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季夏三月，腐草为萤”

季夏三月，野草死于溽暑，晚上萤火虫飞出来，错以为那是死去野草的来世。

楼晓萤小时候并非没听过这个美丽的误会。当时娘告诉她，其实萤火虫也只不过是有20天的寿命，最后还是要葬身在腐草中，不过它们生死相拥也算圆满。

晓萤的名字是娘给的，她娘本就是红石榴的头牌姑娘，至于她跟水生爹爹之间，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她娘当年早产生下她，偷偷把她留给酒巷的哑巴扶养。“晓萤”这个名字，是希望她不管怎样，即便是真的像接生婆婆说的那样，是个短命鬼，起码也能清亮快活地度过这一生。

总之造化弄人，晓萤终究还是回到了红石榴，国色天香的美丽总是危险的，她母亲早死，现在她又一次成了红石榴的头牌姑娘。

晓萤总觉得自己一定也是个短命鬼，所以，她听到瘸子再次给她讲腐草为萤这个老套的故事时，完全是一种看猴儿的心态。

来红石榴的人多了去了，有文化的也不止你这一个，一个个的都拿这个故事来逗我。老娘今天偏偏就是不想感动了，有什么啊？都是你们用来哄姑娘的把戏。

她猜他说完了“可是我相信”之后，接下来要说“啊！晓萤，我愿意当那丛腐草……”

恶不恶心？

当然，客人花钱是为了寻快活的，可不是为了来跟你胡咧咧的。

晓萤礼貌地看着瘸子深情的眼睛，尽量表示出一点感动。

得了，这已经是我的底线了，别指望我会接着演出什么感动得想以身相许，做鬼苦等的戏码来！

果然，瘸子真就说了这么一席话，也认真地或者说是羞涩地等着晓萤的反应。唯一不同的是，他做出了一个满是诱惑的承诺，而且兑换时间短得让晓萤心动。

“晓萤，一个月，就一个月。只要你答应，一个月后我就可以赚到足够的钱，我把它交给老妈妈，她就不会难为你继续接客了。”瘸子的声音在颤抖。

晓萤觉得这瘸子太自不量力了，既然做个承诺都怕成这副德行，何苦来呢？

“不必了，红石榴的女人可不是你能管得住的。我自然有我的方法去接我喜欢的和不喜欢的客人。要是真来了非接不可的，钱是不管用的。你还真当老妈妈会听你的？”晓萤瞅着他那张涨红的脸庞，微微有些心疼，“好啦，你瘸子这番好意，晓萤我记下了，只是我们的日子你就不用瞎操心了。”

“你放心，我不会干涉你的日子的，一个月后见。”瘸子没有继续在这件事情上啰嗦。

四更天，他们一伙人走了。

晓萤闭着眼睛假装没醒。她感觉到瘸子胡子啦碴的下巴凑过来，一个翻身，避开了。

瘸子讪讪地离开了。

一个月后，瘸子笑呵呵地现在楼下：“晓萤，收拾收拾咱们走。”

晓萤当时就懵了：“玩儿我呢？你哪来那么多钱？”

“我是男人，我会挣，起码比你会啊！”瘸子说得很是快活。

红石榴炸开了锅，头牌儿姑娘正红火的时候被赎出去，这主儿是被钱烧傻了吧？

晓萤一脸怀疑地准备去收拾东西，瘸子一把拉住她：“收拾什么？咱们换新的！”

“你懂个屁！”晓萤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可是她就是觉得不对头“你连钱是怎么来的都不告诉我，还指望姑奶奶扔下这一切跟你走？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瘸子的脸红红白白地变了几变，终是没有说话。

“怎么？噎着了？”晓萤轻笑几声，“都说‘戏子无情，biao子无义’，你怎么就想通了要把我搞出去？”

“我就是想，就是想跟你在一起。”瘸子憋了半天说了这么一句。

“啊哈哈哈！”晓萤的笑声把门口的老妈妈都镇住了，感动不是没有的，看到这个男人笨嘴拙舌的样子，晓萤喜欢极了，可是只是喜欢而已。

就睡了一晚上，难不成还一睡钟情了？

晓萤突然顿住笑容：“我说瘸子，你瞧不起我对不对？嗯？说话啊？”

“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好啊！那欢迎你常来，你不是说‘就是想，就是想跟你在一起’么？”晓萤听着自己的声音都恨不能扇自己一巴掌，“那你来我这儿不也一样么？反正我也是在做我的事业！你说，是不是？”

瘸子愣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晓萤那两片猩红的嘴唇危险地翻动着，那上面的口红被汗浸开了一点儿，整个人又泼辣又性感。完全不是瘸子那天晚上见的那副清纯模样。

