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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在岁月里的故事

    时间:2016-06-21 00:06:04

    

 我这几十年,总是随着父母居住,也总是在这座城市的东南区域里移居。

 
记得读小学时,住在一个叫马场子的地方,这里有着八道巷子,我们住在二道巷的十四号,是这巷子把头的第一个院落。院里分为三块,前院一片空地,有着一个渗井和厕所,生活的污水都倒在渗井里,人的污物就拉在毛厕中。中院东西四间厦房,南面是上房,上房为一厅两室,房的西侧有着一条通往后院的路,后院不大,立着一堵矮墙,土坯垒的,有几处已经坍塌,人能跨着过去,隔壁就是另一人家的后院。
 
中院里住人,人有四家,我们占着两间西厦,东厦一间住着一个大夫之家,大夫在一家骨科医院工作,女人也是医院的药剂师。另一家住着一位孤独老太,是裹了足的小脚老婆,领养了一个小女孩。上房是东家,一个大户,有七八口人,管事的是那房东老太。老太信佛,据说是大雁塔的居士,整天手中捻着一串佛珠,呢喃喃地念经。儿子有一台卡车,在外跑运输,很少能见人。媳妇带着几个孩子与老太生活,家里十分的热闹。
 
中院是有天井的,出门是台阶,阶下为一方平地,用青灰色砖铺着。每逢落雨,特别是大雨,下水就慢,天井里就积起半池雨水,我们正好在那里玩耍。从作业本中撕下一张纸来,叠出一个带篷子的小船,放在池水中,看着那水面上泛起一个又一个的小水泡,那小船就在水泡中漂浮,不住地被水珠儿打湿。船儿越走越慢,漂不到池水中央,篷子就陷了下去,原地打着转,倾斜后沉在水面上不动了。 
 
看着自己造出的小船这般不经风雨,这么轻易地就被雨水吞没,心里很不服气。立即又去叠了一只,放下,又在水中打个弯便沉了。正懊恼,房东的小伙伴也跑着过来,手里拿着一只小船,那船真让我羡慕,是一只木质船,像个游艇,有五颜六色的窗户,很迷人。
 
他把船儿放进水里,用手轻轻一推,船便急速地往水中去,身后还留下水的波纹,任凭这雨水怎么去打,它都不在乎。他告诉我:是他爸爸从外地带的。他的脸上完全是一种荣耀感,我望着那只船儿,心里很不服气。
 
我开始在家中翻找木块,用小刀一点点地削,削出个前角,又削去个斜面,就有了一个船体,在上面粘上木条,钻出几个小孔,插上几根冰棍棒儿,前后拉上细线,剪一些三角形的彩色纸沾上,真就像一个游船,很漂亮的船儿。又用彩笔画了许多圆窗,救生圈,那船一下就活了,不亚于房东伙伴儿的那只。我端来一盆水,放船在里面,不料它总是向一边倾倒,我知道是重心有问题,就在船下钉了许多铁钉,当船儿稳稳地立在水中时,我高兴地跳了起来。
 
从那以后,每逢下雨,天井中积了水,我就拿出那船儿去显摆。小伙伴看我的船比他的大,跑地又快又好看,就非要与我交换不可,我就不换。后来,他就不拿船儿出来,却嚷嚷着叫我给他做一个。我做了,但比我的要小,让他跑不过我。
 
那时候,自来水没有通到院子,吃水要去巷口的水站挑。快做饭了,母亲下班回来,说:去挑两担水,记着拿水牌。我挑起水桶,捏着一块写着水字的纸牌,慢悠悠地往水站去。水站已经有人排队,一溜儿的水桶顺着斜坡排下来,走一个,桶子便向前挪一步。看着那水哗哗在流,桶子是一个接一个的在换。看水站的是一个胖女人,头发总是蓬松凌乱,好像从来都不洗脸,眼角里总流着擦不净的眼屎。她一边放水,还一边不停的嚷嚷,叫桶子跟紧,免得把水浪费掉。她的嚷嚷声很叫人心烦,那哗哗的流水声都盖不住。
 
我那时个儿小,提水桶有些费力,桶快满了去提,就来不及上空桶,水便流在地上。那胖女人就开始叫嚷:十四号院的娃是咋回事,水让你糟蹋成这样子,去让你妈来挑。我没搭理她,去担水桶,她却关了水龙头,又说:听见没有,下次你来就不给水。我瞪了她一眼,挑起水桶摇摇晃晃地走了。
 
