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郁垒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表情，绝望而悲伤。在听到郁垒说出那句话的那一刻，仇恨就像是疯长的蔓草，让我红了眼。

在我眼中，郁垒已经化成了一个恶魔的形象。他和陆梓铭一起，要害死我的母亲。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下一刻猛地扑上去，在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血腥味在我口腔中蔓延开来的。

郁垒的下颚绷成一条紧紧的直线，用另一只手摸我的脑袋，轻柔地说：“晓晓，你冷静一下。”

我冷静不下来。我妈已经没声音了，小叮当一直在那里数数，声音根本不像一个正常的孩子，反而像是一台计数的机器。我猛地反应过来，他在给我妈计时。从我妈声音消失到现在，他已经数到了一百，一分半，时间却还在慢慢消逝。

“郁垒，让我出去，我要跟我妈死在一起。”我放开嘴，又一次央求郁垒。这是我作为一个女儿能为我妈做的最后的事情。

可是现在，我被郁垒困在这个透明的圈子里，外面的烟雾终于散尽，我终于看见了我妈。她就无知无觉地躺在陆梓铭的脚底下，小叮当坐在她的边上，双眼无神看着前方，嘴巴喃喃计数。

我拼命拍打着那个透明的屏障，忍受着手上一阵又一阵的刺痛。那种痛苦，比不上我心里的痛。我的那颗心，就像是被人凌迟，一刀又一刀，疼得我浑身打颤四肢冰冷。

“晓晓，过来。”陆梓铭的声音传过来。我看向陆梓铭，内心深处像是有两个人在大战。一个告诉我，妈妈在那边，我要过去，另一个声音却在说，陆梓铭是坏人，我不能和他同流合污。

我心里发紧，直直地盯着对面的陆梓铭。

“杀了他。”一个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响起，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声音是陆梓铭的，他让我杀了郁垒。

我苦笑。我的身边，都是郁垒的人。别说郁垒，就连小白，甚至是他身后的那些人，我都打不过。

陆梓铭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你走吧。”一道白光在我眼前闪过，我看着郁垒，他的身体靠在一个虚拟的东西上，指着我的前面：“你可以出去了。”

我伸手，原本的屏障已经消失，我触碰到了外面的空气，而一阵奇怪的味道也随之传入了我的鼻腔。

这是灰尘夹杂着脂肪烧焦的味道，让人作呕。

我又看了一眼郁垒，他不再看我，小白怒视着我：“周方晓，主子对你那么好，你竟然像杀了他。”

一个意识就像是闪电一般击中了我。他们都能听到刚刚我和陆梓铭的对话。而就在刚刚，在陆梓铭提出于要杀了郁垒的时候，我考虑到了小白，考虑到了小白身后的那些人，却唯独没有坚定地拒绝陆梓铭的要求。

陆梓铭的脸上那丝诡异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他成功地挑拨了我和郁垒的关系。

这一条路，我走出去，就再也走不回来了。下一刻，我冲了过去，扑到我妈的身上。还好，她还在呼吸，起伏的胸口像是一个定心丸，让我的心平静了下来。

小叮当还在数数：“305,306,307……”

我拉着小叮当，他却甩开了我的手，然后自顾自地数着数。

“小叮当……”我想去晃他，陆梓铭在我的身边蹲了下来，拉住我的手：“晓晓，你知道梦游吗？如果你把他给弄醒了，他就会变成一个傻子。”

“陆梓铭！”我瞪着陆梓铭，“他是个孩子。”

“孩子？”陆梓铭摸了一下小叮当的脸，原本嫩白的小脸，却浮上一层黑沉，“看见了吗？这小孩从出生就是个死胎，不然他怎么可能听见那些过世人的声音？”

我早就知道，郁垒之前就跟我说过，可是真的看见小叮当变成这个样子，让我的心里吊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那块石头正正当当压在我的胸口，让我压抑得喘不过气来。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妈是亲妈，可是小叮当。

心里划过一丝悲怆，我不再管小叮当，用力想要把我妈给扶起来。可是我妈完全失去了知觉，不管我怎么扶起来，她还是要倒下去。

“陆梓铭，我妈怎么了？”

“晓晓，你知道什么叫做三魂七魄吗？”陆梓铭的手在我妈的身上轻轻划过，“你妈刚刚被小叮当吓到了，三魂七魄，去了一魂一魄，就醒不过来了。”

