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咸阳宫，已经被秦王列入公子扶苏王夫考量名单的燕策，此刻依旧对自己便是流言主角的真相一无所知，女人蕴藏着无尽深意的低语，究竟代表了怎么样的意义，少年仍是一无所知。

她的一颦一笑皆深深印刻在脑海深层，仿佛时间将此定格在最美的一刹那。

只是不知为何，燕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特别感受。

“扶苏这孩子心思纤细，但只要认定的事必然会坚持到底。既然她选择依靠了你，便是认定你是可以信任的，寡人很高兴。”

寂静的秦王宫中，玄色华服，淡淡微笑的女人直起身，俯瞰着近乎于呆滞状态的少年，少年柔顺的黑发穿过嬴政指间缝隙垂落漏下。

“一定要记住不要跨越底线，寡人不想让扶苏过早接触这个年纪不应接触过的知识。如今更是伐燕关键时刻，你为燕公子策，便绝不能做出半分越界行径。”

她这样说道。

“至于宫中流言任之随之，与你无关，不必去听，更不准去管。寡人将你以家人相待，希望你不要令寡人失望。”

她的平淡却带有某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宛若帝王在宣布诏令般严肃冷漠。

“扶苏的婚约呢？我答应过她要帮她——”

“寡人自有决断。”

然而“解除婚约”这四个字还未说出口，便被嬴政淡漠打断。

轻轻覆盖在少年脸颊的手悄然撤下，女人抚了抚黑色长发，走到宫殿边缘的窗户旁，素手推开窗户，仰望着淡净深蓝的夜幕。

繁星皎月洒下千里银辉，又是一年新的初夏，来自遥远的风在咸阳无声无息地流动着，涌入窗子扬起嬴政夜色长发，发丝遮挡住了瞳孔间复杂到了极致的神采。

深夜夏风，微凉。

将一切浮躁的心归于宁静。

宫中流言也不知是那位臣子的杰作，在短短半月间已然传遍王庭。

朝堂间企图当上公子扶苏岳家的臣子们与扎根于秦的老臣们理所应当地持反对意见，而非秦国本土于秦为客卿的臣子们自然而然选择支持燕公子策与扶苏的联姻。

他们所在意的本质当然不是所谓联姻，而是联姻后的利益以及地位变动，并以此为契机琢磨秦王政未来的意图，在风雨将至的前夕做好筹谋。

一场联姻，秦国臣子与六国客卿分立两派。

秦国臣子的反对派希望老秦人能更多地占据秦王指缝里流出的那一丝权利，以此占据有利局面，至于联手的六国客卿们知道扶苏是嬴政钦定的继承者，竭力支持联姻也只是为了能在扶苏统领时期下，不会被清除掉。

于此，朝堂文臣势力达成了诡异的平衡。

至于武将势力皆以王蒙两家为首，同样理所应当地维持着沉默，武将势力因军功加身，不会引起过大变动，没有值得可担心。

绝美的容颜泛起一丝惆怅，她眺望着视野所及的极点，未来，盛世，越来越近了，唯独此刻不容出错。

几乎所有人都在等嬴政最后的决断，等待昭示秦王态度的那一刻。

不知不觉，燕公子策已经是引起局势变幻的一枚重要棋子，她没有料到的是燕国居然还敢来求和，这是最意外的一点。

当前阶段，绝不能让公子策作为燕国利益交换的棋子。

抬手，张开手掌，紧紧攥起。

“婚约推延……”

嬴政转过身，美到动人心魄的容颜上透出一抹果决，虽然她可能有一丝丝愧对女儿的古怪感受。

随着树梢声声蝉鸣，女人的思绪飘零到了唯一的继承者身旁，思绪久违地陷入了迷茫，她要亲手推迟女儿的幸福，推迟多久，连她都不知道。

扶苏一直都是那么乖巧，温和，但为了秦国大局着想，女儿应当会理解她的难处吧。

高贵的王突然进入了人生迷茫阶段，时而皱眉，时而苦笑。

平和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回响，燕策似乎觉得他意外地帮到了扶苏，他什么都没做就完成退婚流的主线任务，而且是刚接完任务还没经过第一环直接就跳到最后一环，自动完成。

燕策好奇问道，“底限究竟是什么？”

“……”

嬴政微微一怔，没有立刻解答回答少年的疑问。

她能看出对方是真的在提问，而不是故意想看她难堪的模样。

沉默半晌后，嬴政将发丝撩到耳后，深深看了少年一眼后便将视线投向遥远浩瀚的天幕。

“谁知道呢？”

“王，你是不是撒谎了？”

“……王不会撒谎。”

她的声线听上去一瞬间的异样，但也只是维持了那么一瞬，并没有让燕策察觉到。

“公子策，不要让寡人失望。”

什么提示都不给，鬼知道说的底线是什么，万一哪天去世都不知道为什么。

燕策真是想哭都哭不出来。

“所以说啊，底线到底是什么？我最最敬爱的王啊！”

“自己去想。”

不知是不是燕策的错觉，嬴政刚才唇角上扬一个微小的弧度，又迅速抹平。

一定是错觉的吧。

偌大的秦王宫重新归于宁静，聆听着铜漏滴答滴答的水声。

嬴政的眼神从平和变得极度危险，瞳孔深处流露出不加掩饰的侵略性，素手抚过古朴而冰冷的窗台。

她勾了勾唇，淡淡道：“算算时间，应快来了。”

“快来了？这个时间什么快来了。”燕策皱眉，这时间段可能会发生的大事，他迅速问道，“是灭燕的捷报？”

嬴政皱着眉头，不经意地瞥过少年佩戴地指环，“该说你聪慧，还是蠢呢？”

“什么意思啊，求您给个提示吧？”

她转过头，淡淡道：“去抄商君书，二十遍。今夜抄不完，就直接陪寡人熬到天明吧。”

“哦……”

突然不讲道理，以前惩罚还需要理由，现在干脆连个理由都不找，想起来就让他抄。

燕策欲哭无泪。

……

……

于此同时。

三份军报如嬴政预料般的先后送往咸阳，静待被军士亲手将这份秦人的荣耀递交到至高无上的主宰手中。

三份军报即将把燕国的命运埋葬入历史尘埃，生死存亡的未来将变成冰冷的文字传达给每一位昏聩不堪的六国贵族眼中，将灵魂深处隐藏的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粉碎成渣滓。

夜深了，宛若末日降临般深沉，繁星闪烁着的微光亦如涅槃的前兆。

夜色下，骏马飞驰而过，军士们炽热的灵魂熊熊燃烧。

秦之热血与信念浇灌而成的捷报直抵咸阳。

竹简上赫然刻下简练到无以复加的文字：

攻燕，代联军于易水，胜。

攻燕于督亢，斩将，破城，胜。

奇袭武阳，直抵燕都蓟，兵临城下。

大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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