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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线卧在寝室之中,内心忐忑不安。
虽说她身怀绝技,终究并未怎么经历过实战,在薛府中倍受宠爱,人人礼敬,日常行事也落落大方,但追根究底,还只是个年方及笄的少女而已。如今离开了熟悉的环境,被送至元城,虽说都是大唐疆土,甚至于都是河北地界吧,但两州风物迥乎不同,遂使她对前途一片茫然,根本无法安心入眠。
其实从前两日进入魏州地界时,红线便挑开马车帘拢,细心观察,相比死气沉沉的昭义军来说,魏博方面却似乎一切都充满了活力。已经入冬,田间粟麦割尽,照理来说,农人都该躲回家去,尽量少活动,以保持体力,好熬过这段漫长的寒冬;但在魏州大道两旁,却常见三五成群,农夫们聚集在一起,晒着太阳,嚼着草根,攀谈闲聊——内容不外乎我魏博打了大胜仗,且节帅打开府库,广施赈济。
城市中则更为热闹,新近的捷报似乎给每个人都带来了或多或少的快乐:将吏自感升迁有望,兵卒自夸功高劳显,商贾言笑晏晏地招待着囊钱负绢的人客,就连乞丐,似乎都能多讨些剩饭,甚至于破碗碗檐上还能见着些油光……
相比之下,滏阳和昭义军的其它城市,近日却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漳北大败,薛崿一路逃回滏阳,三万大军所余不过数千;虽说真为天雄军追逐所杀的,肯定不是个大数字吧,但部伍既散,那些散兵游勇还须多久才能返回镇内,有多少人会因为冻饿或者盗匪拦截而死在半途之中,谁都说不准啊。
无数苍髯老者、布衣妇人,不少还怀抱着稚童,每日聚集在城门前引颈北望,期盼亲人可以安然归来。
然而薛嵩却只是斩杀了两名败逃回来的裨将而已,对于其弟薛崿,仅仅痛骂一场,然后便命其归家反省。
随即朝旨下至滏阳,薛嵩在绕室彷徨了整整一个晚上之后,还是召来红线,面带无边愁烦地恳求道:“如今,唯汝才能救我性命,并救我薛氏一族了……”
就这样,红线离开生活了整整六年的薛府,被扶上香车,送来了元城。
经过薛岌的反复恳请,最终李汲还是留下了红线,却并没有即刻收为妾侍之意——以他如今的身份,即便纳妾,也是需要一定仪式的。只是换了魏博牙兵,驱策香车,自侧门进入李府——也即魏博节度衙署的后院——然后几名婢女、婆子过来,接她下车,入堂拜谒崔氏夫人。
红线也曾在薛嵩所安排的酒席宴间,见过崔措一面,虽知二人身份悬殊,但作为女子,总难免要暗中比较一下相互间的容貌。在她看来,这位崔夫人实在算不上什么美女,而且似乎欠缺了一些豪门闺秀的风致——难道说,有传言谓她本是崔光远的私生女儿,及笄后方才相认,是真事么?
红线当日也难免暗叹:凡卉生园圃之中,可试与牡丹争艳,兰芷处山泽之间,却终无人问津……人生际遇,富贵贫贱,在乎天也!
只是如今再见,红线却反倒羞惭甚至于担心自己的相貌了。崔夫人的表情不冷不热,纯粹应付差事而已,稍稍问了两句,便命将自己安置于偏厢暂住——她是在嫉妒自己的容貌么?倘若易地而处,自家郎君突然间迎入一个容色远胜于己的妾媵,相信自己也不可能高兴吧。
如此,则这魏博李府,对于自己来说,或似龙潭虎穴一般……自己要怎样周旋于李帅夫妇之间,完成薛帅所交待的使命呢?
想到这里,红线忍不住伸手入怀,牢牢攥住了那柄须臾不离身的龙纹短剑——好在入府之时,牙兵们只是内外检查香车而已,并不敢来搜自己的身。
夜色已深,今宵无月,虽然繁星满天,寝室内却依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红线稍稍侧了下身,想要尝试入眠,却不禁千头万绪涌上心间,一双美目不闭反睁,在黑暗中烁烁闪亮。
突然之间,她隐藏在漆黑光润的长发中小巧的耳朵本能地微微一颤,随即两道细眉拧在了一处。因为室外恰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响起,若非红线曾经苦练耳力六七年,几乎难以察觉。
是什么人?竟然夤夜于帅府中悄然而行?
