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处，红霞满天，余烟袅袅。巨剑之下，剑坑了然，默然无声。风起时，草纷飞，于空中飘荡，见过修者，路过大地，在三十里一点处，破碎其形。

一柄短剑穿过草叶，划过空气，嗡嗡作响，射向林平生脑袋。无力瘫软在地的林平生喘息着，面对疾驰而来的短剑，林平生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仅仅面对着剑坑，大口大口呼吸着，恢复消耗的体力，修复破损的肌肉。

短剑的袭击似乎已成定局，无力反抗的林平生必然血染大地，在场的所有人皆冷冷的看着林平生，面色不屑。

就在短剑即将击中脑袋的一瞬间，短剑停滞在脑袋前，这一瞬间的极动变为极静，何其突兀，在场所有人甚至脸色还没有变过来。

林平生这才感觉短剑的存在，看着头顶处的短剑，林平生挣扎着抬起手，抓在了手里，仔细看去，短剑朴实无华，并无特色，只是剑柄顶端刻有一字，其字为“风”。

林平生一笑，随手将短剑扔在了面前，他明白，他就算此刻无力反抗，可却已无碍，因为他的师傅，韩老保护着他。

“谁？是何方高人？可敢出来一见？”道号追风的道人高声喊道，而其身旁站立的，正是其徒弟，方才以追风剑法与林平生交战的男子，只见其恶狠狠的盯着林平生，脸色发白，似乎仍没有从刚才的死亡阴影中逃离出来。

然而并无人回答追风，只是剑坑处林平生的身体慢慢浮起，随后飞出了巨剑道场，在外面半空中某处停了下来，而这时韩老御剑的身影也显露出来。

韩老笑着拍了拍林平生的肩膀，不顾倒吸口凉气的林平生的幽怨表情，笑呵呵说道：“表现不错，出乎老夫的意料，来来来，先把此丹服下，坐这里看着师傅怎么为你报仇的。”

林平生服下韩老递过来的一枚丹药，丹药呈青碧色，其上点点繁星，略显神秘，其药香怡人，久之不散。林平生随手服下丹药，坐在了飞剑上，听着韩老的话语，看着韩老飞起挡在身前的身影，感觉心中充满了温暖，一种叫做呵护的感觉充斥心间。

可是这感觉，自从爷爷死后，似乎自己就不曾感受到了。

林平生望着韩老的身影，禁不住鼻尖有些痒，眼里有些发酸。林平生只得抬起头，望着巨剑，迎着巨剑侧面漏过来的晚霞，微微眯起眼，似乎这天地，变得格外明亮起来。

“你是何方神圣？可否报上名号？”道号追风的道人如临大敌，全神戒备着，能够以神念探入道场，且毫不费力的定住他的飞剑，其境界不在他之下，甚至更强。

韩老似笑非笑，悠哉悠哉的荡在空中，听见追风道人的话语，韩老指了指自己，“我？我可不是什么神圣，我只是个老头罢了。”

追风道人面对韩老的调侃没有愠色，依旧神情严肃，“前辈说笑了，晚辈钟隼，道号追风，道阁剑堂副堂主，敢问前辈名号？”

追风道人此话意思明确，尊称你为前辈，敬意表足，又报上自己名号门派，你作为前辈自当亦如此。于礼于心，追风道人自认做的不错。

可韩老反应偏不如此，韩老偏头对林平生说了一句，“徒弟，大河剑法里的剑势，你可懂了几分？”

林平生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尴尬，“师傅，弟子对剑势一窍不通。”

“哈哈哈，如此甚好，借你一剑。”韩老右臂平举，手掌虚握，待剑而至。

林平生于虚弥戒中取出清风剑，随手一抛，清风剑如线牵引，剑柄恰好入韩老掌心。

韩老左手并指抹过清风剑，端详一番，指尖敲了一记清风剑剑身，笑着说道：“此剑不错，可惜品质不足，方才碰撞间，已有所损坏了。”

林平生连忙以灵识探之，果然发现了剑身内有些许细微的裂痕，之前并未发现，应当是刚才暴力使用清风剑，强行凝聚出大河之力与风像碰撞所致。林平生有些心痛，这是他第一把灵剑，虽说品质不高，可也有独特之处，最重要是与他有所感应，所以才能够以识驭之。如今清风剑有所损坏，若是使用不当，可能会当场崩断。

“唉”，林平生一声叹息。

韩老鄙夷的瞥了林平生一眼，“一柄普通的灵剑罢了，唉声叹气干嘛。你有老夫这样的师傅，还怕没有好的灵剑吗？”