回去后,告诉母亲,母亲笑说:那胖子就是个人来疯,我去给她说。母亲果真去了,不知给她说了什么,打那以后,她对我就特别的好,常常关照我慢点提,别碰伤了脚。后来才知道,母亲找她时,送她了一双线织的手套,叫她冬天保暖手。因为冬天放水真是寒冷,她的那双手常常冻得通红肿胀。她懂得感恩,这恩就是对我好些。
 
记得来年春上,突然几天不见了那看水的胖女人,却来了一个干瘦的老头。我问母亲,说那女人病了,喉咙上长了一个东西,说不出话来,我好兴奋。
 
在这个院子里生活,是很热闹的。天不亮,我就被父亲叫醒,眼睛粘粘的,便背起书包往学校去。有时,我就睡的很死,任凭父亲三声五声地叫,我竟不知。父亲即刻就从另一间屋里冲了过来,拿着扫帚把儿往我的被子上敲打,这叽里咣当的声音将我惊醒,一咕噜翻下床,脸也不洗,抓起书包就往外跑,路上啃个凉馍算是吃了早餐。午间回来,母亲早已将面条擀好,整整齐齐地凉在案板上,我吃饱了饭,便与上房的小伙伴去后院玩耍。
 
那里四处是荒草,堆着一些破砖,特别到了秋后,砖堆里就到处有蛐蛐的叫声。那声音是很诱人的,我们不停地在翻找,竟忘记了上学时间,伙伴的母亲在屋里叫喊,我们才匆匆忙忙的跑着去学校。
 
晚饭的时候,这院子就最热闹,大夫的女人总是在屋檐下炒菜,记不清她是哪里人,就爱吃米,顿顿都要炒菜,菜在锅里刺啦啦的响,她却唱着一首教堂的歌,词儿是听不清的,却能听到耶稣、耶稣的呼唤声,那是一种带着托腔的音调,没有起伏,平平的调子,还夹杂着一些口语的味道,说不上好听,却也能听得顺耳。
 
她的丈夫,一个高个儿清瘦的男人,平时言语不多,就喜欢吃完饭坐在门口与人聊天,都是一些病人那里发生的稀奇古怪的故事。上房里人多,每每饭时,那些孩子就端上一碗汤面,坐在门前的木凳上,稀稀溜溜的吃。他家爱吃汤面,很少看见吃米,老太姓牟,吃饭从不出门,我们叫她牟婆,也是一个裹足的老太,对她印象最深的有两件事。
 
大清早,她睡不着觉,手里捻着佛珠,在那天井中兜圈,口里喃喃的,总是听不清念得什么,但是那种呢喃之音,常常将我从梦中唤醒。过后,她便洗漱刷牙,满嘴的白沫就含进一口清水,仰头呼噜直响,猛的喷了出来,一地的沫子。她又用一根圈状的铁丝,去刮那舌上的黄苔,刮着就有些恶心,急忙喝口水漱漱又吐出,我几次看她洗漱的样子,心里就犯恶心,可她的感觉像是很舒服。我就不明白,她为什么每天都要这般作践自己呢!
 
第二件事,便是念佛。几乎每晚,人们都熄灯了,她却在自己的佛堂里念经。木鱼声不紧不慢,很清晰,有时木鱼声就打得紧,和着她那念经的声音,让人很着急,好像会发生什么事一样。我不懂得佛经该怎么念,是不是跟念佛人的心境有关!还有一种声音,是一种极其清脆的铜铃声,总在念经快要结束时,那铃声就响几下。我曾问过她,那铜铃声是什么东西,她说:那叫引罄,是一种法器。那时的我是听不明白的,只知道这声儿听了,人就安心地睡去了,好像这种声音能唤醒什么似的。现在才明白,这法器就是用来唤醒人的内心世界的。
 
其实,这院子里最孤独和寂寞的要算那个孤身老太了。她裹了足,走起路来总是小心翼翼,院人都喊她小脚,她便也这么答应。她与母亲聊得来,因为母亲爱干净,屋里从来没有乱放过东西,一切都是井井有条,干干净净的,而她也是这么个性情,桌子上迟早都擦的黑明锃亮,摸不到一丝的灰尘。她要出门,身上的衣服就有棱有角,就没见过一点邋遢的样子。只要太阳好,早晚就能看到她窗台上晾着那双黑绒面的小脚鞋。那是一双平绒面的小鞋子,鞋面上绣着一对红色的花,看不出那是什么花儿,但搭在黑绒面上就很好看,放在窗台上,阳光照着倒像一对摆设品。
 