正在警惕,下一声脚步却似乎稍稍沉重了一些,红线当即反应过来——那人分明纵跃而起。当下禀住呼吸,侧耳细听,那脚步声却又在檐上重响。
红线当即掀开被子,腰腿用力,悄无声息地骤然跃起。随即脚尖点地,几个纵跃,已到窗边,左手轻轻抬起窗扇,右手将龙纹短剑抽出鞘来,反执,隐藏在衣袖之中,然后如同一只轻捷的狸猫一般,自窗隙中直蹿了出去。
落地难免出声——虽然也极其的轻微——随即翻身而起,半蹲着,游目四顾。不远处檐上的脚步声也似稍稍一滞,停了少顷,然后复生。红线循声望去,只见四五丈外的房顶上,一道黑影倏忽起落。
她当即将身一长,急蹿而起,随即左手轻轻一勾屋檐,直朝那黑影背后扑去。黑影似有察觉,一个拧腰转身,随见映着星辉,一道寒光疾射向自己的面门而来。
红线将身稍稍
一侧,那光芒擦着耳畔飞过,“笃”的一声,钉入屋边的海棠树干之中。不等她反应过来,却又是一道寒光射至,红线身形不甚稳当,不敢再躲,被迫倒持龙纹短剑,遮在面前,轻轻一格。
“当”的一声,虽然顺利搪开了来刃,红线也颇敢劲道迫人,手腕略略有些发麻。
那黑影不禁轻“咦”一声,随即压低了声音问道:“我此来专为杀李汲,若非他府中宾客,请勿碍事,终必有报。”
红线既诧异于对方的艺业与自己似出同源,又深感其更高一筹,自己多半不是对手。稍稍一愣,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张开檀口,大叫起来:“有刺客!”
黑影似是大怒,竟和身朝红线反扑过来。红线龙纹短剑改为正握,当胸便刺——其实她更拿手的是飞剑,二十步内,例不虚发,奈何对方与自己是同一路数,且手中器械貌似非止一两支,她却只有一柄短剑,乃不敢轻掷。
对方半空中将腰一拧,竟然轻轻松松便避过了来剑,随即手上一道寒光,直取红线咽喉。红线大吃一惊,被迫闪身后退,口中却继续大叫:“来人哪,有刺客!”
对方冷笑一声:“便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的!”右手一收,左手瞬间突前,一按红线的肩膀:“且下去说话!”
红线躲避不过,身子被迫朝后一仰,脚下难免打滑,当即在空中一个跟头,好在及时拧腰转身,最终四脚落地。那黑影也随之蹿将下来,手中利刃在红线额头上一比,“嘿嘿”笑道:“果然有几分本事。”
此番未用假声,却是一个似乎熟悉的女子声音。红线不禁一愕,脱口而出:“崔夫人……”
这大半夜的不睡觉,特意来试红线的,正是崔措。
她将红线押入偏厢寝室,然后点亮油灯,正坐讯问——从始至终,自然任凭红线喊破了喉咙,也无一名帅府卫士,哪怕是婢女、仆役出来查看。
红线只穿着素白的丝绸衷衣,崔措却是一身夜行紧靠,且直到点亮油灯之后,方才扯下面幕,露出真容。红线万分的惊愕,头脑中满是浆糊,只是嗫嚅:“崔夫人……你竟然……”
崔措微微一笑,面露三分得意之色:“当日在薛帅宴上,便知汝非寻常人也,汝却看不破我的行藏。”
红线心说那是自然啦——当日她名为弹阮献艺,其实暗中警护薛嵩,全副精神都在薛嵩和李汲二人身上,先入为主地便不会如何关注李汲的夫人……而李汲宴间曾对薛嵩疾言相向,并且扶案而起,红线关心则乱,难免阮声一滞——崔夫人既有艺业在身,不可能察觉不到吧。
今夜也是如此,哪怕夜色再黑,天穹总有些星辉,府中总有些灯光,则红线一身白衣,甚为显眼,而崔夫人夜行紧靠,自己怎么可能看得清她每一个动作呢?若非如此,即便确乎她的艺业在自己之上,也不至于瞬息之间,便被打落屋檐啊。
尤其红线既然开口喊叫,本以为仆役和护卫将闻声而来,刺客必不敢久留,当急遁去,故此多少放松了些绷紧的神经——谁想到府中上下,都得了崔措的关照,夜间便闻异声,亦绝不可出看!