林平生按住内心的喜悦，眉头微皱，抬头仰望天空，话语里有着淡淡的忧伤，“师傅你不懂，这是我第一柄灵剑，意义不同。”

韩老刚要转身怒喝，突然眉角一扬，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林平生，看的林平生直发毛，连忙低下头安静坐着，恢复伤势。

韩老暗自嘀咕一句，“这小兔崽子怎么好像在学我？”

晃了晃脑袋，韩老含笑看着对面的百十余人，对着追风道人说道：“你这小娃娃倒是懂事，不过既然想杀我徒弟，还是要拿出点代价的。”

追风道人脸色有些难看，冷声道：“不知前辈要我拿出什么代价？”

韩老并未回答，而是偏头对林平生说了一句，“徒弟，此为剑势，看好了。”

话音刚落，韩老手中清风剑一声清鸣，这剑鸣之音好似由天上而来，如光如色，在这一方天地间悠扬传荡。剑鸣之音未落，一股气势从清风剑处散发，仅一个瞬间，身前一方天地，尽皆被这股气势所笼罩。

百十余人陡然脸色大变，御剑身影瞬间坠落，连同剑摔落一地，如断了翅的鸟群，轰然落地，哀嚎遍野。若非是道场外，身体有灵力护着，恐怕就这一下落地，不善体者，尽皆亡矣。

追风道人尽全力护住身旁弟子，在韩老的气势之下咬牙坚持，看向韩老的目光里有些怨恨，又有些恐惧。

这股势如海翻巨浪掀岸，如焚原之火滔天，如斜阳晚霞充斥天地，这一方天地间，势无处不在，好似一柄柄无形之剑悬于天地间，身体每一处都好似有一柄剑指着，肃杀森寒之意席卷而来。

这一界，为剑之界。

韩老浅笑，转过身看着林平生，问道：“好徒弟，你可有所体会？”

林平生睁大眼睛，震惊的看着百十余人尽皆匍匐在地，他虽未感受到何为势，可却已看到势之威力。

“这就是剑势吗？好强大！”

“这点剑势罢了，师傅都没拿出半成威力。”韩老大笑，抚须而立，言语间有些炫耀之意。

林平生有些不敢相信，这百十余人明显不是易于之辈，境界高深不可测，可被韩老剑势压的尽皆匍匐，这实力竟然连韩老半成都不到？

林平生心中有些狐疑，可并未搭话，只是说道：“师傅，弟子未曾感受剑势，对其理解还不是很深刻，可否让弟子感受一番？”

韩老抚须之手一停，诧异道：“你真要试试？”

林平生点了点头，神情严肃郑重。

“那你抓紧了，掉下去就你这身子板，怕是离死不远了。”韩老开着玩笑，可林平生却立马依言抓紧了身下的剑，他可不想被剑势压的摔落在地，那滋味，啧啧啧。

韩老饶有兴致看着林平生，那眼神在林平生看来，总有一股不怀好意，似乎等着看林平生出丑。

陡然，一股剑势席卷向林平生，林平生面色发红，面部充血，抓着剑的手青筋暴起，喘息声也突然粗重了起来。林平生感受着这弱些的剑势，之所以没有如追风道人等匍匐在地，只是因为韩老刻意弱了剑势。

韩老的剑势如渊如海，带着地狱般杀戮的气息，这剑势下，有一股无物不杀、一剑封之的气势。剑势好似是无形之力，压迫着灵魂，以魂迫身，拜倒在剑势之下。可林平生仔细感受下，又发现此剑势似乎不单单是无形之力，不是简单的压迫灵魂，似乎里面有一股特别的力量，影响着一方天地里的一切。

林平生看着韩老，艰难的转了转眼珠子，韩老便收回了剑势，林平生顿时瘫软在剑上，躺着大口喘着气，身子刚刚恢复些许的力气一瞬间全部散去，林平生动也懒得再动，此刻他所想的就只是休息而已。

片刻之后，林平生颤抖着坐了起来，耸拉着脑袋，张嘴问道：“师傅，你这剑势里，好像混杂了很多力量。”

韩老大笑，“观察的不错，的确混杂了许多力量，接下来老夫便告诉你，什么是剑势。”

林平生凝神听着，他明白，韩老之所以做这些，是想让他领悟，否则既不需要剑势压迫追风道人等，来让他看剑势之威，还以微弱剑势弥漫他来让他细细感悟。剑势不弱下来，何谈感悟？所能感受到的，只是无处不在的压迫罢了，便如追风道人等人。