她总是要让里面晒的暖暖和和,舒适干净才穿,穿前非要用干净的布子去擦它。我说她是个洁癖婆,母亲还嚷嚷我,因为她与母亲关系近,我便常常去她屋里玩,她总叫我脱了鞋坐到床上,用被子暖着腿脚和她那小女子玩洋片。她却嘴里叼着个烟,忙前忙后的收拾屋子,那颗烟却可以不离嘴,总是粘在唇边,与你说话,烟也不会落下。她的手总是停不下来,屋子弄毕便坐在床边上,带起一只顶针又在捺鞋底,时不时将那针尖放在发际间蹭蹭,好像那样会让针尖锋利似的。
 
我见他常常在捺鞋底,就弄不明白,她那么小的脚,走路又那般的慢慢悠悠,一年能穿坏几双鞋,用得着这么整天的捺鞋底。后来我见她给母亲纳了一双鞋,很漂亮,针角细密又整齐,黑丝绒的鞋面干干净净。母亲就喜欢的不得了,那双鞋母亲从不让我去洗,怕损坏了鞋面。
 
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小脚,听母亲讲她出了远门,去寻找她的前夫。不久她就回来了,她与以前不同,那扇黑漆漆的木门总是闭着,屋里听不到一点响动,也不见了那个小女子。偶尔几个夜里,就听到有人在抽泣,母亲说肯定是小脚。不长时间,她就病了,烟吸的很凶,得了肺病,住进医院。记得母亲曾给她送过两次饭,说她怪可怜的,没有一个亲人。
 
她出院的那段日子是我最难忘的,开始她白天里不停地咳嗽,慢慢的晚上也有了咳咳的声音。我去看过她,她斜躺在窗口边,无力的样子,说几句话,就要停下来喘上几口气,就这样她还不停地去点那支烟,抽一口就咳咳几声,我说你为什么要这样抽烟,她望着我说:孩子,你不懂,我的心里有多苦啊!我看她的眼圈红了,有泪水从眼角里慢慢淌了下来。我没敢再问话,轻轻地往出走,刚到门口,就听到她有气无力地说:孩子,常来陪陪我。我噢了一声,回到家里,一直都很难过,把小脚的境况学给了母亲,母亲叹了声说:你没事和她聊聊,她也没几天了。
 
没有多久,我放学回来,院里乱糟糟的,站着不少陌生的人,在抬一副担架,小脚躺在担架上流着泪和院里人依依不舍地告别,看到我时眼泪就哗哗地涌了出来。我眼睛也红了,含着泪躲在母亲的身后,看着她被人一颠一颠的抬出了院门。母亲说是她的前夫知道她情况不好接她走了,而她走后没有两个月,就有消息来说她过世了。这消息使我和母亲难过了很长时间,院里人常常都在念道她。那是肺病夺去了她的生命,也是她的孤独让她染上了肺病。在我的记忆中,她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寂寞一生的女人,她一定是有着一肚子辛酸泪水和故事的女人。
 
在这里,我住过了十三四岁,快要上中学的时候,家就搬走了。尽管这里是我的幼年时期,但总是记着院子里那扇褪了漆的木门,推开时便吱吱纽纽地响,关上门一定要上好门闩,以防陌生人和那些讨饭的进入。那时要饭的多,时不时就有闯入院子的,只要进来了,就挨家门口站着讨要,这家给个几分钱,那家要个馒头,上房总是有剩下的汤面条,就倒给讨饭的吃。
 
中院里也有着一道门,记不清是四扇还是六扇,人常用的就是中间的两扇。那门是木雕式的,上段有镂空的花纹,是云图和花瓶的图案,下面却是浮雕的样式,雕着福寿图,刻着许些卍字的符号。那时的我并不懂的这卍字是佛教中吉祥的意思,是呈现在大海云天间的吉祥象征。就知道德国纳粹是用它作为标志的,因此我看到它就有着一种下意识的反感,更不知道这两种卍字还有着方向不同的截然差别。我曾经用小刀破坏了许多卍字,让它统统变成一个十字形。这种童时的幼稚,佛是可以善解的,就连上房的牟老太也不曾有过任何的反应。
 