红线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但随即见到崔措双眉一挑,面色一沉,低声问道:“汝怀此等异术,来我府中,莫非是要刺杀我家郎君不成么?!”
红线闻听此言,不禁惶急,急忙敛祍而拜:“奴婢绝无此意,夫人……”
“汝觉得我会相信么?”
红线长吸一口气,稍稍凝定心神,这才朗声继续分辩道:“奴怀此技,非止夫人看破,薛四将军也必然早已通告了李帅……”
薛嵩是真没想让红线来谋刺李汲,而既然要送此女入于李门,那么红线有什么能力,自不敢隐,要命薛岌详细地向李汲汇报。当然,同时还有另一层用意:此女身怀异术,非寻常乐妓也,我将如此宝物相赠,李汲你舍得不收么?则收下之后,你不得有所还报啊?
红线本是聪明女子,先前惊愕于崔夫人竟也是此道高手,多少有些手足无措,等稍稍镇定下来,思路便清明得多了,言辞也极有条理:“且昭义军漳北溃败,有负魏博,朝廷诏责薛帅,薛帅乃献奴婢来此,恳请李帅相与缓颊。薛帅岂会命奴婢刺杀李帅啊?今所惧者,圣颜也,朝命也,非魏博也;若朝廷不重责薛帅,魏博虽强,岂敢无诏而伐昭义军?若朝廷欲重责薛帅,便害李帅,使魏博自乱,亦不能稍减薛帅之过,且或将惩之更甚,薛氏族矣!”
崔措冷冷地一笑:“纯是诡辩!汝今落于我手,若有一言不实,我杀汝若杀一犬耳——薛帅既将汝相赠,便是我家人了,身为主母,便侍妾也可随意打杀,况汝尚未入门。老老实实说吧,薛帅送汝来,究竟为的什么?”
红线答道:“夫人面前,奴婢不敢有丝毫欺瞒。薛帅送奴婢来此,专为恳请李帅在圣人、皇太子面前为之缓颊、脱罪,保全薛氏一门;并嘱奴婢竭尽所能,服侍李帅,以固昭义、魏博两家的交谊,一岁为邻,百年为友,不起龃龉、纷争。薛帅实于奴婢有厚恩,奴婢粉身难报,又岂敢不遵薛帅之命,前来谋刺李帅呢?”
“则薛嵩于汝有何厚恩,可老实说来。”
原来红线原本就姓薛,本籍齐州——薛嵩则是河中绛州人——其父本是唐朝进士,授赵州平棘县令。天宝十四载,安禄山在范阳起兵南下,瞬间横扫河北,薛父守城时为流矢所杀,平棘乃陷。叛军进城后,烧杀淫掠,无恶不作,时红线年仅七岁,与其母亦皆为叛军所执,险遭大难。
恰好薛嵩经过,闻其是县令遗属,且与自家同姓,不免心生恻隐之心,乃即伸手搭救,还赠予盘缠,派了两名老兵,护送他母女渡河返回本籍去,依靠亲眷。就是在齐州,红线被邻家一书生看中,谓有好根骨,乃赍重金自薛氏族人处买来薛母,收为继室——主要目的是收红线为养女和弟子。
至德二载,薛嵩率兵与邓景山战于河南,陷齐州,其时那书生方病死,红线母子无依无靠,也不愿再归薛家,顾念前恩,便投入薛嵩府中。此后不久,其母亦死,时薛嵩已知红线之能,甚为宠爱,乃特以官眷礼仪厚葬其母。
为此红线才感念薛嵩的大恩——一是救她母子,二是礼葬其母——本欲终身服侍薛嵩,奈何薛氏大难临头,恐怕难逃,这才被迫答应前来魏博。
但其实吧,红线怀揣龙纹短剑,也不见得真无恶意——若李帅肯与昭义军和睦相处,我自竭力服侍,若有朝一日,欲对薛氏不利,凭他如何武勇,难逃我暗剑之伤。
不过如今得知,李汲府里竟然还有一个比自己更能打的,且是其枕边人……估计自己不可能再有什么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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