“剑势即意志，意志即灵魂思想，故而剑势并无大同，因个人差异而大相径庭。可剑势根本所在却一致，即为意志，意志以道修饰显之。剑之道刻于灵魂，意之所指，剑之所至，此，即为剑势。剑势不同于剑意便在于，剑势只因意志强弱而变化，而剑意却是天地大道赋予剑而所悟。境界可以影响剑意，却无法影响剑势。故而，任何拥有剑势的剑修，皆是意志坚强之辈，交恶必杀之。”

林平生似有所悟，却又陷入了更大的疑惑，“师傅，倘若只是意志，为何你的剑势里有别的力量存在？”

韩老伸手一指追风道人，只见追风道人顿时仅仅贴服在地，无法动弹，面部疯狂变幻，似乎在经历什么恐怖的事情。

“剑势虽是意志，可意志却无法具现化，需以道显之，我的剑势里拥有我的道，所以里面力量诸多，当你领悟的道越多，自然剑势越复杂。”

“如此说来，意志好似强化一般的存在，而剑势则是所有力量的结合体，故而不仅是灵魂的威压，还是其他方面的震慑。”林平生慢慢说出自己的理解，“可如此一来，我倒觉得和剑意区别不是很大。”

韩老拍了一下林平生的脑袋，骂道：“榆木脑袋，其一剑意乃意境，非道，仅是道之浅显表现，其二剑意仅是利用天地大道，毫无个人意志掺杂，如此说来还不懂吗？”

“啊？那如此说来，我得领悟自己的道，才能领悟剑势并运用之了。”林平生有些懊恼。

韩老有些跳脚，手指颤抖的指着林平生，“我本以为你很聪慧，怎的如此愚蠢？剑势乃意志，只要你意志足够，对剑的领悟足够，自然也可以领悟剑势，缺少的只是未融道于其内，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力量罢了。”

林平生手一拍大腿，惊喜的喊道：“是啊，还是师傅厉害，看的就是通透，多谢师傅教导。”

韩老看着恭维的林平生，突然有一种怪异感，似乎有一种莫名上套的感觉。

“师傅，他们怎么办？”林平生指了指地面的人，转移韩老的注意力。

韩老低头看向地面的百十余人，笑道：“倒是把他们忘了，徒弟，师傅再露一手给你开开眼，你可得看好了。”

随着韩老说话间，韩老收回了剑势，地上百十余人如释重负，或坐或起，皆全神戒备着韩老。追风道人手足颤抖，咬牙切齿的抬头看着韩老，眼神里全是杀意，恨不得将韩老挫骨扬灰。

追风道人看见韩老似乎对林平生说了什么，随后轻轻抬起手中清风剑，就好似孩童舞剑一般，随意且无力，毫无威胁。可追风道人却瞳孔一缩，疯狂的危机感充斥脑海，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

逃！快逃！

追风道人思想疯狂运转，可身体却无法做出反应，他似乎分离成了两个人，灵魂在告诉他赶紧逃，可身体却始终反应不过来，呆滞在原地。

“哧”一道血光闪过，鲜血洒了一地，滚热的鲜血落在身旁弟子的脸上，血红倒映在瞳孔里，这一刻，所有人皆愣在了原地，直到追风道人一声痛呼，似乎气氛才反应过来，而不远处的地面上，静静躺着一条流着鲜血的手臂。

追风道人左手捂着断臂处，面部抽搐，疼痛难忍，看向韩老的眼神满是恐惧，韩老好似在其心间化作齐天般的恶魔，浑身燃烧着黑色的火焰，杀意森森，正对着他狞笑着。

韩老转身将清风剑还给了林平生，浅笑一声，“此招，名为一线，你可看到什么？”

林平生依旧沉浸在招式里，无意识的呢喃赞叹着招式的精妙绝伦，他所见之一线，乃韩老抬手一剑，一剑穿空，化两点为一线，剑出已至，一剑斩之。

清醒过来的林平生意犹未尽，他知道自己能够这个角度看到一线的精妙，绝对是韩老的手段，韩老将这一式所有的奥妙都铺开在林平生眼前，从起手到结束，由此及彼，林平生看到了所有的奥妙所在。韩老这一手段，就好像将一女子赤裸于林平生眼前，衣服内所有的景色，都展现在林平生眼前。

“厉害，太厉害了，这招式，太精妙了。”林平生由衷赞叹，向往不已。

韩老站回到飞剑之上，“不要忙着拍马屁，这一式你要所领悟才行，否则我把你扔妖窝里去，让你去体会一下生死之间的奥妙。”韩老坏笑起来，其笑容在林平生看来充满了恶意，打了个哆嗦，林平生果断闭嘴，不再多话。

韩老御剑半空，底下是一地的修者，修者无言，皆抬头仰望着剑上身影。

斜阳已归，霞光不见，风起兮，月当头，夜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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