记得在那个院子里,我经历了除四害的运动。那是一场全民消灭苍蝇、蚊子、老鼠和麻雀的真实行动。一连三日,这个城市的人们就像疯了一样,上房的上房,上墙的上墙,就连大树上也爬着人。人们不住地吆喝、呐喊,走在巷子里,手捏着个铜盆,拿着杆杖,不住地敲打。这个城市就爆发出极大的叮叮咣咣的怪响,这种声音惊天动地,人都要震得要死,不用说那些柔弱的惊恐之鸟,那些不能停歇的麻雀了。
 
那些天,我早早地爬梯子上到房顶,举一把扫帚不停地呐喊,喊累了,就坐在瓦楞上看热闹。四面都是吆喝的人们,有举竹竿的,竿上就挂着一件大红的衬衣,有敲脸盆的,打锣的,吆喝声四起,呐喊声震天。你想,在中国那么大的国土上,占世界四分之一的人口中,齐声呐喊、吼叫,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气势,怎能不让那小小麻雀胆战心惊呢!我就看着一只只麻雀飞着飞着就像一块石头一样坠落下来,摔到地上死去。那是累死的,是耗尽了气力而亡的。
 
在我吆喝的第三天,有只麻雀就坠到我站着的房上,眼睛睁着,呼哧呼哧地喘吁,我去捉它时,连动都不动,我可怜麻雀如此遭罪。怎么也想不通,一只小小的麻雀怎就让人痛恨到非诛灭不可的程度,它的罪孽真有这么大吗!我的心慈软了,悄悄将它放进瓦檐下一个旧的麻雀窝里,想让它休息一晚,明日早早飞离。
 
可我想错了,第二天清晨,就在天井的角落里,我看到了那只麻雀,身体已经变硬,眼睛睁得大大的,那一定是惊恐之亡的症状,死不瞑目啊!我将它悄悄埋在后院的土墙下,没有拿它的尸体去换取除四害的荣誉。没隔多久,这四害中就将麻雀删除了,说它吃害虫比吃粮食多,属益鸟。这对麻雀来说,真是一场天大的灾难,在中国这块土地上尽乎灭绝了,好多年过去,麻雀就明显的少了。可对于人类来说,那只是一个小小的麻雀风波,很快就过去,就被人们遗忘的干干净净。
 
至于老鼠,我是很有一套办法的。那时老鼠多,几乎家家都有,老鼠都不大,常常在有厨房的屋子里做窝。每到夜晚,家里安静的时候,它便探着脑袋,一闪一闪地出来。在案板上溜达,没有找到吃的,便又开始翻箱倒柜,上到放调料的板柜里,丝丝啦啦地乱响。我常常在写作业的时候,老鼠就开始表演,我就静静的看。突然有时就想捉它,敲一下桌子,它立即就消失了。我马上找来一些木板,在它常走的地方,隔出一条通道,通道尽头便是案边,下面放一盆水。我便静静的在那里等,只有周围没有了声音,那老鼠很快就出来。好像它发现了变化,总是走走停停,四处嗅嗅。可它还是走进我设的局里,我猛地跨了过去,堵了它的后路。它突然开始乱窜起来,回不去了,调头往前跑,看着是个口,就已经到了桌边,咕咚一声就进了水里。
 
我一直蹲在盆边,看着老鼠在水中游,开始很急,慢慢就游不动了,贴着盆沿儿死命地往上爬,实在爬不上来就开始往下沉。我便可怜起这只小老鼠,找来一块砖放在水的中间,让它缓口气。那天夜里我就这么放着,想它是逃不掉的,可万万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去看,一切都在,老鼠却不见了。在那间屋子里,我一直这么和老鼠在玩。
 
我居住的那道巷子是在城市最繁华的东大街上,天天上学要从街上走过,记得很清,这条街里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商店、面铺和一些杂货摊点,整天街上人流不断,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要从这里购买,尽管当时物资供应极为贫乏,购物要凭证凭票,但这条街上的繁华程度始终不减。当年,这条街上有着大的三家食品店,四家有名的餐馆,一个菜市场,一个书店和一座邮政大楼。最大的食品店在钟楼的东南角,那里有着一圈的玻璃窗。人从门前过,就能看到诱人的、红红绿绿的糖果,烤的黄亮亮的点心,看着人就想流口水,那种对食物的占有欲会强烈地爆发出来。我常常走在这段路上,眼睛就不往别处瞅,眼巴巴地盯着那些喜爱的点心看不够。有时便跑了进去,挨着柜台走上一圈,让腹中的馋虫饱饱眼福。其它两个食品店也是我常去的地方,那个年月人们怎么总是吃不饱啊。
 
