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老头本来是没有什么门第之见的，他和白绣不就是吃足了这门阀之见的苦头了吗？所以每每听闻姑娘家的父母或者是男孩家的长辈因为门第贫乏之事而要活生生拆散一对有情人的时候，他总是不厌其烦的去当人家的说客，久而久之小城家的媒人都快失业了。

大道理谁都懂，兰发也活得明白，知道姻缘这东西强求不得，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又如何？只要这朵花插得心甘情愿就行。

但是只要老兰头一想到自己捧在手掌心、百般疼爱的宝贝孙女要嫁给一个要啥啥没有的小叫花子，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不是嫌贫爱富，也不是嫌沈土的家世实在是拿不出手，在他看来，沈土和白安颇有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意思。有些话劝别人有用，说给自己未必能够明白，老兰头也许忘了他劝别人家父母一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

一朵鲜花怎么能被牛粪糟蹋了，在老兰头心里，白绣是是天上地下第一漂亮的女人，其次就是白安。可能是自己家的孩子怎么看都好，兰老头哪里想得到自己当做心头肉的宝贝孙女哪里是花，非要比作花那也得是食人花，还得是来者不拒，什么玩意都敢往肚子里送的那种。兰老头其实是有点草木皆兵了，白安才十八岁，就她那缺心眼的德行，喜欢和爱的区别都尚未弄清楚，怎么可能考虑自己委身与谁的人生大事。

“踢你咋地？”

老兰头还是穿着那一身旧的都快要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衣服，手里还是拿着那个烟袋锅，烟袋锅新换了一个烟嘴，身子还是原来的那个，这样一来就像是好好的一块玉镶在了随处可得的铁片子里，实在不太相称。

沈土张了张嘴，半天没有吐出一个字，眼神飘忽，活像一只大张着嘴的癞蛤蟆。

老兰头本来就厌烦沈土，看他这样子扭捏，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心想道：“你说白安究竟是看上他哪点了。”想着想着又老腿一抬给了沈土一脚。

沈土一阶粗人哪里知道老兰头心里那些千回百转的弯弯绕，不明不白地被踢了两脚，又实在是憋屈，但是又没处去说理，谁让这老家伙是白安的爷爷，跟自己师父有过命交情的人呢，小不忍则乱大谋。还要用这个老东西去牵制师父呢。

沈土也不是不能忍的人，不能忍早就被沈家那些势力的长辈想尽办法驱逐出境了，怎么会又沈土扬眉吐气的一天。

当下沈土就换上一副极其恭敬的面孔，微微侧着身子，不卑不亢地给老兰头请了安道：“兰爷爷好。”

“谁是你爷爷？”

老兰头原来也不是这样爱为难人的刁钻性子，否则也就不会放了那个黄皮子一马，但是这个沈土今天表现的实在是很让他喜欢不起来，简直就是每句话每个动作都在向他宣战。老兰头一辈子心机深沉，总不至于在一个在他看来没见过市面的小叫花子面前失了身份。但是事关白安，他实在拿不出那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姿态和气势去和沈土好好说话。单单是现在面对着沈土，他那颗老得都快要退休了的心脏就要炸了。

沈土早就想到老兰头会给他脸子看，自从白安过了入道劫之后，老兰头就先师父一步发现了白安对他的感情的不寻常。沈土也知道兰老头是怎么想的，他也很认同兰老头的想法。但是他就是没办法放弃白安，他活了快三十年，包括奶奶和师父在内，没有人会时不时的问问自己，你累吗？你喜欢吗？你在干嘛？从来没有人这么关心过他。倒不是沈土人缘极差，村里与他同龄的人不少都是他的朋友，能够推心置腹、促膝长谈的朋友更是有王大壮、徐汇两个。他不缺少别人的关心，他甚至不喜欢别人太过关心他，毕竟关心则乱，他一生已经很励志了，没必要时不时地给自己找个麻烦。

但是白安的说得每一个字，他都喜欢。其实白安不知道，她去收拾魍魉回来后，他就醒了。但是他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他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清楚。那天白安躺在他身边，在他耳边的喃喃自语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可是他没回应，也许可以说是不敢回应。

他不敢落个痴心妄想、人人都瞧不起的结局。那样的日子他过够了。

“您是师父的好友，是小辈称呼错了，兰大爷。”

沈土的报复心没有白安那么重，总不至于为了一句口角就烧了人家的房子。但是沈土又不是于水那样一笑泯恩仇的性子，毕竟他没有个溺爱他的师父给他撑腰收拾烂摊子，他脾气好，也就活不到现在了。沈土没少经历这种想好好报复一下对方但是自己实力又不济的事情，往往到了这个时候，他都会想方设法的给对方找点晦气，哪怕是口头上的晦气他都会乐不迭的送过去。

