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念安到达万安寺的时候，已至申时，冬日天短，天边已经隐隐暗了下来。www.shuhaizhichao.com

她并未进庙，而是纵马直奔后山。山上萧瑟，枯叶堆了满地，她父兄的墓前向来干干净净。她并不惊讶，庙里的无风方丈和赵濯算是朋友，想来是他吩咐僧人定期打扫的。

只是今日，父兄的墓前却多了几炷香，又堆了满地的纸钱。

赵念安愣了愣，那香还没有烧完，上香的人应该刚走，她下意识转身，却什么也没看见。她上前下蹲，凑近闻了闻香味，是上好的小檀香，这不是普通百姓会用的香。

无风方丈向来淳朴，也不会用这等昂贵的香。

她皱了皱眉，脑袋转了一圈也没想到是谁为父兄上的香。只是不论是谁，既然是来上香，应该不是对赵家有仇的人。想到这儿，她顿了顿，随即自嘲一笑，她何时竟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

虽然知道此人或许对赵家无害，可到底心里压了个疑惑，上完香后，赵念安并未回城，而是下山去了万安寺。

守门的僧人见她周身衣裳都是昂贵之物，连忙上前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旋即他接过赵念安牵的马匹，赵念安轻笑，也双手合十回礼，说：“天色已晚，叨扰了。”

那僧人垂眸，轻声说：“何谈叨扰，只是若是烧香，女施主可明日再来。”

赵念安说：“既然来此，肯定是要上柱香的，只是今日在下想见一见无风主持，不知他可在庙中？”

小和尚恍然大悟，说：“原来女施主是要求见主持，只是主持今日有贵客，小僧不知道主持眼下是否空闲。”

贵客？

赵念安唔了一声，她眼睫微动，笑着试探说：“贵客？不知是哪位贵客？”

小和尚摇头：“这小僧就不知了，女施主不如和小僧先行进庙，待小僧去通传一声。”

赵念安垂眸，应了声好，便跟着小和尚进去了。www.linghunxs.com

绕过大雄宝殿，穿过客室，便是主持的房间。万安寺在客室后面种了一大片翠竹，上京今年多雪，但这片竹林依旧青翠。

赵念安跟在小和尚的身后，漫不经心地思索着这位贵客是谁，突然，前面的小和尚顿步回首，赵念安一脸困惑地看向他。

那小和尚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讪笑说：“还不知姑娘名姓？”

“哦！”赵念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未自报家门，她唔了声，说：“在下姓赵，小师父和主持说一声，他便知道是谁了，麻烦您了。”

小和尚顿首，轻声说：“劳烦赵施主在此稍待，小僧去通传一声。”

静室内，无风正在收拾茶盏，只听房门被人叩响，屋外传来声音，“主持，有一位姓赵的女施主前来拜访。”

“赵？”无风直起身子，将手中茶盏放下，他思索了一番，心中有了答案，转身打开房门，问：“那位施主何在呀？”

“无风大师。”一道娇俏的女声蓦然从无风身后传来，他旋即转身，见人果然如他所料，笑了，双手合十道：“赵施主今日缘何来此啊？”

赵念安回礼，开门见山说：“我今日来拜祭父兄，见墓前有尚未燃尽的香，我观那香不似寻常百姓能用得起的，又听闻今日大师有贵客到访，特来此请教大师，不知是谁祭拜了父兄？”

无风一怔，有些意外萧烜竟然真的去拜祭了，一时间又有些欣慰，他笑了笑，侧身邀请赵念安，说：“赵施主若不嫌弃，不若进来饮一杯茶？”

赵念安抬头看了眼天色，在心里估摸了下时辰，笑着说：“叨扰大师了。”

她跟在无风后面，一进门便看到桌子上还未来得及收拾的两杯茶盏，说：“看来贵客刚走。”

无风说：“正是，赵施主稍待，贫僧去准备茶水。”

赵念安拦住无风，十分客气，说：“不必劳烦方丈了，天色已晚，不便久留。我只是想知道是哪位贵客祭拜了我父兄，知道了名姓，好改日道谢。”