这条街上有着四家老字号饭店,那便是古城鼎鼎有名的老孙家泡馍馆,西安饭庄,白云章饺子馆和陈志俊面店。那个年代,人们缺吃少穿,常常处于饥饿状态,这些地方总是少不了人,逢年过节,人们买点心买糖果都要排队,而且还不能多买,限量供应。特别是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粮食极为短缺,城市人的口粮根本吃不到月底,缺少蔬菜和副食,吃不上油和肉,人们肚子没有油水,整天处于一种饥饿状态。城市人有在机关工作的,政府还有些补贴,每户每月能拿到一张用餐劵,去西安饭庄吃上一顿大餐。那饭吃的非常热闹,得早早地去排队,队是转着圈子往前走,最少也得一个多小时。眼看着进了门,好大的餐厅里全是人的头,座无虚席。服务员领着进去,走到最里面那张桌上,席便满了,后面的得再等。
 
眼巴巴瞧着服务员跑来跑去,就想着肉的香味,口水便往下流。菜开始上了,一份一份地上桌。桌上的人都是陌生的,大家坐在这里共享大餐,心情是愉快的,相互间问东道西,好像多年不见的朋友。只有当那些菜上了的时候,人便无语了,忙着夹菜,忙着往嘴里填,那种速度是极快的,快的你刚刚吃了两口,盘子就空了。尤其是肉菜,消失的速度常常在眨眼之间。我总是抢不到一块肉,也总是在母亲的帮助下,我吃到了一个鸡翅。
 
每当吃上这么一顿大餐后,人就能饱上几天,慢慢的又开始感觉饥饿,开始期盼下一次的大餐。对于乡村的农民来说,这样的餐是想都不得想的,饿急了,就只有讨吃,哪里能讨上!就拥到了城里,开始了抢吃抢喝。
 
在这条街上的所有餐馆中,抢吃抢喝的现象随时都在发生。眼看着你端上一碗饭还没有上筷子,门外突然就冲进一条饿汉,爬到你桌前,呸呸就是两口唾沫到了碗里。你几乎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抱住碗往外跑,死命地往下吞咽。他的衣衫褴褛,脸色黑黢黢,脏兮兮,鼻孔总是流着鼻涕。你被恶心的咽不下唾沫,木呆在那里。他却蹲在一处,舔那个空碗,你撵着出去,看到的是一副饥饿浪仓的面孔,你怒目而视,他依旧在舔着碗,神情永远都是饥饿的。
 
人们看惯了这种情景,但又该同情谁呢!就有老人说话了:算了!他们也是饿的受不住了,不然谁会抢着吃呢。这话常常就软了人心,被抢的只好自认倒霉扫兴而去。
 
我看见了一位老太太,在一家食品店的柜台前,掏出一个用手帕包住的小包,一层一层的掺开拿出了钱,叫服务员称了两块白皮点心。那是老人的喜爱之物,她捧在手心里,瞧着却舍不得吃的样子,慢慢地走向门口。忽然,就有一个汉子,像老鹰抓小鸡一般,两只黑乎乎的爪子直扑点心而去。眨眼间,点心落入汉子手中,他撒腿就跑,边跑边往嘴里塞东西,包点心的纸都吞了下去。老太太受此惊吓,一屁股瘫软在商店门口,半天出不来声,浑身颤抖,突然地就哭出了声:“这该死的,连我这快死的人都不放过。这是我攒了多长时间的钱啊,就想吃口点心,你都不让我吃啊!”
 
