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辛游新换了发色，雾蒙蒙的灰紫色，打着卷儿在脑后扎了一个小发揪，他懒洋洋地搭着二楼的铁艺栏杆朝一楼看，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谢致站在吧台边一边和人说话一边擦酒杯，擦了五分钟手中的杯子没有换过，孟辛游吐出一口烟，眯着眼，透过余余袅袅的烟雾打量和谢致说话的新服务生---亮眼的五官，出色的比例，介于青葱和成熟之间的少年气，是能让酒吧营业额上涨的长相。www.wenxinyd.com

身后休息室的门打开，乐队的吉他手哈欠连天地走出来，踢踢踏踏地走到孟辛游身边，抽出孟辛游手里的半截烟吸了两口，顺着他的视线往楼下瞥了一眼，“你那弟弟好像和你不怎么亲啊。”

孟辛游啧了一声，直起身往休息室走，说：“你说话我怎么这么不爱听呢。”

吉他手不紧不慢跟在孟辛游身后，“为了给他腾位置把阿俊支回家的不是你吗？都是一条黄河里泡着的人，你装什么清水湖的特产，谁还不知道谁。”

孟辛游只当他王八念经，不打算搭理，吉他手瘦弱苍白，活像个涂脂抹粉的吊死鬼，“你苦哈哈的缪斯就是这未成年的小细腿儿？”

吉他手砸吧着烟，像是没看见孟辛游冷下来的脸色，继续说：“没看出来啊，还以为你只好大姐姐，口味还挺杂。”

孟辛游猛地把吉他手搡进门里，掼到乱糟糟的沙发上，“赵谭，你他妈嗑药把脑子磕坏了吧，少用你脖子上顶的屎盆子揣测我的事。”

赵谭跟个破风箱似的咳嗽，孟辛游嫌恶地站起来说：“你少抽点吧，小心抽死了。”说完很大力地摔上门下楼去了。

楼下收拾打扫的服务生们闻声往楼上看，孟辛游快步从楼梯上走下来，面色不虞地扫了众人一眼，从后门出去了。

谢致被孟辛游的眼风扫了一通，他把擦的亮晶晶的玻璃杯放到台面上，和方灼对望一眼，说：“我出去看看。”

孟辛游蹲在后门外的陋巷里看猫，猫是孟辛游的，平时就关在笼子里，藏在一堆酒瓶纸箱上。孟辛游顺着橘猫的脊背，头也不回地说：“不和你的小情郎卿卿我我出来干嘛？”

谢致被孟辛游的直白弄得掉线了，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知道了他和方灼的关系。

孟辛游听谢致不出声，转过头看到他紧绷的脸，哼了一声说：“瞧把你吓的，你都把他领到我的地盘上来了，还怕我看出来？”

方灼不是谢致领来的，方灼瞒着他应聘了酒吧的兼职，在他来酒吧的第二天成了这里的服务生。www.wxzhimo.com

谢致不知道孟辛游在诈他，只觉得孟辛游的态度不像是很反感，他蹲到孟辛游身边说：“你眼眶里那两个灯泡终于和大脑接上线了吗？”

孟辛游从鼻子里哼了口气，谢致有意和他闲扯，问：“你的猫看着好像没什么精神，是不是太胖了动起来费劲。”

孟辛游举着自己的宝贝猫亲了一口，说：“你不懂，圆润是我闺女对这个世界的态度。”

谢致感觉那只胖猫好像斜了自己一眼，他对孟辛游说：“那你怎么不学学你闺女，让自己的臭脾气圆润一点，一天少发点火。”

孟辛游觉得好笑，谢致这个臭脾气大王居然还敢说别人脾气大，“你跑出来气我的是吧。”

谢致是来安慰孟辛游的，可他实在不擅长，只好沉默地蹲着看孟辛游逗猫。

橘猫时不时懒洋洋地喵一声，巷子里又窄又乱，空气污浊，就在谢致想叫孟辛游一起离开的时候，孟辛游自言自语一般问：“你怎么突然喜欢男生了呢，你不是有个青梅竹马的小女朋友吗？”

谢致知道孟辛游说的那个小女朋友是在指谁，第一百零一遍给他解释，”丁锦遥不是我女朋友，从来都不是，怎么你非要把我和她往一起凑。”

孟辛游揉着猫的小脑袋，说：“小女孩多可爱，白白净净香喷喷的，你们帅哥美女，谁不说一声般配。”

“我觉得不般配。”

孟辛游微微低着头，一缕头发垂下来搭在脸颊边，谢致居然觉得自己在他身上看见了一点悲伤的影子。

谢致以为是自己语气不好，伤到了他，思索着该说些什么来挽救。

孟辛游却先开了口，“那你觉得你和那个男孩般配吗？你们能般配到叫你妈同意吗？能般配到叫别人不会用奇怪的眼神看你们吗？”

谢致一脸不服气地看着孟辛游，孟辛游明白他倔强眼神里给出的答案，可孟辛游试过这条没有出口的路，他问：“你觉得能，他觉得能吗？他愿意和你般配一辈子吗？”

谢致慢悠悠站起来，望着地上的脏水洼里倒映着的窄窄一片天空，“难道和女孩在一起就不会有半途上分开的可能了？”

孟辛游把猫放进笼子里关好，“和女孩在一起，最起码她和你分手的原因不会是因为你的性别。”