无风见她执意要问出那人，他轻笑一声，说：“赵将军保家卫国，两位少将军年纪轻轻便征战沙场，有人拜祭也不为过，施主若是个个都要感谢，怕是要耗费一番心力。”

赵念安笑，说：“大师心里应当知道，殓葬那日，多的是人来祭拜，可时日久了，又有多少人还记得呢？有人来祭拜，我当然是要感谢的。”

她说的话中规中矩，可在无风听来，却能听出其中有几分怨怼，喟叹一声，说：“我闻施主所言，似乎心中有些怨怼。”

赵念安一愣，她扯出一个笑容，说：“方丈多想了吧。”

无风笑，说：“老衲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说。”

赵念安右手掌心向上微抬，说：“大师请讲。”

无风看着她，语重心长道：“赵施主聪慧，可聪慧之人往往会犯一个毛病，便是容易多想。施主父兄马革裹尸，出殡日后来祭拜的人却寥寥，你心中有些怨怼，可是？”

赵念安盯着他看了会儿，见他斩钉截铁，只觉得好笑，她也确实没忍住笑了出来，说：“听父亲说，无风大师洞察人心，我却觉得无风大师随意揣测人的心思，这一行为十分无礼。若是此处有第三个人，大师这话传出去，岂不是会成为流言蜚语，诛人心啊？”

无风闻言怔了一怔，心下知道自己说的确实是实话，可是赵念安说得也不无道理，他念了声阿弥陀佛，说：“施主所说有理，是老衲冒犯了。”

赵念安却笑，接着说：“我承认我是有些怨怼，大师若是想让我改变想法，倒不如和每位来此烧香拜佛的客人说一声，上完香后也去后山祭拜一下我父兄。有些事论迹不论心，我也不必管他们是否心诚，只要做做表面功夫就好。”

无风看着她，笑着说：“世上也有些事论心不论迹，若是论迹，于此事上，便是老衲也心中有愧。说这些事，并非是想要指责施主，只是想劝慰施主，莫要钻了牛角尖，伤神伤心。”

赵念安微愣，她知道自己今日是带了一身火气来此的。父兄去后才没过多久，宋凉便敢明目张胆辱骂他们，来祭拜的人也是寥寥，无风说得没错，她心中有怨怼。

她自认为父兄保家卫国，这些受他们庇护的人就应该心存感激，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心中记挂着，便也足够了。

赵念安看着无风，作揖轻笑说：“今日受教了。大师既然不愿说出那贵客身份，在下便也不叨扰了，天色已晚，先告辞了。”

无风见她要走，犹豫了会儿，终究没说出萧烜，他喊住赵念安，说：“赵施主一路小心，若是姑娘走得快，应该能赶上那位贵客。”

赵念安顿补，侧身双掌合十，道了声谢，便离开了。

*

刚下山没多久，天空又飘起了雪花，雪越下越大，风雪渐渐迷了人眼。

姜生右手持刀，左手将萧烜往身后揽，但是一圈又一圈的刺客还是杀得他无暇分身。

萧烜在他身后时不时躲开近身的刺客，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这群人，突然一把大刀径直向他眼睛刺来，刀光剑影间，他斩钉截铁道：“西南角，从那里杀出去，这是他们的阵眼。”

姜生眼睛微眯，手中大刀反身挡住那把挥向萧烜的刀，看也没看那个方向，喝声道：“好。”

只是姜生动作虽快，那把刀却还是划伤了萧烜的眼角，鲜血瞬间流入他的眼睛，将左眼染得通红。

赵念安到的时候便看到了这副场景，那人站在风雪中，眼睛通红流着血，下盘还算稳，只是赵念安却看得出来那人大概没有内力，远没有他的侍卫站得稳。

她勒马驻足，默默观望着这场战斗。

“若是姑娘走得快，应该能赶上那位贵客。”

无风的话穿过风雪在耳边回旋，一路下山，她不曾见过其他人，难不成萧烜就是那个拜祭父兄的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