这哭声引来了围观,大家同情这位老人,可谁又能制止住饥饿呢!人们只好劝说那位老人平静下来。老人又望着不远处坐在地上的那个汉子,气得走了。
 
还是在这条街上,当饥饿的寒潮渐渐远去,人们的生活开始平静下来,我每天上学依旧从这条街上走过,总是要遇到一个人物。这人物在当时的西安城已经小有名气,大家都叫她蠢女。我认识她,还是由于与我同行的伙伴。他的后脑勺比常人要大,老远瞧去就像鼓出的大包。我和他走过一个商店门口,蠢女总依靠在门边的立柱前,看着我们过来,她就笑笑的,突然脱口而出一句话:“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打伞你有大头。”我们起先并未在意,那蠢女却不放过这戏弄人的机会,居然跑了过来,盯着我的伙伴,提高了嗓门像念诗一样,说了一遍又一遍,引的周围路人哈哈大笑。
 
我的伙伴愤怒了,瞪大了眼,冲着蠢女过去,蠢女毫无惧色,还死皮赖脸的笑,笑地流出了口水,连鼻涕一起往下淌。她忙用袖子去抹,那口水鼻涕拉扯了一手落了一地,看着我的伙伴,又傻傻地笑,又说:“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打伞你有大头。你咋的!还想打人。打人喽!打人喽!”她边喊边抹鼻涕,竟将袖头捂到脸上,嘿嘿嘿地笑着走了。
 
路人都笑着走了,我拉起伙伴让他走,他立着不动,还要找那蠢女,我说那是个疯子,你能和她讲得清。伙伴只好跟我走了,可从那天起,这蠢女就记住了我俩,只要看见我们,就开始那句大头的话,渐渐,我们也听惯了,不在理她,她倒有些收敛,有时喊有时就不喊,只是傻傻地望着我们笑。
 
慢慢就听人说,蠢女是西安一个大户人家的闺女,家中有宅院就十几栋,有媒人说喜,她死活都看不上,父母宁要她嫁,财礼准备了一河滩,她却寻死寻活地对抗,最終上了吊,被人救下,又被父亲重重的打了一顿,从此便不吃不喝,躲进闺房数月不出门,尔后就成了这般样子。父母没法子,让她自由着去了。她就在这条热闹的街上随心所欲地活着。
 
她活的随意,这条街上任何一家店面都可以去,到食品店能要上几块点心,餐馆能要吃要喝,去老孙家就能吃上羊肉泡馍,白云章饺子馆能端上热腾腾的饺子,到西安饭庄就能得到一只葫芦鸡的腿。在这里她没有吃亏的地界,人人都知道她,知道她傻的有福,傻的有个性,也算那个时代的抗婚女豪杰。所以她在这个社会中得到了大家的关心和照顾。
 
她常常喜欢干好事,进了老孙家泡馍馆,就开始帮人家收拾碗筷,抹桌子挪板凳,,搞得店铺伙计不知所措,还是老板出来,硬劝也劝不住,便拉着她去后台洗碗。结果,她洗惯了碗,就天天来,顿顿洗,人来疯似的。老板并不怕她吃,就怕她的样子会撵走客人,最后想着法儿劝走了。可她不是个正常人,哪根神经又兴奋了,她就会转回来的,人们也习惯了她。
 
在这条街上,她是自由的,自由地在大剧院.门前竟将裤子掉到腿下,引起一片轰笑声,她却不紧不慢的站在那儿,裸着下身说:“看啥呢!笑啥呢!不就是个裤子掉下了么,你们就不脱裤子。哼!”说着,气呼呼地、慢慢地提了起来,抹了一把鼻涕,向一个商店走去。她这样的趣事太多,多的老西安人都能给你讲出许多段子,成了西安家喻户晓的知名人物。
 
当时,在这条街上除了老孙家泡馍馆和西安饭庄外,还有两家餐馆开的十分红火,那便是陈子俊面店和白云章饺子馆。面店在街中繁华地段端履门西北角,门面不大,放着七八张桌子,可去吃面的人常常都站到了门外。陈家的面宽、筋、柔软,捞到碗里无论怎么搅,面就不断、不粘,吃到嘴里柔软筋道。再用热油一泼,辣面、葱花儿、红油油的又绿英英的,看着就会流口水。那个年代,人们以面食为主,用油去泼,常常会舍不得,因为油是定量供应,你泼不起,再说你也做不出人家的味道。由此这家面店就驰名了这座城市,有人说到西安不吃老孙家泡馍不行,不吃陈子俊的扯面也不行。
 
当然,西安人吃面也爱吃饺子,饺子就去白云章。白云章在菊花园对面的菜市场口,有着一定的规模,饺子卖的很火,经常满园,有人站着队等。这饺子皮薄馅饱味道好,我家里来了客人,母亲就叫我去那里买皮买馅,回家包饺子招待客人,客人吃了还要,就将白云章介绍给他,他竟成了那里的常客。
 
