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投无路是什么感觉，小师弟不知道，但是他现在发愁怎么活下去。

一念之差罢了，竟然生生地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小师弟看着自己的爹躲得那么远，像是在躲令人闻之色变瘟疫一般，小师弟绝望了。

原本打算带着娘远走他乡，避避风头，谁成想，回家之后，只看到了母亲残碎的尸块，连头颅去了哪儿都不得而知。

看着满地的鲜血，小师弟轻轻一笑，嘴角微微上挑，像是解脱一般自言自语道：

“解脱了啊。”

解脱了，再也不用无所顾忌。找到受那降头师欺辱却无还手之力的凡人，只收了几十两银子，答应他们，赶尽杀绝。

他做到了，鸡犬不留，降头师一家连条狗都没留下。小师弟犹嫌不足，连祖坟都挖了个底朝天。

小师弟坐在遍地尸骸中，觉得过了。但是转念一想，娘何其无辜，当初爹的一句鼎力相助，舅舅便问也不问的把娘嫁给了爹，后来不敢欺负爹，又请降头师活生生的折腾死了娘。

小师弟一面悔恨自己当初一念之差铸成大错，一面又对自己的父亲放不下。纵然父亲有百般不是，纵然为了苟活于世而把脏水泼到自己身上，但是他还是自己的师父。养育之恩、授业之德怎么能被轻易抹杀。

“你为非作歹，早晚有人收拾你。你把子母煞消了，师门怎么都会从轻发落。”

老者自己都不信自己说得话，师门下的命令是打散其魂魄，不让他入地府，更不用说再入轮回。赶尽杀绝，不留后路，以儆效尤。可是老者还是不死心，他觉得师门未必会对小师弟痛下杀手，怎么说也是养了小二十年的孩子，就算是盆花养了二十年，也不至于说丢就丢。小师弟轻蔑的笑了一声，只道老者心思太清浅。

入道修炼，不争朝夕，不问福祸，意在心无旁骛，参悟造化，飞化成仙，以求长生。修道者更是以渡天下人为己任，自己这样的杀人不眨眼的恶徒恨不得赶尽杀绝才好，根本不信回头是岸这一说。自己在外面虽然受道教追杀，但是好歹还能活着。回了师门十死无生，小师弟又向老者掷了块石头，石头只有鹌鹑蛋大小，用以内力，打在身上竟然如刀子砍杀一般疼痛。

老者并不恼怒，看着身上这道新添的伤痕只是觉得疲累，入道修炼本该无欲无求，他如今不仅有求，甚至还有欲。

让他活下去，至少，不要死在自己面前。

老者并非不顾大义，只是经此一事，越发迷茫大义究竟是何物，修道到底修的什么道？

不知不觉间，小师弟消失不见，天色愈黑，忘了城里有宵禁的规矩，老者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是一个小跑堂的，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追出来，还推了那公子一把，完了，完了，事情大发了。

也不顾师门规矩，御剑而归。老者陡然想起出门时那一幕，止不住的懊悔。那小公子乃是有名的浪荡公子，自己当初不管不顾的推了一下，也不知道店家应该如何善后。

老者心惊胆战的回了客栈，不出意料的被“请”了出来，老板只是说：“庙小供不得他这尊大佛。”

他哪里是佛，佛可渡人，肉白骨活死人，自己所作所为不过杀人，徒增杀孽。

老者一时间没了落脚的地方，就朝着山上走，他是在山上长大的，看着草木比看见人都亲。现下法器又回了自己手里，更是无所畏惧，大不了在树林子里猫两天。躲过一天是一天，反正能不抓小师弟就不抓。

却不想又迎面撞上了这个白天被他推了一巴掌的浪荡公子。那公子本性不坏，敏而好学，十三岁便成了围棋国手，画的一手好丹青。年少不识愁滋味，他少年成名，却无鸿儒交往，因此走马观花。

今日戏弄那小跑堂的也只是无意为之，根本就没想为难他，怎料他被店家赶出来，因此不顾宵禁，来赔礼道歉。

“无心之失，你别生气啊？”

