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自打入宫以来，我心中一直疑惑着一件事，那就是我的记忆。

我没有十五岁之前的记忆，我所能记得的最早的事情，便是娘亲托人带我下山。让我拜了个师傅学学杂技，养活自己，她和弟弟一直住在连云山的寒空寺。

可是我们从何而来？我不知道。

当然，宫中奴才活多，我也很少去想这些东西，权作是我自己记性不好吧。

这一次头痛所闪现的记忆片段，被我归结为：想当主子想疯了。

灵凰自知心虚，第二天派了个小宫女来看看我死了没，我又好气又好笑地打发了，幸亏那个校尉叶子衿出面解围，虽然他想拉我入伙被我残忍拒绝，但是…唉，若能再见，我可以把黑王爷赏的大宝石戒指忍痛给他。

没成想，三日之后，我们又见面了。

“嘿，兄弟！”

他打招呼的方式就是在我途经承乾宫的时候突然从墙头蹦了下来，我受惊之下，端着面粉的盆儿猛地扣了过去。

嘭！

空中扬起大团大团的白雾，纷纷扬扬如落雪，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成了个面人，惊叫道，“校尉大人——”

他错愕了三秒钟，突然间抬手捂住了脸，“不准叫我，宫里人来人往的，认出来了我的面子往哪搁！？”

“那那那怎么办！？”

“何处有水？”

半刻钟后，我看着他一头扎进小院子的水井中，哗啦啦啦地冲了干净，忙奉上自己的帕子，“大人，请擦脸。”

他皱着眉捏起一角，嫌弃道，“这是你蒸包子用的笼布么？吾乃堂堂五品校尉，怎么能用这种东西？”说着把帕子丢了回来，自己揪着衣襟擦了擦脸。

我……

他擦干净了脸，又是一副年轻英朗的皮相，诚恳道，“兄弟，我是认真的，我们羽林军每日里过的日子比你在宫中有意思的多，骑马、赛射、狩猎、伏军…”

我从怀里掏出那个大金戒指揣在他手里，“谢谢您嘞大人，可是奴才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命，实在是无福消受。对了，上次你救了我，这个给你。”

他瞪圆了眼睛，“这，哪来的？”

我洋洋得意，“怎么样？现在不笑话我们宫里的奴才穷酸了吧？俸禄虽少，可是主子们的油水多啊…”

叶子衿看我的眼神充满着欲言又止的意味，半晌才道，“你可知道这枚戒指的来历？”

“啊？”

“这是…赏金死士从死人墓里挖出来进贡的，我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它还戴在一具女尸的手上…。”

“啊啊啊啊啊…。”

我尖叫着把戒指抛向空中，叶子衿伸出手想要抓住我，“你急什么，我是开玩笑的——”

然而，他那只不安分的爪子好巧不巧地，抓掉了我的官帽。我的头发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散落了下来。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俩的神色同时变得惊恐，半晌，我猛地推了他一把，夺路而逃。

该死的叶子衿！他他他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

回到御膳房，我心心念念想的还是这件事，连阿庆他们几个斗牌我也无心掺和了。

用过了晚膳，黄师傅特意点了我和云枝一并送安神汤给太后，未成想，就在回来的路上，我们撞见了完颜族的人。

当时我二人正穿过承光殿所在的西宫，依稀听到一把女声从远处的凉亭传来，“看来你是拎不清自己的身份，娘娘入了宫便是正宫主子，你就算再怎么陪皇子爷长大，那也是奴才！”

跟着便是女声啜泣争辩，“奴婢没有…”

我皱着眉聆听片刻，突然碎步上前，云枝拉了我一把，“你要干什么？”

这把声音很熟悉，似乎是我先才在承光殿大宫女怜珠。我二人交情也还算不错，毕竟同被萧景辰天天刁难嘛，我悄声对云枝说，“你先走，我看看。”一面小心地蹭了过去。

云枝张了张口，最后还是跟了上来，我二人一同伏低在丛宫中，暗自窥探。

“贱婢！”那个宫女的声音很媚、很尖，我眼见她一抬手，身后钻出来一个高壮的下人，噼噼啪啪连打了四五个耳光，我看见怜珠的唇齿之间慢慢涌出血来。

我震惊了，云枝也瞪大了眼睛。大燕律法宽待下人，这个完颜族的女人也忒泼辣了，何况，怜珠还是大宫女啊！

“让你这一张利嘴巧言令色地勾引主子，当着娘娘的面也敢僭越，若是宫中人人以你做例，岂不是反了天了？！”

那宫女对着旁侧的男人使了个眼色，“还不处理了，免得主儿心烦！”

然后，就在我和云枝瞠目结舌地注视之下，那个男人一记手刀劈晕了怜珠，从怀里掏出一个三彩瓷瓶，倒了一些粉末在怜珠身上，瞬间嘶嘶有声！

是腐蚀皮肉的声响。

所有围观的宫人都面无表情，只有我和云枝躲在丛中惊恐地看着发生的一切，看着一个大活人，慢慢地被药水融化，最终留在青石板上的，只有一摊浓腥发黑的血水。

我慢慢地退出草丛，失魂落魄地走在长街上。

如果，上一次叶子衿没有出面替我解围，怜珠的下场，是不是我的下场？

我料到了完颜氏主掌承光殿，一定会拿下人立威，可是却不想能狠毒至此。

“期儿。”身后的云枝忽然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多谢，是我误会你了。”

我也叹气，感觉鼻子有点酸，她抓住我的手，眼泪汪汪，“你还怪我吗？”

我也反握住她，“说什么呢，都是小事罢了，你我相识这么久，我是什么人，你最清楚不过。日后你我还得相互依仗往下走。”

她猛点头，像个十足委屈的小姑娘。

“嗯。”

灵凰公主又来了。我躲闪不及，感觉整个头隐隐作痛。

“阿楚~”她摇着我的袖子左右乱晃，“你还在生我的气嘛？”

我默不作声地抽出袖子，“奴才不敢。”

“那你再给我做一个天蓬元帅。”

“祖宗啊，那御厨可不是随时都能腾出来地儿的！”

“那你陪我出去走走。”

“…要多大的天蓬元帅？”

最后，我还是被她胡搅蛮缠地带出了御膳房，“我的小公主唉，您又看上哪一宫娘娘了，啊？”

她扳着胖乎乎的手指，“你知道吗，裴大人带着裴公子进宫来着！裴公子你总听说过吧？什么？不知道是谁？就是那个十六名冠长安城的大才子啊！笨！”

得，感情公主也会犯花痴。

我不得不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和她再一次翻后门爬墙进了勤政殿的偏殿后头，一路银子过关斩将，混到了偏殿的太监宫女服，匆匆换了上。

大理寺少卿裴居正我倒是认识，也算是老臣了，如今和皇帝相对在正殿上，我和灵凰鬼鬼祟祟地躲在后面，看了半日也没看见那个传闻中丰神俊朗的裴公子，忽然之间只见裴居正对着皇帝深深叩拜。

“奸佞横行无道，权臣把持朝纲，臣情愿一死报圣上恩德，望皇上与臣牙令，诛杀萧承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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