记不清是那一年的事,这白云章就出了奇闻。说一个医生从那里买饺子馅回来,吃饺子时竟察觉味道不对,便将馅儿拿去医院化验,结果发现有大便成分。这下出了大事,组织上派人调查,查出一位职工因为工作出问题,被扣了工资,心怀不满,下此恶招,那人被开除了,饺子馆公开向社会道了歉。这件事就流传数年不息,人们害怕了这种恶作剧,白云章饺子馆也就由此变的不景气。
 
这两家餐馆自文革后期便开始衰败,終究不明何因,到现在连个名声都没有留下。而如今保留下来的,就是陕西著名的老孙家泡馍馆和西安饭庄了。
 
中学时期,我家又搬到了西一路,这是一处独院,像个小别墅,有着两层小楼,院子是不大的,记得有一棵老槐树,就在我住的二楼窗前,树身很粗,皱皱巴巴地爬满纹路,总是有小虫子在那里忙碌。楼上是木质的地板,深红的颜色已经退的斑驳难看,人走在上面却很有弹性,软软的总是咯噔咯噔的响。我们的东邻住着一对母女,很少能看到她们,每到晚上却能听到她们在走动。快要升学考试了,她家的小女孩要考初中,整天在家里背书,能听到母女俩吵嚷的声音,那女孩常常在哭,我奇怪这母女俩为什么总是吵吵嚷嚷!
 
一天放学,在楼梯口碰见那个小女孩,她又眼泪汪汪地爬在楼梯上抽泣,我望着她悄悄地问:“你妈妈嚷你了!”她没吱声,摇了摇头。“那你为什么总是哭啊!”我问。“想我爸爸。”她说着又眼泪巴巴的。“我怎么没见过你爸爸!”“他死了。我妈妈是后妈,她不喜欢我。”我明白了,非常同情她,我让她去家里玩,她就是不去,却突然对我说:“大哥哥能带我走吗?”“想去哪里呀!”我有些好奇。“走的远远的,再也不想回家。”她噘着嘴坐在楼梯上说,我有些害怕,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说:“这要和你妈妈说呢。”她看了我一眼,就再也不说话了,我走的时候,她看着我,眼睛潮潮的,我心里很难过。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母亲很生气,说:“我得找找她妈,孩子这么小怎忍受得了呢。”母亲真的找过她妈,回来还很高兴,说她妈妈还比较通情达理,我也就心静了许多。一天下午,我放学回家,母亲不在,我便坐在楼梯口等她。突然我看到母亲和那小女孩的妈妈一块进了院子,她好像眼睛红红的,分手时母亲竟说:“你也不要急,已经报了案,会找到的,也许跑到同学家了,会回来的。”我明白了,小女孩肯定走远了,她是不会回来的。
 
果然,半个月过去了,小女孩渺无音讯,她妈妈像疯了一样,天天在屋里哭,派出所也来过几次,但还是没有找到。说来也怪,就是那段时间,当地房管所突然通知我们,说这座房子已被政府列为文物保护单位,因为它是旧时一位很有身份的人物的别墅,具有文史研究价值,政府要收回去。所以那些天父母忙着寻找新的家,我心里也是荒荒的,可我知道小女孩还是没找到。
 
计划搬家的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望着窗前那棵老槐树,黑漆漆的阴影就像一群怪兽。我看到了许多图形,像一个人的脸,有鼻子和嘴,却找不到眼睛,看着看着就又像一头狮子,张着嘴在那里吼叫。忽然在那树梢的尖上,我居然看出了一个女孩的脸,真像邻居的小女孩,有着长长的睫毛,眼睛还一闪一闪地在动。她究竟去了哪里呀!难道在这棵树上望着我吗!在这种幻影里我睡着了。
 
突然的一声巨响,我被惊醒。那树正在窗前舞动,哗哗地响,听到一声雷鸣和电闪,窗上就噼噼啪啪地落了雨点,接着大雨如水帘似的漫住眼前的一切,就听到风和雨的狂吼,树在拼命地摇摆、挣扎,仿佛要被撕碎了。我有点恐惧,用被子将自己裹地严严的,但暴风雨的狂叫声却不曾减弱,渐渐,我有些迷糊了,好像是在梦里,我又看到了那个小女孩,站在风雨中哭喊着,叫着他的爸爸。
 
第二天,我们就搬走了,住到城东的一个居民区里。有关这段生活中所有的人和事以及情感中那些波动,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淡去,最终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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