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委办公室里的讨论告一段落，祈铭急冲冲地返回法医室想要立即验证自己的猜想，陈飞也忙着回重案组重新组织调查，只剩下林冬和赵平生继续聊。www.huayuanxs.com

林冬将这两天招聘组员的进展向政委做了详细汇报，年轻的警员对这次特案组招人很感兴趣，报名的人真不少，他准备从简历里筛选出十个人进入最终面试，希望赵平生能够担任面试官。赵平生翻了翻工作笔记，表示明天下午自己还没有工作安排，于是两个人当即敲定了面试时间。

祈铭搭电梯到了负二层，刚出电梯门就远远看见一个穿着白衬衣牛仔裤提着公文包的白净年轻人站在法医办门口，面带疑惑的左右张望，时不时抬腕看看手表，有些局促的摸出裤袋里的手机看了看又揣回去。

听见走廊那头传来脚步声，年轻人扭脸望过去，露出大大的带着酒窝的微笑：“老师你好，我是新来的助理法医，请问是不是在这里报到？”

新来的助理法医？祈铭皱皱眉，印象中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儿，他对年轻人点点头示意跟上，两人便一前一后来到解剖室门口。

“东西放下，换衣服跟我进来。”

祈铭冲门口的储物柜努努嘴，年轻人乖乖地把公文包和手机、手表放进去，一点不露怯地通过风淋通道，熟练地穿戴起一次性解剖服，年轻人个子不高，脸蛋肉嘟嘟的，还有一点点突出的小肚腩，把解剖服撑得鼓鼓的，看着很Q很好玩。

“老师贵姓？”年轻人一边戴帽子穿鞋套，一边对祈铭作自我介绍，“我叫高仁，华西医学院法医学专业博士毕业，校招进省厅，上周末刚刚结束岗前培训，今天才拿到隆阳市局的调令。”

“祈铭。动作快点，今天很忙。”

“哦哦，祈老师好。”高仁被祈铭严肃高冷的样子唬了一跳——这位老师好凶，感觉有点吓人——闭上嘴加快速度穿戴整齐，他深吸了一口气迅速戴上口罩，便跟着祈铭进入了解剖室。

隆阳市局的解剖室是花了大价钱的，老贾常常跟老韩法医念叨，你们法医办真的太烧钱了，改造法医室的通风系统、买冷冻设备、高腐解剖室、检验室生化仪、温控培养间等等，差不多用掉了全局三年的办公经费。老韩总是眯着眼嘿嘿笑着不接茬，随便他怎么抱怨，反正该添置的一件不能少，该定期维护的一点不能晚就行。

隆阳市局法医办原本有三名法医，主任法医师韩定江还有一两年就退休了，这段时间被下面的县区请去讲课了，还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回来；一名女法医因为怀孕期间工作强度太大，导致先兆流产，家属急得跳脚，好说歹说才让她提前休产假，躺医院安胎，算算时间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另一个是老韩亲传弟子，小伙子聪明好学业务能力强，还是考试型选手，前段时间参加遴选考上省厅物证鉴定管理处法医病理损伤检验科副主任法医师，上个月已经走马上任。走之前他还请老韩老赵老陈以及刑侦支队长一众老领导喝了一顿大酒，感谢这些年来对自己的关心照顾。

按照规定，县级以上刑侦部门的法医不能少于三人，不然不能出具法医鉴定，所以隆阳市局才会急吼吼的把祈铭请回来，又向省厅要来了新招录的助理法医高仁。www.jizhiwx.com

要说沿海城市经济发达就是好，高仁站在簇新的解剖室里四下打量，正中间摆放着光可鉴人的解剖实验台，好家伙，居然不是水浸式而是冷冻台，头顶上围绕冷冻解剖台的六盏小型无影灯可以保证360°照明需求，地下一圈排水口保证了室内的干燥清洁，西边靠墙一排冰柜，上下两层六个格子，压缩机嗡嗡作响，东侧是装了热水器的水槽桌以及放置解剖用具的储藏柜，整个解剖室安了六个摄像头，两个特写，两个全景，两个球机，确保完整记录解剖的全过程。

高仁在祈铭的授意下，把一具男性尸体从冰柜里拖出来，两人合力把尸体平放到解剖台上，高仁心下一惊，自己明明没用什么力气只是稍微搭把手，祈老师就把尸体举起来放在解剖台上了，他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力气居然这么大？

