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抬起眼皮，看看我，却又将视线移开了，抬手掀起自己面前桌面上的一块绸巾。

“妹妹来看看吧。”

我站起身，走到桌前，只见那里摆着一碗乳酪，先前被绸巾盖着，倒没注意。

我看看那碗东西，又看看贵妃。她此刻已经没了先前气定神闲的姿态，周身上下的气息透着压力。

“来人，拿条活鱼来。”

贵妃一声令下，外面守着的小太监立刻答应一声，不一会儿工夫，端上来一只铜盆，里面一尾小鲤鱼正摇头摆尾。

铜盆放下，小太监退了出去，我站在桌边，不动声色。

“妹妹，四阿哥如今已经会挑东西吃了。”

贵妃轻声说着，端起那晚乳酪，奶白的液体在碗里微微荡漾。

“他平日里最爱吃甜食了，这样的乳酪，自己就能吃下一碗去。”

玉手微倾，白色的液体便争先恐后流出，落入地上的铜盆，画出奇异的花纹来。

盆中的小鲤鱼不明所以，凑过去吞食，贵妃大约到了三分之一的乳酪便停手，静静看着那鱼。

过了一会儿，那小鱼突然闹腾起来，在盆中翻腾扭转，混合了乳酪的浊水被溅得四处都是。

有毒！

我脑中嗡的一声，猛地抬头，盯住贵妃手中拿碗东西。

乳酪里有毒！四阿哥爱吃的乳酪……有毒！

贵妃慢慢将手中的碗放回桌上，我的视线跟着她移动，耳边鱼儿的扑腾声已经慢了下来，挣扎几下，终于没了声息。

我瞪着桌上那碗东西，好像那是条毒蛇，全身发冷，一阵一阵的眩晕。

刚才，贵妃说了，四阿哥一次能吃下一碗……

身子一晃，我不敢再想下去，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拉住了我。

“四阿哥没事。”

我僵硬地回头，贵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我身边，正扶着我。

“娘娘……”

我开口，声音都跑调了，抖得厉害。

“娘娘这是何意？”

“妹妹先坐下吧，喝口茶定定神再说。”

贵妃雍容地微笑着，扶我坐下，将茶杯塞进我手中。

我手抖得几乎将杯子掀翻，深呼吸几次，好一会儿才稍稍平静下来。一旁有人上来，将一地的狼籍都收拾走了。

我一定下神，便一把拉住贵妃的手，定要她说个清楚才行。

“妹妹，这碗乳酪里面下的不是毒，是巴豆。”

贵妃到底开口，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四阿哥每天都要吃乳酪，承乾宫里的人都知道的。今日乳酪端来，他只吃了一口便再不肯碰了。不一会儿便开始上吐下泻，叫太医来看后才知道是吃了巴豆，就是下在这乳酪之中。”

贵妃指了指桌上那碗东西。

“计量倒是不大，不过一岁多的孩子，若是都吃了，只怕也要大病一场的。幸好四阿哥味觉灵敏，嘴也刁，只吃了一点点。如今已经止了泻，也不再吐了，不过折腾一番到底辛苦，正睡着呢。”

听她这样说，我便是没亲眼看到，也已经心疼得不行了。巴豆是泻药，那鱼吃了一点便折腾成那个样子，这么小的孩子，得多难受？从生下来到现在，他何时受过这样的苦？下药之人的用心，何其狠毒！

想到这里，我心中便控制不住怒火升腾。

就在这时，贵妃又幽幽开口：

“我这承乾宫，不敢说固若金汤，却也是处处谨慎，外面的人想进来作怪，是万万不能的。却没想到，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本宫也实在懊恼呢。”

家贼？贵妃是胤禛的养母，自己又没有孩子，自然不会害他。能在承乾宫里下手的，必定是卫小婵无疑。可恶！

猛然抬头，正想开口，却瞥见坐在一边的贵妃从容淡定的表情，心头顿时一紧。

四阿哥在承乾宫被人害了，她却能这般气定神闲的找我来说话，自然是心里已经有数。不去处置凶手，却跟我在这里耍嘴皮子，恐怕是等着我火气上来给她当枪使，自己却正好坐山观虎斗了。

想到这里，我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娘娘既然叫我来，想必也是有些眉目的了。却不知是何人所为？娘娘又打算如何处置？”

你不点明，我就给你装糊涂，反正胤禛如今平安无事，我也不怕什么。

“娘娘是四阿哥的额娘，必定不会让他白白受苦。”

贵妃先是一愣，接着挑眉，绽出明媚的笑容：

“妹妹真的长进了呢。”

我不语，含笑与之对视。

是啊，这些年，刀光剑影，如何能不长进呢？

“既然妹妹问了，那本宫也就直说吧。”

兰花指捻起一方绣帕，轻轻在艳红的菱唇边拂过，优雅而美丽。

“妹妹是个通透的人，这事儿是谁做的，心里定然有数了。不止这个，前阵子那猫儿的事情，跟她也是脱不了干系的，宁兰因何而死，妹妹不会不知。她心心念念都要害妹妹母子，本宫总不能放任啊。所以才请妹妹来，商量一下对策。”

我看着贵妃那真诚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冷笑起来。

卫小婵如何从洗衣局出头的？如何在皇帝跟前露脸的？在这后宫里如何得的势？这些都跟贵妃你的栽培脱不了干系吧？当年你把她弄到身边来，不就是为了对付我吗？如今却又想拉着我对付她了？

你自己养的狗，竟放任到无法节制的地步，倒要来我这里求援，却是什么道理？更何况，我倒不信，你堂堂的贵妃，会拿个答应没办法。

“卫答应乃是娘娘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孙悟空的本事再大，也谅她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我垂下眼，拨弄衣襟上挂着的红珊瑚手串。

宁兰溺死自然不是意外，不是畏罪自杀，便是被杀人灭口。如果不是毓秀悄悄告诉我，她看到贵妃身边的金佳深夜在御花园的鱼池边拜祭宁兰，我也只当是卫小婵跟安嫔勾结了，拿她做了替罪羊。

“娘娘若是觉得这里不安全，不如让德宛带了四阿哥回永和宫去，可好？”

贵妃既然已经动了心思，又何必再拖我下水？夺子之痛尚在心头，我为什么要帮你？你想我站在你这边，就把儿子还给我吧！

贵妃盯着我良久，目光深邃，到底款款起身，走到近前，拉起我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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