老者无意搭理他，却不想这公子眉心缠绕着一股子黑气，黑气之中隐隐带着青虫。

老者一下子清醒，将对这公子的鄙视一时间抛诸脑后。青虫乃是老者门派的徽印，就算是剥皮拆骨，打散魂魄也是消不下去的。看来，小师弟又接了一桩买卖，杀这个人的，买卖。

十几条人命在身，再添几条小师弟也不在乎。干脆吗，就把为难他的人都赶尽杀绝吧。要死一起死，他好好活着就行了。

“那我能跟你回家吗？我没有地方住，也没有地方吃饭，你们家大富大贵，收我一个下人不会为难吧。”

小师弟听见老者这番话，差点气得把魂珠都吐出来，我给你出气，你却反过来救人？狠狠地瞪着那个缺心眼的男人，恨不得剜下来几块肉。

老者脊背冒凉风，那股子被小师弟记恨的感觉又出现了。老者很快压下去这股子不适，努力的说服这小公子带他回家。

“我家倒不是养不起一个下人，只是你一个跑堂打杂的回了我家也就是个跑堂打杂的，更何况我还得给你配个丫鬟当媳妇。你这推了我，还有吃有喝，还能娶媳妇，你这也太不吃亏了吧。”

要不是救我师弟，我才不去你们家呢，朱门酒肉臭。

“不用娶媳妇，过几天我就走。”

那公子却是惊奇，两手一摊，似笑非笑道：“别蒙我了，我也算是读过几年书。看得出来你是什么营生。”

你还是看不出来的好，老者腹诽道，面上却和和气气道：“公子折煞我了，我不过就是个跑堂的。”

公子一挑眉道：“你是术士。”

老者看着公子极其笃定，言语之间不容得人怀疑。老者入世不久，生性单纯，捉鬼降妖还算是把好手，但是人情世故上，实在没什么经验。正踟蹰着开口，却听那公子说道：

“小子，这地方不是你能安身立命的地方。你来的晚，待的时间又短，你不知道这地方到底有多少你们这行当里的人。我今日害你丢了饭碗，说是害你，却也是帮你。这有五两银子，算是我赔你的工钱。你赶紧走吧。”

公子向来不信鬼神之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这几年家里为求子孙昌盛，父亲一挪再挪祖坟，阴阳先生来来去去也不下两位数。自从挪完祖坟，他们家的生意也是越来越好，甚至大哥的身体都好了很多，他虽然不信，却再也不敢像从前一般不敬鬼神。

公子本就是灵气的人，见的阴阳先生多了，也能看出点门道。

今天推他的那一掌，看着凶险，其实根本没有沾到他的身。只靠掌风，轻轻一震，自己差点飞出几丈远。

要说这小子是个绝顶高手也不是没可能，但是那绝顶高手都是有名有姓的世家子弟，自己虽然不熟，但是也不至于到了见面如陌生人的地步。这小子太面生，又有那么一手功夫，吃阴阳饭的准没错。

其实公子也是后怕，若是这小子当初起了歹意，估计现在就不是给他银子，而是黑白无常送自己上路了。

“不必，我来此地自有我的意图。公子既然看出来我是阴阳行当里的人，我也不妨告诉你，你中了蛊毒。但是我一时半会找不到施蛊之人，这才想投身府中。”

公子直觉得自己捅了个马蜂窝，以为打开天窗说亮话会更好，哪里想到这小子这么无赖。

“我好好的，你赶紧走。”

“我不走，我不走，我就不走，你要是硬撵我走，我就十里八村的胡说，说我是你们家小姐的情人，被你们嫌贫爱富赶出这里。”

老者第一次耍无赖，原本还有一丝愧疚，想着自己乃是修道之人，耍无赖也算是有损名望。没想到耍无赖的感觉这么好。他甚至有点理解小师弟为什么这么爱跟他耍无赖了。

公子拧了拧眉，这人打不过，说不得，耍无赖一把好手。

认命的把他领回家，总觉得当个下人太过折辱他，就虚任了个丹青客的名分。

老者那双手，画符都是歪歪扭扭，时灵时不灵。哪里会画什么丹青，第一次看见种样繁多的颜料，心里直打颤，这么多颜料怎么分得清。

心里转念一想，小师弟不是最爱这些东西吗？自己学好了，可以教他，就算师门把他打残了，他还能卖画为生。

想着，也就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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