教一下了，不然要是读书读傻了可就真是后继无人了！

“你还记得你们学堂里一年多前那个因为父亲获罪而退学的孩子吗？叫莛生是吧！你觉得你与他的学问，谁好？”

莛生这个名字在温平的脑子里很鲜活，温大当家一提，温平脑海中马上就浮现出了那个和自己同龄的少年人。一张圆脸笑起来还有一边酒窝，眼睛也亮亮的，为人谦和，哪怕和自己并没有深交，可在班上人缘是极好的，每次师傅叫他起来说解文章总是要夸奖几句，说他是极有天分的，立意新颖，文笔风流，有大家之风。温平也是知道自己的，虽然自己也并不算笨，可离天才也实在有些距离，不过胜在肯努力，师傅也总说自己八股文章做的中规中矩。可要说孰强？

温大当家也没有等温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残忍的直接把遮羞纸捅开。“若论天分，你只怕是比过不的，应该说，那个孩子的天赋在这云州府内多少代都是数得上的，若给他成长的机会，只怕未来难以限量！但你知道，为何你们私塾的老师傅却夸你更多，把你引为得意弟子吗？你以为钱老先生看不出来那个孩子的天分？不！因为以他的年纪，已经知道一个道理，这世上有比天分更重要的东西。人什么都可以缺，独独这个缺不得。”

“什么？”温平急迫的想知道叔父说的是什么。

“运气！”这就是温大当家的答案。“你运气好，出生在温家，钱老先生想在这云州府过得好，就要识时务。莛生在有天赋，缺没有一个得力的家族，这科举一路向上走，如果有一个得力的家族作为后盾，自然出人头地的几率更大。靠自己的，那都是万中无一的天之骄子，人这一生中能碰上几个呢！所以钱老先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可是平儿，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么？你想想，若你不是温家的人，温家如果在这云州府没有这等实力，再把你放到钱老先生那里，你觉得你不说和莛生比，就说和其他人比，你又有多出色呢？”

温大当家的话让温平立时愣住了，倒是旁边的亲爹这时候又有些觉得自己弟弟训自己儿子的话有些重了，心疼起来。“如戈，你这说的也太……”

可惜，温大当家理都不理，只冲着还沉浸在打击中的温平说话。“平儿，你也不小了，要学会接受现实，圣人也说过知耻而后勇。一个人的天赋是父母给的，这不是你的问题，但你也有你的长处，你认真肯努力，不然就算你出身温家，如果像你几个哥哥一样就对舞刀弄枪的感兴趣，也考不上这个举人。你出身温家，自然能享受温家带给你的一切，这并没有什么好值得羞愧的。但是，我希望你通过这个事实认识到一个道理，温家能成为你的助力是因为我和你父亲还有些作为，可若我们退缩，这些助力马上就会成为阻碍！想想你那个同窗吧！他父亲被问罪之后他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真不知道吗？再高的天赋又不能当饭吃，没有了强有力的家族庇护，饭都吃不上，何谈上进？”

亲爹总算等到自己弟弟喘口气，赶快抓紧机会抢话，只是想要安慰的话出口又变了味，毕竟糙汉子哪干过这种事！要是自己那几个揍惯了的孽子，那直接打一顿就行了。偏偏这个宝贝疙瘩书读得多，身子也一碰就倒，自己要是敢上一根手指头被家里头的知道了，只怕晚上回家都上不了床。只能瓮声瓮气的说道：

“你叔说的对！你以后少掺合这些个，就老实读书，准备明年大比！我和你叔还能撑呢！你赶快考出来，我们给你活动个差事，以后，以后说不上你真的能耐了，就来做这云州府刺史吧！”这话说完，一向扮黑脸儿的温统领实在不习惯这么说话，自己个儿倒先不自在起来。

温大当家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心想什么叫我说的对，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吗？倒是温平受惊更甚，原来一直看不上自己的父亲对自己期望如此之高吗？

咳了两下，温大当家把一对发呆父子的注意力重新找回来。“平儿，你父亲和我对你的期望很大，所以才会跟你说这些，你也长大了，日后如若入了官场，自然要多思多想一些，不可再想之前一般以自己的本性任意妄为。且最为重要的一点，你要记得，家族对于我们每一个人的重要性，你是家族力挺的受惠甚多，也要以家族为先，将来反哺家族。这就是我和你父亲对于你唯一的期望。再说回今天这件事……”

温大当家神色严肃起来，温平见之不由自主的把腰坐直，也跟着郑重起来。“第一重要的是，这个背后之人的事情只可咱们三人知道，不可外传，就是你兄弟们，若我和你父亲没有亲自告诉他们，你也不可跟他们说，此事你必须谨记在心，绝不可以背叛家族。”

温平赶紧站起来说道：“这是自然，叔父，温平绝不会做于温家不利的事情的。”

温大当家满意的让温平再次坐下，才继续说道。“既然今天已经说到了这里，平儿你是我和你父亲最为看好的孩子，自然家族中有些机密的事情也要渐渐让你知道的。这世上有些人讲小富即安，但你不可被这种话所影响，那都不过是骗人的话罢了！人只有往上走的，水才是往下流的，不然也就不会有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话了！从山上摔下去的苦，我和你父亲已经吃够了，你们是绝对不会想要尝的。到时候，别说读书习字，只怕能不能保得住命都是两说。所以，平儿你要记住，作为温家人，一定要以保住温家的利益为先。不然，你的兄弟，你的姐妹，甚至你的母亲们，都不能再过现在的日子，说不上就要给别人为奴为俾，甚至被送到青楼送到军营……总之是你绝对不会想要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