发现高仁走神，祈铭不满的用手指敲敲金属台面，高仁立刻收起心思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尸体上。高仁上前一步仔细观察，伸手想要触摸一下，见祈铭没有反对，便大着胆子上手检查。

受害者男性，齿龄20-22岁，颅顶放射性骨折，颈椎粉碎性骨折，颈部皮下及深层肌肉内出血形成尸斑，气管和甲状软骨旁软组织弯折挤压出血形成尸斑。符合高坠死亡特征。

因为之前已经做过一遍尸检，体表的血渍污垢已经清洗干净，破碎的颅骨拼合得相对完整，Y型切口已经被缝合，体内的情况暂时看不出来。

高仁把自己观察到的表征和分析结果说出来，祈铭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表示认可，高仁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妈呀，课堂提问的既视感有没有？祈老师的气场好强，我有点心慌气短怎么办？

祈铭让高仁站在旁边，自己站到尸体头部左侧，眼眸低垂看不出情绪，白净修长的手指隔着橡胶手套在颅顶和太阳穴附近来回摸，专注的神情让高仁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生怕呼吸声太大会打扰到祈铭的工作。

受害者是头朝下坠楼，颅骨被摔得稀碎，开放性创口导致切割颅骨前剥开的头皮缺了一块，虽然尸检结束后，祈铭尽力将其复原，还是难免有破损的地方，看着非常渗人。

分局法医出现场时看见尸体脑袋差点杵进胸腔，脑浆子和着血液流了一地，顿时两眼一黑，心好累，不想干活，只想退休。

法医最害怕遇到这种破破烂烂的尸体，一旦遇上了，往往需要在现场一点点的捡拾残肢碎块，拿回去了再慢慢拼起来，贼辛苦。老韩曾经经手过一个爆炸案，两个年轻人抱在一起引爆炸药殉情，炸的满屋碎肉，老韩和助手从墙上地上天花板上一点点抠肉块回去拼。那件案子堪称老韩整个法医生涯的最大挑战，没有之一。

似乎对摸索的结果不满意，祈铭抿着唇表情越发严肃，戴着口罩看不见表情，但是浑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很冻人。高仁鼓起勇气低声询问：“祈老师，你在摸什么？”

祈铭回过神来对高仁抬抬下巴，“你摸摸看，能不能摸到什么？”

什么？

摸什么？

我怎么知道要摸什么？

高仁咽了咽唾沫，上前与祈铭交换了位置，学着对方的样子伸手在头颅的顶部和太阳穴附近摸来摸去，但是并没有异常，他俯身近距离观察，但是皮下淤血和破损的皮肤影响了他的判断。有些窘迫的冲祈铭摇摇头，高仁莫名羞耻不安，这毕竟是领导安排的第一件工作，没有开门红，反倒吃了个下马威，他的心里十分忐忑。

祈铭没说什么，只是让高仁帮忙把这具尸体重新放回冰柜，又拉开旁边一格的柜门。

耶，还有补考？

这一次高仁没有让领导上手，自己主动上前把尸体拉出来，因为冰柜上层的高度和平车差不多，没费什么劲就把尸体转移到了解剖台上，不待祈铭开口，高仁就伸手摸向尸体的头。

第二具尸体摔得比第一具轻一点，脑袋还算完整，头发剃得很干净，就祈铭剃光头这手艺，能抵得上一个起价498元的造型总监。摸着光溜溜的脑袋，高仁圆圆的脸上充满了疑惑，眼睛眨呀眨的似乎有些不确定，眉头微蹙俯身贴近头颅侧面，眼睛一眨不眨地仔细观察，他犹豫了一下摘下左手手套，用食指稍稍施力按压太阳穴旁边的位置继续摸索。

高仁：“嗯……”

祈铭：“嗯？”

高仁被祈铭盯得吭哧着打了个突，退后一步组织了一下语言向祈铭发问：“祈老师，这名死者的死因是什么？”

祈铭挑挑眉，“高坠死亡。”

“就这样？”高仁眉头皱得更紧，心下疑惑更深，如果只是高坠死亡，那么太阳穴旁边的……

“祈老师，我建议重新尸检，我对这名受害者的死因存疑。”