老兰头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讨厌于水都讨厌出精神障碍了，这小子居然敢叫他大爷！

“谁是你大爷？我问你！安安咋地了？”

老兰头不想再跟沈土多待一秒钟，哪怕是多看沈土一秒那个痴呆样，他都觉得自己的心快被气炸了。干脆单刀直入，两个人都痛快。

其实沈土心里也是这么想的，白安那边生死不明，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这边那头骚狐狸的来历还不清楚，自己正是无从下手的时候。两件事那件事都拖不起。没有时间和兰老头打太极，既然老兰头都不愿意再跟自己泡蘑菇，自己干嘛还要多费口舌呢？

“兰爷爷，这不方便说话，咱们去你家里。”

沈土混蛋不假，但是还是知道什么叫做轻重缓急，当务之急是先解决了那头骚狐狸。骚狐狸就在师父家里供着，师父家自然不是商议那件事情的地方。饭馆子茶馆自然也不方便说这些鬼神之事，最好的去处就是兰爷爷家，方便也安全。最重要的一点是——兰发和白绣绝对不会坑害白安。

沈土哪里能够想到，十几年之后拆散他和白安的人，就是今天他认为绝对不会伤害白安的兰发。

兰老头觉得沈土言之有理，虽然不愿意带这倒霉孩子回家，但是也是没办法，谁让这小子知道白安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呢。

兰发和白山并没有比邻而居，甚至住的很远，两个人都快住在了小城的对角线上。不是说兰发和白山谁嫌弃谁，也没有什么肮脏事搁在饿两个人中间，跨不过去、对方也过不来。

兰发到底也算官场上的人，虽然不在官场上，但是他那些操蛋但是真的很传奇的上位史依然为无数浮沉宦海的人所津津乐道。常有人带着几瓶难得的好酒，叫上一桌子好菜，也不管兰发愿意不愿意把酒言欢就硬拉着兰发去喝一肚子马尿。也是这个原因，兰发虽然久不在官场，但是桃李满天下、旧友遍布天涯海角。人脉广得就像是夜幕星空上的星辰，兰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大的势力，但是兰发知道，在发市所在的省，只要他兰发应下的事，百分之百不会掉链子。

白山，一个半是修道之人、半是保家仙的狗腿子，仙妖参半的身家让他既不能住在人声鼎沸的村落中心——仙家受不住人间烟火，也不能住在而无车马喧的深山老林里——修道之人身上带有大量的魂珠，道行不够而贸然独自一人住在深山老林里，那绝对是跟山里的修炼的仙家有缘，给人家送大餐去了。至于兰发家附近，那常常是灯火通明、一夜旖旎的所在，所以白山更不敢住在那里。但是人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谁还没有个家呢？原本白山相中了一个依山傍水又不至于太冷清或者是太热闹的所在，偏偏要是住到那个地方去，就得面对自己多年不想再相见的人——当初与他海誓山盟、发了毒誓铁了心要跟过一辈子，临了却什么都不耽误、干脆利落嫁人生子的女人。

白山一辈子就爱过这么一个女人，却也是只恨这一个女人。恨到了宁可受道家责罚，违背修道之人不应该以私怨而袖手旁观的教条，置她的丈夫于死地。那个男人死了，她没哭也没见她有多伤心，只是一大摞一大摞的烧着纸钱，一日一日地衰老下去，以至于二十七岁就全白了头发。她再也没有和任何人主动提起白山，二十三岁守寡，她再也没有嫁，一个人靠着婆家的补贴咬着牙把七个孩子带大了。

那七个孩子里，有一个当上了村支书，把白绣抢回家，做了这个女人的弟妹。

白山因为不知道是愧对她还是放不下她，就算看出了她儿子想要做什么，白山也是放任他去做，哪怕知道这个小子打得是白绣——他最好的兄弟的媳妇的主意，但是他也是袖手旁观。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白山也是兰发的仇人，他虽然没有助纣为虐。但是他却调虎离山，以至于兰发白绣分离十年，再相见,再相守，却要背负一生一世的骂名。

所以，当兰发把这个女人扔进了山里，任她自生自灭的时候，他也没有阻止。

白山见过不少的风花雪月，本来也看淡了。但是当他站在了那个女人的被野兽啃食的不像是一个尸首的残骸前，他还是老泪纵横的说了一句埋在心里多年的话。

“来世不见。”

他却又不知道发什么疯，搬到了这个女人家的附近，一日一日，每当深夜，他总是扶着墙壁，目光灼灼的看着那面墙。

墙后面就是那个他求不得、放不下的她，住了多年的“家”。

沈土多多少少也知道师父的心里事，此时在兰爷爷热乎乎、有着女主人操持的家里望着师父那冷清的家里，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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