“醒不过来？”我看着陆梓铭，起身抓着他的手，“你救我妈，救我妈。”

“好，我救她，但是你要心甘情愿地帮我。”

陆梓铭是在和我说话，可是目光却看着郁垒。

“周方晓！”小白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你要记得，你踏出这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我听不进任何人的话，我只想救我妈。

“我帮你，不管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地帮你。”

“好。”陆梓铭伸手把我妈抱了起来。我妈体重有一百多斤，可是陆梓铭抱她就跟抱小孩儿一样，一点都没有费力。小叮当也跟着站了起来，口中还是在数数。

“跟我来吧。”

我回头又看了一眼郁垒。他已经转过头来了，我能看见郁垒眼中深沉的绝望和哀伤。他不愿意救我妈，我也抛弃他了。

我怎么都没想到，前两天我还和他缠缠绵绵，甚至已经想到了未来。可是现在，却要分道扬镳。

“再见。”我无声地对他说。可是我一点都不想再见，我不愿意，再用一个小白眼中罪人的身份再去面对郁垒，在我选择我妈的时候，我就已经把他放弃了。

我甚至能愉快地想，那么多年，都是郁垒放弃了我，现在终于能轮到我，放弃郁垒。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能跟过来吗？”陆梓铭在前面带路，我跟在他身后，除了脚步声，就是小叮当的数数声。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在数数，越到后面，我越是觉得有一种仪式感。

我没说话，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管，我只想救我妈。

“这里是生死交界处，郁垒是鬼帝，他掌管着死亡，却无法进入这生死交界的地方。周方晓，你不害怕吗？”

我抬眼看陆梓铭，这才发现他已经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看着我。

这里是一片空旷的地方，点燃这个空间的是挂在墙上的无数根蜡烛。蜡烛燃烧的时候会有“滋滋”的响声，却给这个空间增添了几分诡异。

他把我妈放在中间的一个台子上，然后让我坐在我妈的旁边。

小叮当也坐在我妈的身边，数着数：“797，798，799，800……”

“你要我干什么？”我终于相信了郁垒，眼前的这个不再是陆梓铭。他看我的眼神，不是陆梓铭看我的眼神，而他也不会像陆梓铭那样，语气里带着三分痞气，三分温馨地叫我晓晓。

他就是个完全陌生的人，甚至，不是人。

“你知道吗，你身边的，都是一群没用的东西。”他突然笑了，“陆梓铭是这样，大名鼎鼎的鬼帝郁垒也是这样，都是一群感情用事的废物。”

我不想听他的废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要救我妈。”

“我这个人是很尊重别人的意愿，周方晓，你还不知道自己的价值吧？百年难得一见的冰血，也只有你这样的血，才能让我脱离这不阴不阳的身体，重新回到那个位置。”

属于陆梓铭的那张脸上露出一个臆想的笑容，他在笑，刺耳的声音在这个空旷的地下回荡。我们的周围是石壁，而石壁里面，是一具具已经化为干尸的身体。

我明白了。他要我的血。

可是我不会天真地以为，他要的血量只是平时献血的那个量。所以眼前的这个人要我死，他要让我用生命，去换我妈的命。

“好。”我几乎是毫不犹豫。我不想活了，早在第一次郁垒和婆婆离开，陈双慕朗去世，我就应该死的，是我妈把我救回来了。这次，就当我把我的命还给我妈。

“1000。”小叮当数完了一千个数字，直接躺在了地上。我看着他毫无起伏的胸口，内心竟然也是毫无波动。

“果然，陆梓铭喜欢你，不是没有道理的。”那个“陆梓铭”笑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轻薄的手术刀，拆开了包装，“伸手吧。”

眼前闪过了一道亮光，我的手腕上一阵刺痛，鲜血竟然喷涌而出。

我的手下是一个巨大的黑色雕像，我看不清楚那个雕像是什么东西，却能看见我的血顺着雕像的凹痕流了下去。很快，意识从我的体内慢慢流逝，陆梓铭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轻柔地响起：“放心地走吧，你妈妈我会让她复活的。”

这是那个男人对我最后的承诺。

我觉得自己再无所求，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那些嘈杂，郁垒的声音，小白的声音，以及无数的脚步声，就像是一个经年的梦，被我抛在了无所依托的今世梦中。

我在今生今世，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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