祈铭盯着他看了半晌，把人看得浑身不自在，才突然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

“给我一个理由。”

哎呀，祈老师笑起来真好看，额，就是对着尸体这么笑有点诡异，高仁愣神一瞬又马上恢复常态，很严肃地说：“这具尸体的头部有电流斑，我认为他在死前遭受过电击，不排除电击导致受害者失去意识而失足坠楼的可能性。”

祈铭满意的点头，“考核通过。”

“啊？”

祈铭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让高仁把这具尸体放回冰柜，再拖出第三个。高仁依言照做，快手快脚把第三具尸体放好，再次上手触摸头部几处关键部位，得到同样的结果。

好家伙，这是鱼塘电鱼么？一电电一窝？

祈铭让高仁做记录，“受害者岑平，颅顶处见直径8灰黄色环形斑，中央凹陷，周围隆起，边缘顿圆，质地坚硬，外周可见充血环。我来提取表皮细胞，你去把隔壁检验室的设备打开，设备都会用吧？”

高仁点点头，华西医学院法医学在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各种设施设备都是最先进的，一般的检验检测工作都难不倒他。

高仁把载玻片轻轻放在物镜下面，手指匀速拧动旋钮，目镜视野逐渐清晰，镜头下的人体表皮细胞融合变薄、致密、界限不清，胞浆均质化，细胞核水肿伴空泡形成，表皮细胞极性化改变。

快速记录下观察到的情况，不待他转身准备回到解剖室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烟嗓：“祈老师之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个电击伤啊？”

高仁心里呵了一声，这是上门找茬的？

解剖室门口，祈铭和面前的男人对峙着，清俊的脸冷若冰霜，眼中怒意翻腾，眼看着就要上手把对方撕吧撕吧扔出去。高仁正准备上前劝阻，不料祈铭眼神暗了暗，叹了一口气开口道：“确实是我疏忽了，我会重新做一套包括毒理和病理方面的检测，希望还能找到更多线索。”

罗家楠开完会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就一直提着一口气，想着只要祈铭态度强硬，就一定要怼死他，肚子里准备了一筐酸不留丢的难听话还来不及吐出来，没想到祈铭这么诚恳的认错。

额，这要怎么怼？

罗家楠搔搔头又摸摸脸，半天不知道怎么接话，眼珠子滴溜溜的打着转，就看见旁边检验室里出来一个小胖子，他赶紧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咦，你是谁啊？”

高仁一边摘手套，一边往这边走，心说这个人说话阴阳怪气的，怕不是和祈老师有仇？我不想掺和进去啊，哎呀，我只是个新来的小透明，根本不想介入职场纷争！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挪到两人面前，高仁抬头对罗家楠露出营业假笑，“你好，我叫高仁，是新来的助理法医。请问您贵姓？”

罗家楠点点头，装作如无其事的样子打着哈哈，“免贵免贵，我叫罗家楠，是楼上重案组的。哎呀，法医办的事情贼特么多，祈老师一个人忙得团团转，我们都不好意思了，现在你来了就太好了，祈老师也不用那么辛苦……”

高仁抬手揉揉鼻子，大哥，你这是在向祈老师示好吗？

祈铭倒是听不出罗家楠话里的意思，他确实感到一丝挫败，如果不是之前的讨论，自己根本没有考虑尸体可能存在电击伤的情况，不过这也给了他一些启发，毒理检验的种类应该增加，先前只是针对常见的几种毒丨品药品和致丨幻丨剂进行了测试，还有一些可能涉及的药物种类没有纳入检验，接下来必须重新全覆盖做一次。

见祈铭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罗家楠冲他傻里傻气的笑了一下，“让我进去看看尸体呗？”

“你看尸检记录就够了。”祈铭堵在门口不动弹，他不乐意别人进入自己的地盘，这是源于法医的职业习惯，也可能是血族本能的领地意识作祟。罗家楠朝高仁挤挤眼，意思是小胖子赶紧给我帮腔啊，高仁的眼睛在两人脸上来来回回扫了两遍，决定闭上嘴装空气，两边都不得罪。

罗家楠只好讪讪地退到一边，自说自话的嘀咕，“也对，嘿嘿，反正我也看不明白，所以说术业有专攻，咳咳……”

好尴尬，真的好尴尬，高仁的脚趾头都快把鞋底抠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