谢致被这沉重的事实压得骨头都咯咯作响。

孟辛游从小就把谢致当需要罩着的弟弟，心自然全偏向他，他看着谢致说：“要是你只是打算和他玩一玩，你就当我吃多了撑的在这儿放屁，但你要是打算和他山盟海誓非他不可，”孟辛游脸上露出一种谢致从未见过的郑重神情，“我不太同意。”

谢致顶着心里的煎熬和方灼躲在狭窄的人群背后谈着暗不见天日的恋爱，他小心翼翼举着一盏蜡烛，想要照亮他们的未来，可所有的闯入者都要在那微弱的烛火上吹冷风，谢致不知道要从哪里去找火种，才能让他手里的蜡烛一直亮下去。

孟辛游本来都拉开门准备出去了，又忽然转过头对谢致说：“今晚你叫你那个方灼先回去，我带你去个地方。”

谢致晚上在台上表演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孟辛游跟赵谭的状态也不太好，乐队表演了三首歌，孟辛游突然叫另一组女孩上去跳舞，他换了衣服，立刻就要带着谢致出去。

酒吧里灯光太暗人又太多，谢致匆匆扫了一眼没找见方灼，只好给方灼留短信，孟辛游看谢致那么紧着那姓方的小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裹紧外套走在谢致前面，眼不见为净。

孟辛游带着谢致往酒吧街更里面走，停在了一面暗红色的墙下，孟辛游不知道在哪儿按了一下，本来浑然一体的墙面上慢慢转开了一扇小门，孟辛游走进去说：“跟上。”

谢致跟着他踱进去，问：“这是哪儿？”

谢致没有看见孟辛游脸上不带温度的笑，他只听见他说：“欢迎你走出童话城堡。”

暗红色的灯光铺满直直的走廊，谢致忽然感觉眼前这个孟辛游变得陌生。来不及等谢致细细感受那种陌生的具体来源，两个服务生给他们打开了走廊尽头的门，音浪和浑浊的空气迎面扑来，谢致瞥见高高的舞台上，灯光下是一群光着上身的男人。他在门外顿住了脚，提高声音问孟辛游，“这是什么地方？”

孟辛游露出的半张脸在迷幻的灯光下竟有几分妖冶，他抬眼锁住谢致，一把将他拉进了门里，说：“这是你想选择的未来啊。”

强烈闪动的光，一对对纠缠在一起的男人，疯狂的吼叫和直白的欲望，谢致被那些投来的目光激得炸毛，他用一种上当受骗的愤怒眼神瞪着孟辛游，准备转身就走。孟辛游却扣着他的肩膀把他推进人群里。

音乐声太大了，男人们被鼓动成野兽，眼神放肆地黏着这两个新来的猎物，孟辛游仿佛是在危险的丛林中训练幼崽的头狼，他在谢致耳边说：“你好好看看这里的人，你说他们年轻过吗？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遇见过喜欢的人吗？想过要和他白头到老吗？可现在呢？他们搂着的是当初的爱人吗？”孟辛游按着谢致的头让他看不远处一个直勾勾看着他的中年男人，“你猜那个货家里有没有老婆在等他回家？”

谢致快要恶心吐了。

充满□□的眼神，猩红的舌头，白腻腻的皮肤，电流穿过大脑时深入灵魂的疼，酒吧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褪去，谢致的世界落针可闻，白惨惨的灯光罩住他的脸，孙医生的声音带着瘆人的冰凉，他说：“开始。”

谢致捂着嘴，撞开舞池里贴在一起扭动的男人们，跌撞着拉开地狱的门跑了出去。

孟辛游好像才从梦魇里清醒了过来，在随之而来的后悔中，拔腿去追谢致。

谢致扶着树，好像要把内脏都呕出来，孟辛游手忙脚乱帮他拍着背。谢致吐空了胃，又干呕了一阵才慢慢停下来，他用了太大的劲，眼周皮肤上印出细小的红血丝，眼珠充血，仿佛要滴下血泪来。

孟辛游没料到会把人刺激成这样，有些心虚地问：“你没事吧？”

谢致大力地推开他，用袖子抹了一把嘴，用那双红眼睛盯着孟辛游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也可以告诉你，我死也不会变成里面那样的人。”

孟辛游听谢致这样说觉得虽然自己这个方法副作用大，但至少有了让人放心的结果，可大脑叫他放心的讯号还没传到心脏，他就听见谢致发毒誓一般冲着他说：“我就是喜欢他，要是有一天他不喜欢我了，我就和他一起去死。我和他谁都不会变成里面那种怪物。”

孟辛游被谢致泣血一般的神情吓愣了。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谢致已经不见了踪影。

方灼很早就看到了谢致留给他的短信，没头没脑一句：我和孟辛游出去一趟，我自己回去，你不用等我。

他下了班，换好衣服走出酒吧，犹豫再三还是给谢致打了一个电话，电话响了三声被挂掉了。方灼拧着眉，又拨了过去。这次电话响了很久，在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进来一条短信：我晚些回，不要担心。

方灼把手机装进衣服口袋，茫然地往四周望了一圈，似乎是想要寻得谢致的一点踪迹，谢致侧身躲到一个酒吧门脸的墙后面，露着一只眼睛，泪眼朦胧地看着方灼独自一人走进茫茫夜色里。

谢致一直压抑着自己不要对方灼以前的感情史追根究底，假装自己不在乎以前的他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是男孩还是女孩，因为不管答案是什么，他都不愿意听，他既没办法接受他的月亮曾照亮过别人的窗户，也没办法接受自己会让他的月亮失去皎洁光辉，跌进泥里。