想什么呢？窑子里找清纯，那不过是营销策略，这里的女人是分几个阶段往外卖的！

晓萤定定地盯住他：“怎么？后悔了吧？别以为你要死要活的为我做了什么，我就非得跟着你当牛做马数星星去！本小姐在这里不愁吃不愁穿，天天都有男人过来陪着解闷儿。”晓萤凑到他耳朵边上，“我夜夜做新娘，快活得很！”

“晓萤，妈妈知道你是舍不得我，可是你也别吓着人家瘸子先生！”老妈妈微微有些吃惊，不过也并不意外，晓萤这丫头从小就硬气得很。

这个瘸子到底还是太嫩！

“妈妈，您不会没看出来吧？晓萤在跟哥哥调情呢？吓着他？”晓萤一脸无辜的样子，“晓萤可怎么舍得呦！”

那老妈妈识趣地离开了。

说得够明白了吧，玉臂万人枕，朱唇千人尝，你要我回去干嘛？

会挣钱了不起啊？奶奶不需要！

晓萤知道他并不是这么想的，可是她得把话说明白，日子长着呢！若是这点儿准备都没有，还想顶着风头娶个风头正盛的风尘女子，且莫说瘸子有没有爹娘，单单这邻里间的闲话就足够把这一切一切的好都淹没了。

更何况，他还自认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谁稀罕？

晓萤我可不想跟着一个债主去过一辈子，时不时地还要随别人埋汰几句。

所以说，这个笑话简单得有点儿不像话。

晓萤开始还期望着他会反驳她几句，或者不由分说地带自己离开这个火坑。

不管怎样晓萤还是喜欢一个主动的爱人的。

可是他真的是个纯情少年唉！天知道他从哪里整来这么多钱。

最后晓萤悲悯地看着他那副挫败的样子，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刺激着着瘸子的神经，晓萤已经懒得去猜他是怎么想的了。

晓萤这天的红色旗袍真是应了“红石榴”的招牌，“红石榴”的买卖更响了！

晓萤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强逼着自己站起来，笑靥如花地走到瘸子身边，抬起手轻轻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把钱收回去，娶个好姑娘生娃娃去吧！”

晓萤离开时腕上的玉镯子滑了下来，那方火红的丝帕从丰腴的胳膊与镯子的缝隙间漏下来。

“晓萤”突然，瘸子在背后叫了她一声。

晓萤一只脚已经迈出了自己房间的门槛，她微微顿了顿。

“晓萤，我会再来的！”

晓萤转过头对他灿然一笑：“欢迎客官下次光临！”

“不是，晓萤……”瘸子的话晓萤没有听完，她迈着曼妙的步伐下楼去了。

没用的东西。

瘸子捡起那方火红的丝帕，他早该想到这些的。

瘸子懊恼极了，可是自己并不是一个能存钱的人。

瘸子只是去找到老妈妈：“妈妈，您对晓萤好一点，钱还是一分不少地给你。我还会回来的！不会太久。也许45天。”

别说45天，直到两年后，晓萤的鼎盛时期都过了，头牌换了别人，水生也赚到了足够的价码把晓萤赎了出来，瘸子都没回来。

晓萤把香火纸扎摆整齐，安静地看着落日默默染红她的头发。

腐草为萤？

姑娘我惜命得很，我可不想生死相拥地跟着你去了。

给你烧点儿纸，黄泉路上也风光点儿。

呐！引生马，风灯，童男童女。

媳妇儿，就算了，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你过去自己找个吧，或者直接投胎的好，省的在地下阴森森的。

不对！你这么好的人，该带着这一对金童玉女升仙去！

晓萤看着落日默默染红她的头发，想了想还是把那幅画也扔进去烧了。

低下一片黑乎乎的是抽象的“腐草”，上面几个豆子一样的句号是萤火虫。

呐，给你的腐草为萤！

纸是从门上接下来地对联，墨嘛，左不过是黑的，画眉的黛石沾了水画的。

不是头牌儿了，将就着看吧，女人家本来就不懂这些个文啊墨的！

晓萤看着那些漂亮的纸扎和自己的画一块儿安安生生地在火里化了蝶，飘飘摇摇地到天上扬眉吐气去了！

真好看！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你说就是了么？我虽然嘴皮子利落，可是只要你说我还是愿意听的！这么深情干什么？有什么用！

藏着掖着的，我不知道你到底为我做了什么，我怎么肯相信你！

去你的深情倔强！

你就是傻！

交给我做什么？我还怕人家当证据来捉拿我呢！

她攥着那方红丝帕，到底还是没扔到火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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